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晚晚的耳根都红了,她知道他故意支开兰晴语,也明白他的用心良苦,他们之间从来都不需要多说,他做的她都懂,也是这个世间唯一懂他的人。他们就这么无声地走着,随着人群的方向,没有目的地,没有更多想做的事,享受这份难得的热闹吵杂。身为繁华都城的西凤一年没少经历这种盛大节日,甚至皇宫夜宴都比之隆重的多,他们身为局中人自然不会经历的少,可一位是身份地位不相匹的医女,当以照料皇帝身子为首位,尽心尽责;另一位是位高权重的朝相,奉承应酬多不胜数,即便身在局中也是难能抬头看看满堂的辉彩耀眼。
他们被挤到一处猜灯谜处,周围有不少人都围聚在一起,对着形状不同颜色不一的花灯愁眉不展或低头沉思。北魏的花灯不同于西凤做工精巧,多以豪放的动物为主题,但活灵活现,就像真的有兔子、小狗、老鹰、大雁在眼前飞过奔跑。对于没有来过漠北草原的晚晚来说,这些都足够新奇令她爱不释手。
老板也是个会做生意的人,极会看眼色,见晚晚穿着气度虽是个丫鬟打扮,却又与一般的丫鬟不同,那种淡然沉着的气质哪里是一般家奴学几个字或懂些规矩就能练就的,就算放眼整个北魏或皇宫都未必能找得出来,怕是不简单。再看晚晚身侧落下一步的月白长衫男子,一袭鲛纱绸缎衬得他俊朗清逸,再看他那张超凡脱俗的脸,只觉得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都说女子才有此等相貌,可他对这男子竟无法形容,那是天生的一副美人骨。当他抬眸云淡风轻的看过来时,老板只觉得心中一阵驰荡,双膝不由的有些软弱无法站稳,仿佛那是一双君临天下的凤眸,气势不敢让人逼视。
老板敛下眸来,镇定地向晚晚介绍道:“小姐但凡能猜出谜面便能领取奖品,您看这奖品种类丰富随便挑。”
晚晚还在欣赏各种灵活的动物,思索着是如何做的,正打算研究一番,听得老板这么说,感兴趣道:“若我猜出谜面,那所对应的花灯可否送我?”
今日气氛格外的浓厚,或许是庆典第一日的关系,人们也都怀揣着激动心情在等待北魏更新换代的时刻来临。这种时候老板也不想扫兴,再说也值不了什么钱,权当图个乐呵,于是爽快道:“好咧,承小姐之言。”
晚晚将一盏花灯上的绢条拿起来,上云写道:“节节树,节节高,节节树上戴缨帽。打一植物。”
“芦苇。”她轻松的脱口而出,仿似都没思考过。
“左边一千不足,右边一万有余。打一字。”
“仿。”
“进水行不成。打一字。”
“衍。”
“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打一字。”
“日。”
这边正在有兴致的猜着,因是又快又准,吸引了不少围观的群众,全簇拥在晚晚左右饶有兴致的看她猜。晚晚兴致也是颇高,手中已经拿了好几盏花灯。
“嘭。”嘹亮的焰火声打破了原本已经热闹非凡的夜晚,紧接着又是一声、一声不停地朝天空升腾起。绚烂彩色的焰火像是能点缀黑暗的夜,只在刹那间映入满眼。犹记得那年盛燃焰火下的女子,人淡如菊,笑起来满幕星光华彩都不及她美,那双流动的眸子灿若星辰,晦涩如霜霭般令他心疼。也并非是第一次见她哭,可她的每一次哭泣却都是因为他,好像脆弱如泡沫般一碰就会碎。其实她心志坚定,无论哪个身份,都未曾真正改变她,其实在得知她真实身份前他们早就博弈过,所以他很清楚望月公子心思沉毅,为人计谋多端,善于伪装自己,却是没想到她竟没有败在当年望江楼的那场大火中,甚至亲自主导他来诱杀自己,从而彻底在这个世界消失,以另一重身份反过来去接近他。但无论她是身为对手不可退却的望月还是他单纯的妻子宁朝夕,现在的他都不会再介意,只要她能回来,他绝不会再放手。
远处灯火朦胧,人影重重,行于拱桥上的人头攒动,而他抬眸的瞬间,映入眼帘的人影熟悉,赫然就是那个朝思梦想的女子。他不会认错她的背影,那个在梦中做的最多动作就是在他来不及抓住前就猝然的转身,看过太多次又怎还能认错?
