周围是一片的黑暗。
这黑暗显得无比的厚,无比的重,无比的压抑。
这时候,忽然,有一束浅浅的光射进来。
刘童顺着光的方向,发现这束光,来自窗帘的缝隙。
我在哪里?是在一间屋子里吗?
刘童走向光,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向外看。
似乎刚下过很强的雷雨,此时,雨将将歇息。空中的积云消散一空,一弯新月爬上树梢,树叶上残余的雨水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弟弟!”他听见有人叫他。
刘童往下望,原来是姐姐。
“姐姐!”他叫着,他想起来了,每到雷雨天,雷雨过后,他就会和姐姐一起啪嗒啪嗒地走在路上,闻着雨水后泥土的香气。
“快来呀!”刘蕊叫着,一边叫一边转过身,向远处跑去。
楼下好奇怪啊,怎么空荡荡的!
“姐姐——等等我啊!”
他着急地叫着,转身想要下楼,却发现背后只是一片茫茫的黑暗。再回头时,发现窗户也消失了,光也消失了。他又重新站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不——”
刘童醒过来了。他睁开眼睛,满脸都是湿漉漉的泪水。
他摸着脸上的泪水,露出惊讶而茫然的表情。
我……为什么哭呢?刚才,梦到了什么吗?
还有……我,又是谁?
“你终于醒了。”
声音虽轻,却非常清晰。
原来这是一间采光良好的街边小屋,他正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铺着天鹅绒的桌布,紧紧地摆放着许多盒子。他大体上看了一下,盒侧都是他不认识的外文字。
“感觉怎么样?”那轻却清晰的女声再次询问道。
少年发现那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穿着奇怪的、过分夸张的裙子,皮肤特别苍白。在光中就像是个光源,莹莹发亮。
这位大姐姐……好漂亮……好……
头好像有点痛……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一下子产生了无穷无尽的爱意和羞赧。
“大姐姐……我……我头有点痛……”少年露出不符合年龄的稚气神色,脸颊微微泛红,“这里是哪里,大姐姐是谁?我……又是谁?”
我要找谁呢?记忆里空茫茫的一片。
“我是翡翠,你平时都叫我姐姐,”翡翠说,她努力想作出微笑,眼泪却从眼框中滚下来,“你叫刘童,从小就和我生活在一起,生了一场很重的病,现在好了,却可能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
她拉起刘童的手指,望着那双澄澈、明亮、却又一无所知的眼睛,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但是,从现在起,我们将永远都不会分离,一起来创造新的记忆吧。”
刘童笨拙的拿手指去擦翡翠的眼泪,“大姐姐不要哭,不要哭,我……我会好好听话,再也不要生病,好好照顾自己和姐姐……”
***
时间倒回。
翡翠静静地凝视着桌面上那几张写满字的塔罗牌。
刘童正躺在她的脚边。沉睡着。做着一场梦。
翡翠没有先去读那上面的字,而是翻过来,看到牌的正面,那上面也写满了字。
一张圣杯六,一张宝剑十,一张恶魔,一张死神。
过去的美好回忆将永远的停留在那里,纵使被遗忘,它不会消失。
世界处在循环往复之中,在无尽的冥河之中,皑皑白骨之上,有人死亡,有人新生。
“亲爱的翡翠,
在我这短暂的生命里,我时常会想,我究竟是为什么而活在这世界上?因为你知道,我时常都处在不快乐的境地之中。我甚至会想,或许,是因为父母对我这样残忍,我才会去爱上弟弟,最开始只是想报复父母,但弟弟,一直都是那样无辜。
当年,我读完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我便想,生命是场悲剧。可是我错了,生命不是一场悲剧。(注)生命有你,有弟弟,生命是场复活。
我不能让弟弟因我而死去。我知道,你能帮我。所以,当弟弟经过你的占卜店的时候,我将你从店中叫出来,让你卷入这本来不该卷入的一切。”
接下来刘蕊讲述了要翡翠做的事情。包括要翡翠彻底杀掉刘蕊的‘灵’,并且取走刘童的神智和记忆,从而对抗结成的‘契约’,建立新的‘契约’。还包括将刘童所泄露的结社情报的处理,以及其他事宜。
“我真的是太恨结社了,我也真得是更恨我自己。我知道,我提出的这一切要求,都是强人所难,我知道,我伤害了你的心,也伤害了弟弟。我知道,你甚至可能因此而受到一定程度的伤害。但我没有办法了。因为,光是活着,就太难了。
“你会帮我的,对吗?翡翠。我的弟弟是无辜的,我想让他以纯白的方式,开始新的人生。
”或许也不是真正的纯白——他将永远不能背叛你。他将永远属于你。他将只能爱上你。他将成为你的兵,你的卒,你的仆人。如果你愿意,他将成为你的爱人。
“这样说来,我好像又在做错事。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活着,太难了。
“若真的怪我,想想从此之后,我将不在存在于任何一处,你便将我原谅了吧。
“原来我一直到最后,都是这样的一个卑鄙小人。但……
“拜托你,翡翠,我的朋友。”
因为塔罗牌的面是非常光滑的,这些字都写得断断续续,不够漂亮和流畅。但翡翠还是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读了。
她的眼泪像小溪一样流下,她的表情痛苦万分。
我当然想怪你……可是……从此,这个世界,那个世界,永远都不会再有你,我又怎么忍心再怪你?怪你又有什么用?
翡翠无声地哭泣着。
为什么有些人的生命这样悲苦呢?她想到《复活》,想到这一切。想到当她准备让刘蕊附身之前,抽到的两张牌。
原来那抽到的月亮和宝剑三,她以为她要对抗的是结社的‘契约’,却没有想到,真正让她哀伤和恐惧的,是刘蕊的选择,是这一切的未来。
翡翠用杯中混合着刘童血滴和黏液的液体,在刘童的身体下画了一个法阵,又在旁边画了一个法阵。
这两个法阵她画的很慢,一边画一边流眼泪。当法阵画完,她的泪也枯了。
她站在另一个法阵上面,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五脏六腑开始绞痛,她却毫无力气,动弹不得。血沫从她的嘴角流出来,她大睁着眼睛,望着占卜室的屋顶。眼前一阵发黑,一阵发白,她浑身抽搐着,如同将死。慢慢地,血水开始从她的眼、鼻、耳流出来,流到法阵上的图案中。
刘童也开始痉挛着,血水同样流出,流到法阵图案之中。
法阵开始发出红光。
“在此……奉上……祭品……”
翡翠用被血沫堵住的气音,说着中文,中间交杂着拉丁文。
“亡灵的每分每寸,翡翠的血,刘童的血,刘童的记忆,刘童的神智,翡翠与刘童的自由……从此,永不分离……”
她拼命继续吐完最后的字。
“旧‘契约’终结,新‘契约’成立。”
注:巴金《激流》总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