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这些年的过往绝口不提,但即使她不说轩辕澈又怎不能从她微微变化的表情中猜出一二。那时就连他都以为她必死无疑了,虽然不肯承认对她的在意,也不愿再了解她的消息,可当真是丝毫都不在意了吗?他不过是气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为了个男人甘愿沉溺于儿女私情中,她以为她得到了想要的简单快乐,却连这份简单的背后都充满了阴谋,以至于那么愚蠢的葬送了自己。本是能与他相配之人,比肩俯视众生,笑看天下,却自甘堕落追求那些小女儿不切实际的梦,当真枉费他错看了她。同时他也懊恼自己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样的人怎配他放在心上。然而事实却是他沉醉了好长一段时间,每每纸醉金迷时眼前闪现的却都是她戴着张冰冷面具,冷静自持面对世人的清冷模样,却又异常的狡诈多变,善查人心。每每醒来时的最后画面都是她狡黠笑着转身,将人玩弄于鼓掌间的得意,那样肆无忌惮的藐视笑容才该是出现在她脸上最符合的样子,令人难以捉住却又恨得痒痒。他不也是被这样的她迷醉了很多年,以至于都在怀疑自己是否正常,直到她是女子的真相曝光于世人前,他才又恨又气。为何偏偏直到那时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为何她连死都不愿给他一个机会,这样的人他为何还要惦记着,死了最好,省得祸害世人。
确然是死了最好。如果她不再回来,他就可以当她已经死了,然而她却以另一种身份来到了他的身边,当日他得知她还没死时的心情可以说是既惊又喜,他又怎会轻易再让她走。不管对她出于哪种情愫,他只想将她拴在身边,不计代价。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汤匙,看这似模似样的醒酒汤也不难猜出她定是过得不好,否则天下还有几人能要挟她做她不想做之事,又怎会被迫着来到南晋来和亲,这些都足以说明在玄月宫被剿灭后她并未能真的全身而退,而是经历了一番辛苦挣扎才活下来的。否则骄傲如她,又怎会懂得做这些顺从之事。想来也是,她从玄月宫中决然的离去就是为了不给自己留后路的,只是最终不能遂愿,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为何想到这些他竟觉着有些心疼,他呢喃问道:“既然没死为何不肯来找我,还是你觉得我只能同你交换利益,否则便不会帮你?”想起这些他心中也是不畅快。
“都过去了,何必还要再提,你知道我不喜欠着别人,所以我做事从来都会算得清清楚楚,望江楼能在江湖上存在那么久不也是我一贯的行事坦荡所致。而且这是我与他们的恩怨,我不想牵扯到任何人。”她淡然的说道,并不觉得有什么要隐瞒。
“那你与他当真是结束了吗?我那时去西凤时可没少听你们的事,想必一定伤你很深才让你这般痛恨,以至于在脱困后还要回来复仇。可你有想过吗,爱与恨本就是相织而生,恨的反面就是爱,没有爱又哪里来的恨。你对他有执念究竟是放不下还是恨,告诉我。”他虽不以皇帝的威严来压迫她,却也是不容置疑的。
看来这个问题若是不回答难以消除他心中的疑虑,自然也不能让他对她放心,那她又怎能消除他的戒备从而逃走呢。
阿月缓缓叹了口气道:“情爱是这世间最不能解释之事,我既无法向你证明什么,但却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我此生与他绝不可能再在一起,这是我当年在火中对自己起的誓言,若违此誓魂飞魄散。”
隐匿在殿门后的侍卫脊背渐渐僵硬住,他缓缓捏紧了双手靠在墙上,心痛到难以自抑。原来被她诛心是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他抬起手抵在唇边,究竟需要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内心的疼痛,在无人的角落中这张平凡无奇的脸上缓缓流下泪来。他想世间最毒的话莫过她对自己起的誓,世间最远的距离就是明明他离她那么近却永远无法触摸到她,他们之间被一座无形的墙给挡住,转身触摸的只能是冰凉。
