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是扭着身子进春暖阁的,屋中主阁三人见她进来,眉宇间神色均一松,忙迎了过来。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芷澜彼时尚未发现她有何不妥,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皱着眉道:“昨夜相爷过来要与你说今日回府之事,我推说你身子不适早早就睡下了。”
“那他还说了什么,可有发现我不在?”虽是问她,朝夕眉宇间却并未见任何不安,司夜离一向不管她死活,八儿百年才来找她一次,偏就赶上她出去闯祸,这不是命里与她相克是什么。朝夕边说着边指使小鱼小燕去拿药箱,她这房中早有晚晚备好的伤药及消毒器具,就是未免她旧伤刚好又添新伤。说来她与这相府定是相冲,自从来此这大伤小伤不断,身子的原主人也因此丢了命,看来她要加紧速度筹钱快点离开才是。
“应是没有发现,奴婢守着呢,相爷一步都未踏入内殿,反是看了眼茶具,未多作停留。”估摸着今日就会派人来通知。芷澜后知后觉的看清朝夕反手捂着臀部,衣裳也是凌乱,沿角处多有划痕,因着先前的缘故,她自是吓得着紧,深怕朝夕又再次遇袭,但看她眉宇神色轻松,似乎与所想有出入。芷澜忙扶了朝夕入内殿查看伤势。
朝夕的心思尤停留在芷澜的话上,并未阻止她对自己摆弄,也就被芷澜扶到榻上,忘了她一个现代人被人看到身子是有多尴尬这一茬。
那人该是对她煮茶的手艺颇为欣赏吧,那次不也对她有所夸赞。只是他听闻她身子不适也不闻不问,她干嘛还想着他喜不喜欢喝茶做什么,她又没有自虐症。
芷澜接过小鱼小燕手里的药棉替朝夕处理着伤口,索性竹尖虽锋利,臀部的肉也比一般部位丰厚,刺得没那么深,只要休息几天就没什么大碍,就是这个地方怕是难以入座,连正常的卧睡都难,需得趴在床上静养。
赶在朝夕回府归宁之前到是又发生了件大事,在原本平静了几天的凤都又喧起波澜,像是被人在湖中投入了一颗石子。
其实这件事与大多数人本也无关,只是事起突然,朝中有几员在京官员都纷纷在府中被杀,且死相离奇,皆是门窗紧闭,一柄匕首入心而死,又像是自杀。最离奇的是,他们中混杂着一个女人居然也死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陈政亦的小妾柳絮。若说陈政亦都已伏诛,又将罪责一人揽下,按理来说没柳絮什么事,她却是在天门府未赶及放出来前就死在里面,实乃说不过去。但话又换回来讲,陈政亦对这小妾是重情重义,为了她不仅将自己的前程搭进去,连命都给了她,换了任何人对这般情深意重的男人恐怕都不会不动情,她柳絮若还能有点良知也该随了去的,这么想她的死到是能讲通了。
只是可惜了这对苦鸳鸯。凤都街头茶余饭后不免谈论起这个前吏部尚书时扼腕叹息,自古红颜多祸水,英雄难逃美人关,若非遇到了柳絮,陈政亦的人生也许又是另一番光景,但他为柳絮气死自己的发妻,众人又觉得这人也没什么值得好同情的。
朝中一下失了几位官员,余位悬空,事情又查不出个究竟,司夜离身为当朝辅相,掌管着文职最高的职位,皇帝在痛失爱将的同时不免迁怒于他,言他掌管不力才屡屡出纰漏,早朝上当众斥责降罪,同朝官员闻此面上虽一力劝说与相爷无关,心里却都无不偷笑痛骂的。皇帝对司夜离失望的同时,司夜离也再次沉浮,在明耀显赫的谏殿中沉寂下去,不再独占鳌头。即便躲过了同朝的打压,行走于勤政殿伴随在帝侧的人哪个不是如履薄冰,帝王再昏庸无能,底下的臣子都不能做错一点事,哪怕事情与你无关,都能牵扯上,并将你打入万劫的深渊,毁灭你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仕途。
但到底司夜离在朝为官数载,又是皇帝钦定的辅相,就算斥责沉寂都比不得别人仕途黯淡,索性他自己像是无事人一般,近来皇帝不召他早朝他就在府中闭门谢客,深居简出,且一反常态做了件令凤都百姓都惊得掉下巴的事,那就是陪着一直不受他待见的夫人归了趟宁,正好探望一下方才归来不久的定远侯。
“夫人,相府的马车等候在门口了,请夫人准备下随相爷回府归宁。”侍婢进来禀报。
这么快?朝夕惊吓过度,扯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反对比朝夕的态度,芷澜就要欢快许多,张罗着替她换衣梳洗,这马上就要回家心情都不一样了。恰是此时,朝夕方才发现自己身上挂着的璎珞结不见了。