男人心头情绪翻涌,一时间无暇顾及和思考太多,只怕她又会如往常般消失不见,这一次他一定要抓住。脚下的步伐不受控制,人群朝他身边涌动,他抬手拨开,拥挤的行人难免在他行色慌张间撞到,他也只当没有感受到。思绪、听觉全都封闭起来,哪里还是那个沉着冷静弹指间能置人于死地的司相,到像是个丢失了爱人的冲撞小伙,急着去道歉和好。
“嘭——”又是一阵急促的焰火声,四周围观的人不由的发出惊叹声:“快瞧,那是个什么形状。”这一声惊呼几乎又将人群的脚步给停滞,待他再从纷乱的人潮中抬起头去看时,拱桥边上站立的哪里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孩。只见一个女子微微侧着身,身侧的男人拥着她抬手指着那个火树银花炸裂开的半月形,两人笑挽着唇,半分音容相貌都不及她。难道真的是他产生幻觉了吗?明明知道她早已死在那场焚天大火中,那栋精致繁华的牢笼是他亲手赐予她的,也亲自将她葬送,怎么可能还能在这么遥远的北魏再见到呢?怕真的是他梦魇了吧。他凄苦地嘲笑自己,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他们明明有那么多的时日在一起,却偏偏被他错过了,她给过他那么多机会,他有无数条路可走,却最终还是放开了她的手,只因她是他生命中那场猝不及防的意外。他不会让任何不确定因素去阻碍他既定的脚步,所以她只能被牺牲。都说落子无悔,他这个最善博弈之人,这一次却后悔了。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怎么了?”不知何时晚晚抱着一堆花灯站在他身后,神色间略有担忧,但看到他神情放松,像只是随意的走了走,她随即也安然下来,笑道:“我赢了这么多,厉害吧。”隐有小得意。
“嗯。”司夜离点点头,抬起指骨分明的手去接她的花灯,“我替你拿。”他已然恢复成那个淡然的国相,仿佛方才那个神情焦急的人压根就不是他。
晚晚也没推却,笑眯眯说道:“那我去买串糖葫芦。”眼前的女子俨然俏皮的又像回到小时候。
然而不远处好不容易挤开人群,想要寻找司夜离的兰晴语隔着人海,在烛影重重下看到这一幕,心尖狠狠抽痛。她就知道能与宁朝夕为伍的人自然好不到哪去,勾引人的谄媚功夫到是都炉火纯青。她既然能斗得过宁朝夕,还怕这些个鬼魅魍魉么,任他们来几个,相国夫人的位置谁都休想从她手中抢走。兰晴语忍下这口气,权当没看见,转而神色淡定的去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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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光未亮,黝黑的天边微微显现出一丝绯霞,灰蒙蒙的像是给大地笼罩上了一层薄雾,黑夜与白日交隔,幽暗与黎明缝合,即将迎来的又会是什么?遥远的乌蓬草原上升起那冉冉叠聚的光,会再次照耀子民的心,为他们带来不一样的前景。簌簌涤荡的五色彩带像是那常年游走的信念,生根萌芽,如今成长为参天大树,终要为这片土地遮风挡雨。不知哪里来的歌声,在清晨的暗无里打破寂静,游弋飘荡。仔细听了,像是北魏最古老的祈福歌谣,自祭司院的松塔上一遍一遍的响起,预示着这个国家的新生。
此时,魏宫中早已忙作一团,或者说是从昨夜开始宫人们就没有停歇过,一刻不停的监督各项礼仪,物品摆放是否准备妥当整齐,切不可有一点差错。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他们不敢有多余的抱怨,也不敢有任何不满,即使当魏帝的口谕由太监总管传下来时众人都几乎是懵了,可他们却也在同一时间明白过来。这场皇室操戈的明争暗斗终于在此刻划下帷幕,无论曾经谁胜谁败,然而最终能走向皇位的那位才是最终的胜利者,而今日胜负已然分晓,即便他们再不甘,即便举国哗然又如何呢?没有人会记得过程,终有一天历史会遗忘那位曾经手握重权的太子殿下,也会忘了他对北魏殚精竭虑做出过的贡献,这一切都将被人接手,史书上也终将只留下一个人的名字。
而这个人此刻正坐在自己的辰宫中,由敞开的宫门一路蜿蜒着躬身候着不少宫女太监,他们手上清一色都捧着托盘高举过头,盘中物品丰富不一,皆精美繁华无比。辰宫中为了照明也在主殿摆上了十八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夜明珠光滑柔和,愣是将房中照得明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