她轻轻的笑了起来,笑容凄凉而苍茫,像是朵破碎的花开在风中,随时都会消散。她说:“轩辕澈,你一定不知道什么叫做绝望,便是我自小在玄月宫的魔鬼训练营中长大我都不曾有过这种念头,生与死在我们这种人本就没什么执念可言,每日所过皆是朝不保夕,今日不知明日事。当我踏着同伴的尸首一步步走过来时,当我在每一次出任务时交代的遗言中早就领略过无数的死亡是怎么回事,这点我从小就懂,所以也不曾惧怕过。可当你爱上了一个人,他给了你希望,让你想要渴求更多的美好活下去时,那时才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活着的意义。我变得贪生怕死了,那时我才明白为何我要抛下一切,我不是为了爱他才孤注一掷的,是他教会了我如何去爱,可他却没有教会我如何去放手。当我满心欢喜的以为能和他有未来时,当我像个傻子般等候在他送我的金丝笼中,等来的却是他要诛杀玄月宫的消息。他利用我下了场好棋,而我却甘愿陪着他走到了末路。仅仅是因为玄月宫阻挡了太多人的路,人人得而诛之吗?或许不止是玄月宫阻挡了他的路,还有我,我的出现阻碍了他与他最爱的女人在一起,所以我必需要死不是么!只有我死了,才能遂了所有人的愿。呵呵呵。”她竟不知她活得那么多余。仓皇的泪在来不及收敛时悄然溢出了眼角,她仰了仰头,努力将眼睛闭上,才能将眼泪回流进眼眶中,掩藏她满心的伤痛。
轩辕澈轻轻将她抱住,此时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高不可攀的望月,卸下了面具后的她只不过是个脆弱的女子,是他想要放在心上呵护的人。镂空的殿门外有抹悄然颤抖的身影,只是一刹那而过却被轩辕澈很好的捕捉到。
他轻轻拍了拍她安抚道:“不要原谅,永远都不要原谅不是么。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了,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伤害你的那些人我都会让他们统统付出代价。”他声音阴鸷冷狠。
“轩辕澈你爱过吗?你若爱过便知一颗心被践踏的滋味。我的执念是此生爱过一个不该爱的人,或许你们说得对,我是要学会去放下,放下才是真正的解脱。”她自嘲的冷笑了下。
然而她要如何放下才能忘了那段过往,忘了为何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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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与轩辕澈开诚布公长谈的一次,她挖开满心的伤痕给他看,不为了同情,只为消除他的戒心。她承认她是有些卑劣的,但对轩辕澈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带着对他利用的愧疚继续下去。她要回到西凤,她要亲手结束她的执念,否则她将永不能解脱。
或许正是这次的倾谈让轩辕澈不再对她怀疑,但对她的保护却还是异常的严密,她所住的栖澜殿派有重兵把守,在她看来他是怕还会有人来救走她吧。这个问题她也说过,杜丽娘他们失手了就绝不会再轻易出手,他们必然会制定更全面的计划,再者这里是晋宫,谁敢在他眼皮底下乱来,难道那么多禁卫军都是死人吗?他没有拒绝她,只说要等到他们大婚后。至于为何他不再说下去,阿月是在后来无意中听宫女说漏嘴讲的,原本轩辕澈已经定下婚期,但近来晋都城中似乎不是很太平,素来都以严律著称的晋都竟也会有闹事,且还越演越烈,大抵是因为百姓对封后之事的反抗。朝堂上到是一派祥和,无人敢提及,表面上也对这位未来皇后恭恭敬敬,估计是忌惮轩辕澈会恼怒。阿月却想着此事来得蹊跷,该不会是訾夙的人所为吧?然而这件事很快得到了证实,轩辕澈之所以不对她放松警惕,为的就是在怕苏映寒会将她劫走。或许也并不是怕,毕竟北魏与南晋之间一直不融,若是能趁此机会将北魏太子给抓住,那何愁灭不了北魏。
阿月近日来也为此事而烦恼,她最怕的就是万一事情败露,訾夙会落入轩辕澈手中,那他们就是全败。这个问题就像是无解般,越是焦虑越是想不出办法来。她趁着黑夜时偷偷暗示先前的那位侍卫来找她,找了处僻静确定无人后才道:“你告诉太子,此行太过危险,轩辕澈是有备而来,他知道太子就在晋都城中,也许此时已经想好了万全的计策,正等着瓮中捉鳖。让他不要来,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他正好也要来找她说此事道:“殿下知道,但他不会走的。他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就在大婚当日,那时宾客众多,就是姑娘脱身的最佳时机,届时奴才会带着姑娘走,姑娘勿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