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夙像是才从梦中惊醒,喝了酒的伤口隐隐发疼,他猛然甩开朝夕的手,假装按着受伤的左肩,来掩饰自己的失态。朝夕不疑有他,以为是訾夙美人身体不好,被她抓着走的动作太大了,令他感到不适。不过他们已经走出了寻芳阁,漆黑的街道上并无半人,菩桃手中提着两盏灯,想是要给朝夕让她自己回去。在他还没开口时訾夙已说道:“小七,你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吧?”在他这个男人中的翘楚女人中的绝色来说,到不是怕这个丑女会遇上什么危险,毕竟想要劫色的话还是会想要挑选他这样的人才是。身为一个有风度的男人来说,在女人喝醉酒的情况下让她独自回去似乎不太好,会有失他的面子。
“不不不……不用了。”朝夕一个激灵,话都讲不清了。她脑子虽然混沌,露马脚的事还是不会干的,她立马精神抖了抖,端端正正说道:“放心吧,我没有喝醉,我就住在附近,步行过去很快的。”
“不然我雇顶轿子送你回去吧?”
“哎,我们穷苦人家雇轿子回去似乎不大好吧。”她自言自语道,走路颠晃,一点小姐的样子都无,步子已迈开两丈远,还不忘调侃他,“訾夙美人,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许失约哦。”说她醉了又很是清醒,该记住的一件不落;说她清醒吧,却每一步都走得歪歪扭扭。
訾夙好笑的看着她走曲线路,又摸出那只玉戒指,那是只只有女子才能戴的戒指,能拥有这样一枚戒指的,说自己是穷人,谁信呢。
融融夜幕下,点点繁星如铺洒下的被子,又如挥毫的水墨画,扯下一片辉煌灿烂。古代的天没有受过环境污染,挂在银幕下的每一颗星星都异常硕大,眨着眼在和她打招呼。整个天际将她笼罩其中,一眼望不到头。她迷迷糊糊地走着,根本不知自己要走去哪里,她想回相府,可是大街上找不到人去问。回了相府又能怎样呢,她悲凉的想。那里没有人会等她,就像她失踪了那么久,也不会有人来找她。司夜离是何人,她的身份又是何人,相府真要找人,便是不出动官府,也该会有动静。显然,她的存在对任何人都没有意义,就像她在现代,她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了几天几夜,也没有任何的新闻报纸刊登版面来寻她的,甚至连警察都懒得理她。过去和现在,现在和未来,她究竟该何去何从,她有时候也会想不明白。回去又能做什么?对于一个没有记忆的魂魄来说,在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没有人在乎,一样的感觉到孤独。
夜晚的风太过寒凉,朝夕瑟缩的蜷紧了身子,她的身上只有一件与农妇换来的衣裳,单薄到根本无法御寒,白天太阳大还不觉得,到了夜间就跟没穿衣服无异。双眼皮拼命打着架,恨不能立刻就睡去。为了勉力自己不在大街上睡着,她哼着歌,在街上悠闲的散着步,权当是欣赏夜景好了。
“嗞啦”冰凉的刀片凌空划过,透着森森寒气。恰在此时朝夕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了,崴了一下,寒光从她的颈侧划过,只来得及削下她的一缕发丝。发丝尚不及坠地,蒙着面的黑衣人兜头又是一剑刺下,直扑面门。剑势快而狠,势必要在有人发现之前取下她的性命。朝夕被吓得酒醒了七八分,她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她明明醒了,自己的酒量还是清楚的,断然不会醉到如此地步,可现下她的脑袋异常昏沉,明显是有人在方才的酒菜中对她动了手脚。能在他们四周侍候的,除了菩桃,也就是寻芳阁中的小倌,那个小倌来来回回替他们送了几次菜,也去温了好几次酒。她的直觉告诉她不会是菩桃,不过她此刻不敢随意揣测,只待拼了命要自己清醒。她急中生智取下了唯一绾发的木簪子,狠狠刺向自己的手臂。墨发在风中随风轻扬,伴随着血腥味,犹如一个被逼疯的人眦怒着厉眸,却也逼得黑衣人一滞,剑挥错了地方。这个女人够狠,黑衣人哼了哼,都对她用了极强的幻术,她的毅力居然还这么强,可再强也强不过他手中的剑。他举起手,身子在黑暗中如灵蛇般迅疾移动,这次朝着朝夕的胸口而来。木簪子钝木,她怕刺不透肌肤,使了十分的力,簪柄贯穿了整个手臂,撕心裂肺的疼,她的额上冒着冷汗,又不敢去拔,只能捂着手躲避着黑衣人的袭击。这一刺脑中是清醒了不少,正要叫人,眼前菱花一挑,衣袂刮在耳旁的涤荡声,凌空一剑逼开了黑衣人的剑锋。
“我给你送琉璃盏来了。”说话间,身后那个迎着风慵懒轻松的人不是訾夙又是谁?那唇瓣挂着的笑意恍如他并非是来救她的,而是来赴一场春宴。
朝夕先前忘了拿琉璃盏,看不清打斗的情形,此刻当真是心下一凉,若非自己运气好碰到訾夙他们,自己未必能躲过这一劫。訾夙说话间凌空又窜出四五个黑衣人,显是他们就在这附近,见情势不好出来帮忙的。菩桃单挑着先前那人,无暇顾及他们这边,訾夙三两步将她扯到身后,掌中的扇子迎风而出,在他手中如行云流水般自在收方,而黑衣人却无一人能近他们身。看着他凌乱的花式,姿态娴雅的步伐带着她穿梭在黑衣人中间,朝夕不由看呆了。这人是带着她打架呢,还是带着她逛街市,怕她被人撞了而轻巧的避过呢?打架怎么也能打得这么好看呢?
