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披星戴月,日夜赶路,这一日终于到了天目山脚下。此时已是严冬,天目山上飞起了雪花,纷纷扬扬,漫天而飘,树枝岩石,已微显白意,两人弃马步行,踏着咯吱咯吱的脚步,觅路进山。迢迢千里行程,两人在道上却未听闻江湖中任何一点声息,武林中竟是平静得出奇。今日就已是十五,两人到的总不算晚,但路上却累死了六匹马。
谢恩这时轻功之高几已达天人之境,又是轻车熟路,冷嫣葎拼尽了全身功力,却还是追赶谢恩不上,谢恩只得挽住了她一只玉臂飞行。冷嫣葎但见树木长草迎面扑来,又飞速地自两侧向后倒退,谢恩的速度竟是快得惊人,他一只手掌抓住自己,自己顿时轻松了许多,根本不用使上一两力气,不禁又惊又喜,她虽知谢恩武功已高到自己不可思议的地步,但他每次展露武功的时候,自己仍禁不住要吃惊:“原来他的功力竟已高到如此境界,我先前的估计竟然完全错了。”这一次他再显身手,自己依然觉得他武功之高还更要超出自己的想像之外。他的功力如大海般浩浩瀚瀚,如高山般巍峨耸峻,令人无法测其深,猜其厚。
谢恩双目中露出痛苦之色,这里是他居住了二十年之处,那山峰、那树木、那岩石都依然如旧,他曾在这里获得多少快乐。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在自己十三岁那一年,与红狐狸捉迷藏,就曾躲在那两块岩石的夹缝中,红狐狸找不到自己,急得大哭起来,自己才现身而出。还有那一棵歪脖子松树,自己与红狐狸吊在松树上荡秋千,那时松树还很娇嫩,被两人吊着吊着,叭的一声断为两截,摔得两人屁股疼了大半天,那断处的痕迹此时依然清晰可寻。但现在松树长高了,长粗了,往日的欢乐却再也寻不到了。情景仿佛,人事已非,思之往事,倍增伤感。
冷嫣葎也曾来过侠隐谷,眼见侠隐峰已然在望,道:“谢大哥,我们从另一个地方进谷吧!”
谢恩道:“好,我们从悬崖上攀下去。”带她折而向东。
穿过层层密林,已到侠隐峰后,地势愈来愈高,秃岩巉石上已积不住雪花,白皑皑中一片青、一片绿、一片黑的,树木也渐渐稀疏,只剩下耐寒的灌木丛与落叶阔木。冷嫣葎仰头向上望去白光耀眼,晶莹一片,不知离崖顶还有多远。
正欲动问,谢恩忽然面色微微一变,立住了脚步,有如一尊石像般静立雪地中。
冷嫣葎诧道:“谢大哥,你……”
谢恩截道:“你听!”
冷嫣葎凝耳细听,却什么也没听到,正自面露诧异不解之色,忽地一阵冷咧的寒风刮来,风声中隐隐夹杂着极轻微的人语声。
冷嫣葎这才恍然大悟道:“有人。”
这声音如此轻微,显然人还在极远处,但谢恩于疾奔之下,竟能察觉,这份耳力,也实足以惊世骇俗。
这阵风是自东南方传来,两人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向东南方潜去。谢恩这时一提起真气,身子当真轻若鸿毛,轻轻行去,薄薄的雪上竟连一个脚印也没有留下来,当真达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
两人无声无息地潜近,那些人丝毫无觉,依然肆无忌惮地低声说笑着。两人这棵树后一缩,那块石后一躲,轻胜狸猫,迅捷无伦,顷刻间只见树林中四人倚树而坐,紧挤在一起互相取暖,另有一人站在高处,四处张望,似乎在警戒。那四人说的都不是中原官话,叽哩咕噜,边说又边笑。
冷嫣葎面色一变,悄声道:“他们说的是女真语,这五人都是金国人。”她经年与金兵交战,自然懂得这些人的话。
当下两人身形一闪,隐身在一棵大树之上。谢恩传音入密道:“你听得懂女真语,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冷嫣葎道:“他们在骂这老天不做好,让他们在这里挨冻。那个左颊上有一撮黑毛的说要生一堆火取暖,那个胖子却阻止他,不让他生火,说莫要一不小心,点燃了药引,坏了关主的大事。”
谢恩忙道:“他下面又说了什么?”