“芷澜,你们快帮我找找,璎珞结是否掉在什么地方。”她吩咐他们去自己回府的路上找,本想着自己也去,被芷澜赶了回来,司夜离都等着了,她还在磨蹭,这要耽误了回府的时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朝夕虽也情急,但眼下只能听从芷澜的建议,她只觉脑子嗡嗡地什么都不能思考。那个璎珞结丢了,可那会否与自己回去有关联呢?那个冥王也不对她说什么,只说到了时候她自然就会知道,知道什么,怎么回现代?反正她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现在连唯一有可能的线索都丢了,看来回去的路茫茫,她还是承着大把的时间去这天壑大陆玩玩,游历一番吧。
朝夕几乎是被赶到府门前的,因为那人确然对她那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了。若非此礼不可废,她敢打赌司夜离绝对不会理她,他们之间会继续维持面上的平和,但谁能想到这看似相敬如宾的背后是天下两个本应最熟悉的陌生人。
微风拂面,扬起十里绵红,不及你此刻的容颜;薄霭雾色,细数星光霁月,不如你披尽风华的仙姿。
一袭月白绯红滚边长袍在风中猎猎扬帆,腰间束以同色的缎带,墨色云发簪以白玉挽起,负手而立,微侧着身,光影笼其身后,恍似从画中走出的谪仙,如雾似幻。仿佛那人只要这么站立在那里,就能迷得人转不开眼。君子端方,温润如玉,莫过如此。
那人隐匿在光影中,身侧如花美眷,堪比锦上添花。女子嗔笑娇羞说着什么,他淡淡颔首,时而略思考,神色淡然,浅淡如云。离得远了,听不清话语,大抵不过是些捏酸捻醋的事,对于这些刺眼的画面她一向都当作无视,否则又怎能忍受锥心的疼痛,不问不想就是她最好的态度。
见她走得缓慢,他一向不露情绪的脸上越加暗沉几分,懒得理她,径自扶了伯恒的手入马车。女子们向他告过别,又对着她抚了抚身,眼底暗含着羡慕嫉妒的火焰,隐隐有越烧越烈的忌恨趋势。是了,他们要在宁府小住几日,这几日扰得他们心里有多少不安,就都表现得多么淋漓尽致。连着一向对她示好的玉雪都神色黯淡,揣着心事默默不语。反是甄儿言语中尽是尖酸刻薄,说她这下得意了。芷澜气不过想上去理论,被朝夕拉住,望了眼紧闭的厢帘,这些话那人并非全无听见,甄儿今日敢当面给她难堪仗着谁的胆子还不清楚吗?她还犯不着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扰了自己心情,也犯不着让他抓到把柄说她心思狭小,就权当在看猴子演戏呗。倒是黎儿拉了拉甄儿,让她收敛些,别惹怒了司夜离。朝夕听着黎儿的话,她这些日子懒理府中的人事,许久未听到他们说话,这股声音竟是份外熟悉。她的视线与黎儿一触而过。
墨紫色的车厢透着低调的奢华,厢顶挂着两串同色的流苏,流苏顶上坠以镂空的铜铃,随风迎展,发出脆耳的叮铛声。身后府卫牵着几匹马,马匹挂着许多包装精致的礼盒,也有一列随从手中抱着易碎的盒子,马车前方跟了几个持剑的府卫开道,伯恒与两个驾马的青年立在一侧,一个着青袍的男子腿脚似有不便,是她先前在夏玉阁中远远见过的。
除了这顶宽大的马车外,就没有其他的马车了?那她坐哪里?
“你杵在那里是准备等天黑吗?”撩开厢帘,他冷淡的眼眸瞥来。
朝夕龇了龇牙,真想喷他一脸鼻血,脑补着自己将司夜离痛扁一顿的场景,该是多么痛快。那张万年不动的冰块脸摆给谁看,怎不见他对着别人也摆酷,在她面前装高冷装清傲,你也没啥了不起。她在心底不知哼了多少遍,问候了他全家多少遍,不情不愿地闭紧了嘴。她行动不便,动作也不利索,稍一用力就牵动伤口,疼得钻心刻骨。背对着朝夕的三人却是努力绷住表情,免得在她面前破功,教她发现自己的窘相早就被人看到。
朝夕钻进撩起的厢帘,入目是个非常宽广的轿厢,一侧有供人休息的软卧,卧上叠放着软枕,可靠可垫,卧旁摆放着几案,案上置有鲜果、点心。四壁皆有锦缎绣的素面,足下铺了层绵软的毯子。司夜离正靠在卧上闭眼假寐,而离朝夕近些靠近厢帘的是两个随侍的丫鬟,这两个是夏玉阁中伺候他的夏春和夏秋,他们对她不卑不亢,见了也不过是行个寻常的见礼,继续拨弄着手中的物饰,待她想要看清些,两人却瞪了她一眼。朝夕咧唇冷笑,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出什么样的奴才,他不待见她,连着奴才都敢骑到她头上。她也懒得和他们计较,弯着身子往里走,芷澜被挡在车外,她一个人势单力薄,免不得受他们欺辱,这些她都能忍。就是车中能坐的地方不多,两个丫鬟坐的地方就没有舒适的软枕,除了司夜离一人享用的软卧,给她留下的就只有一个硬靠。朝夕有种想骂人的冲动,自己这个样子别说是硬靠了,就是软卧都勉为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