正在朝夕走神之际,因他们这边的响动太大,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很快就有官兵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整齐的脚步声,穿透云层,伴随着呼啸的马蹄声奔涌而来。暗夜中,訾夙与菩桃交换了个眼神,猛地一推,放开了她的手。朝夕一个趔趄,收势不稳,直直朝前扑去。这突来的变故令她无法做出反应,身体本能的在空中乱舞,想要攀住什么,却是什么都攀不住。刀剑簌簌在耳边划过的声响,她又再次跌入黑衣人围攻的包围圈里,心中直觉不妙,这訾夙是怎么回事,存心是要害死她吗?或许是訾夙推她的力气太大,脚步完全不受控制的撞上了一个“石块”,将她撞晕了过去。
“石块”揉了揉被她撞得内伤的胸膛,支手扶住她滑到的身体,带入怀中,另一只手中的长剑片刻间已挥洒自如,对着黑衣人猛烈的攻击。在他们到来之前,有两团黑影迅速消失在暗夜中,速度太快,以至于连身形都无法辨及。
黑衣人眼见一对禁卫军将他们包围,明白今晚的任务实难完成,打了声口哨,纷纷往外撤退,想要杀出去。
“一个都不准逃掉,留下活口,带回去审问。”敢在天子脚下明目张胆的杀人,八成是活得不耐烦了,杀的又是司相夫人。叶裴一声令下,十几个禁军放开了手脚,全力以赴。
黑衣人听到叶裴的话,心中都有了底,他们都是职业杀手,本来活着回去也不抱希望,若是被朝廷抓住免不了又是一顿逼供,他们已经是江湖上厉害的杀手,禁军又个个哪里是吃素的。正当一个黑衣人被禁军围剿的无路可退时,掩藏在黑色的面布后面突然露出璀燃而阴森的一笑,脖子一扭,歪了过去,唇边流淌下一条黑色的血迹。
“不好,他们齿缝中藏了毒,别让他们咬碎牙龈。”但为时已晚,几个黑衣人接二连三倒地,全中毒身亡。禁军将黑衣人的蒙面扯了下来,一一查探了鼻息,摇头道:“均无活口。”
叶裴望了一眼尸体,在茫茫夜空中梭巡了一圈,禁军们也保持高度警惕。夜色寂寥,风影无动,他挥了挥手,将怀中抱着的女子交给从暗夜中走出的那个人。那人紧抿着双唇,冷漠亦然,扶了扶那具瘫软在他怀中的馨香软体,眸底幽暗深沉,扶在女子腰间的手倏然收紧,与叶裴点头示意,在众人的肃然恭送中隐入不远处停缀的软轿中,伯恒与流锦相视一眼,唇瓣露出了苦涩的无奈。那个人惯于用笑来掩饰自己,如沐春风的好似一道旭日的阳光,仿佛他的笑就能驱散任何隐藏在黑暗里的阴霾,很少有人能从那张倾世的绝艳下看到撕碎面具的时候,无论面对多少风雨,他都是如此的淡定沉着,一切皆在手中的沉稳气势,哪怕跌到最谷底,都不曾见他如此纠结的表情。那情绪里透露着一点睚眦欲裂,恨不能将那女子捏碎的冲动。也是,她或许是他计划里唯一出现的意外。那不过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既然明知是被人利用,他不过就是在废物利用,用过后是死是活也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因为那颗棋子于他来说太过无足轻重,就如众多繁星中的一颗,也正如恋慕他的女人中的一个。他不去看她,将她置于春暖阁撤走所有的守卫和侍女,甚至冷眼看着府中的众人对她的欺辱,也曾一时失手救过差点被人害死的她,全非他刻意要对她赶尽杀绝。一开始,她将兰晴语推落湖中的那场戏确实是他故意利用了她,来掩饰他出府的目的。他不喜她,但那个众人觊觎的位置必须要有人坐上去,与其让一些心思狡诈的女人占据,不如就让她这个胆小如鼠,受尽世人唾骂的女人霸占着吧,就算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也没有人认为她有资格坐稳,这就是他为何要娶她的原因。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懦弱,世家教养的女子,成日里除了吃喝玩乐,闲散懒适外,对任何人事都不上心,也从不会像寻常女子般对他示好。那样最好,也算她有自知之明,免得又是自寻难堪。其实,从伯恒来告诉他她失踪这件事上,当时他一手执着棋子,许是与鲁潇然对弈的太过投入,竟是想了三秒都没反应出来说的这个人是谁。本来他也无所谓她是走是留,走了他正好可以在西凤帝面前参宁浩一本。若非伯恒私下里派人去寻她,都不知她竟在青楼喝花酒,手段倒是不小,连那种地方都进得去。他的夫人果然是很出息,这是想要在他的头上戴多少顶绿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