冷嫣葎倒抽一口冷气,道:“他说万一引爆了炸药,死的不只是中原猪,关主也可能被误伤在里面,所以他们宁可冻死在那里,也决不可生火取暖。他又说,正因为他们来自辽东,耐得严寒,所以关主才派这个差事给他们,若他们连这点苦都不能受,岂不辜负了关主的信任。谢大哥,他们不但是地地道道的金国人,还是地地道道的鬼门关中人。他们等在这里,显然是在侠隐谷中某处埋了炸药,要炸死中原武林人士。”
谢恩沉默了一会,道:“我们下去。”身躯突然就如鬼魅般到了那四个鬼门关人面前,雪花未惊,枝条不颤,寂无点声。那四人吃一大惊,那站立警戒的也飞奔过来,嘴里叽哩咕噜地大嚷。谢恩也不理他,在五人身周绕了一圈,五人便已全倒了下去。其中三人的叫嚷声尚未断绝,突然喉头一凉,魂魄就已无声无息地飘往悠悠太空了。谢恩毫不留情,剑尖一转,已刺入了另一人的心口,再拔出刺出,紧紧点在最后一人的咽喉上,道:“嫣妹,你问他药引在哪?”
冷嫣葎此时正呆呆站着,原来她发现谢恩手上的剑竟是自己的。她的剑鞘一直挂在腰上未离身,但她于谢恩何时抽出自己的剑竟是毫无所觉,直到发现他手中所握之剑是自己时,才发现自己的剑已不见了。但她不明白的是,他自己背上便有一柄天下无双的奇剑,他为何不用?闻言立即以女真话向那鬼门关人发问道:“导火索在哪?”
那鬼门关人早被吓破了胆子,哪敢撒谎,立即就老老实实地答道:“在……在……”说着用力抬起了手,指着一个方向。
谢恩剑光一闪,收起了长剑。那人见他长剑一动,骇得魂胆皆裂,突然啊的一声,头往下一垂,嘴角流出了白泡沫。谢恩用剑拨了拨他的头,竟然动也不动,已被吓死了。
谢恩苦笑着摇了摇头,忽然闻到一阵恶臭散发开来,不禁皱眉走开几步,道:“你死就死了,为何还要弄脏这里的空气呢!”原来那鬼门关人不但被吓死了,还被吓得屎尿齐出。
冷嫣葎忽然大叫了起来:“在这里!在这里!”
谢恩飞身掠了过去,只见枯草丛中露出一条细细的长索,长索通向枯草深处。
冷嫣葎道:“那人没有撒谎,只要我们顺着这长索寻去,就一定能寻到炸药的藏处。”
两人顺着这根导火索而行,忽而钻入密密连连的灌木丛中,忽而走进疙瘩瘩的乱石中,忽而又钻入长及胸口的枯草之中,薄薄的积雪恰恰可以将导火索覆盖得很好,若非两人自源头一路寻来,就算一脚踩在导火索上,也不会发觉踩着的是什么东西。两人发觉,这导火索竟也是通往崖头的,正通向他们要去的地方。
险峰上山陡岩峭,冰雪凝积,滑溜异常,稍不小心便会滑倒,若然滚落,那可有性命之忧。两人小心翼翼,不敢有丝忽大意。正行走间,忽地左侧岩石后发出喀的一声响,似乎有人不小心踩翻了一块石头。谢恩反应灵敏,一拉冷嫣葎手腕,急缩入一块巨石背后。冷嫣葎手腕被紧紧握住,只觉一颗心怦怦急跳,秀脸飞红,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更觉脸颊酡红,如喝醉了酒一般,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谢恩却未察觉她的异样,如电的双目紧紧盯着雪地,只见一人快步自峰顶奔来,脚步轻捷,在这又滑又溜又危险异常的险峰上,竟然行走如飞,脸上满是兴奋之色,似乎刚干了什么使他得意之事。中原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十之八九谢恩都已认识,这人却丝毫不识,当下闪身而出,无声无息地拦在那人身前,道:“阁下止步。”
那人吃了一惊,双足一点,倒纵丈余,身手灵便之极,直如鱼游水中一般,道:“你是什么?为何挡住我的去路?”说的居然是官话。
谢恩厉声道:“阁下是否鬼门关人?”
那人愣了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有趣,有趣,哈哈,真有趣,没想到我卓老大活了快五十岁,居然还会有人向我问出个这么有趣的问题来。哈哈哈,哈哈哈!”笑声未绝,身子一晃,已到了谢恩面前,一张脸在谢恩脸前摇来晃去,显是要让谢恩看清楚,道:“小子,你不认得我?瞧你刚才说话的口气,也是来对付鬼门关的,你既是来对付鬼门关的,又怎可能不认识大名鼎鼎的我?”
谢恩冷冷道:“在下为什么一定要认识阁下?”
那人怒道:“呸,别人不认识我可以,你这小子又有什么资格,敢不认识我?你再敢说一句不认识我,我打扁你的鼻子。”
谢恩道:“我不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