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底下是一片与外界与世隔绝的世界,那里远离了纷争、战乱和勾心斗角,变得纯粹了许多,人也就变得更为简单。
林木深处围绕着盘结攀附的藤蔓,毒蛇野物交错而过,集结着不知名的数百种有毒灌木,却是在一处小湖泊后的岩洞中搭建了一座简洁的房舍,舍外晒有干草,房中摆放着一张床和一张木桌两把木椅,墙上挂着一把弓箭和用草织围编的衣物,辨不出屋主身份。只道是林深不知处,归然淡泊心。
如今屋中住着一位女子,紧闭双眼,面容平和。她已昏迷了多日,身上多处骨折刮伤,最严重的算是脏器受损,内伤极重,一度气息全无。男子将她找到时她亏得在下坠过程中被枝叶挡了挡,最后折在一根粗树枝头,脸上身上都不同程度的刮出一条条细碎口子,索性她本身就不漂亮他也不在意这些,只想着一定要将她救活。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朝夕名义上的丈夫司夜离。
那日司夜离下坠过程中抽出腰间软剑刺上崖壁,借着壁石之力减缓了下坠速度,同时也减轻了受伤程度。待他在枝林间以轻功慢行时,他一心牵挂在朝夕身上,早已在寻觅她的身影。便是如此,他也耗费了一日一夜的时间才找到她。当他将她抱在怀中时,心中某种情愫忽然被填满了,焦急阴郁被欢喜取代,那种失而复得令他萌生了此生非她莫属的念头,就是她了吧,他早已中了她的蛊,再难戒掉,如果一定要喜欢上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是她?情爱本身是没有错的,他不停的抗拒到最后沉沦,兜兜转转彼此折磨,非要弄得两败俱伤。他认了,只要她能醒来,只要她活着,他绝不再将她推开……
可是当他触摸到她发凉的身体,探到她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出的鼻息时,他一颗心乱了。她就像折翼的仙子,浑身染在血中,毫无生气,仿佛随时就能乘风飞走。他紧紧地抱住她,不停叫她的名字,听到的只是回声中没有答复的回音。她身子那么瘦弱,较之以前又瘦了许多,他记得她的身子尚在恢复中,失了那么多血伤了元气,每每陈三来向他汇报时就会一脸愁容,告诉他她情况不太好,气血内亏,要想恢复怕是要花上极长一段时间,并且再不可多失血,并非是因为她的血珍贵,而是她身子的问题,生血极慢,故才在开始时拒绝的。这话虽也未见得是真,可也未掺了多少假。当他得知真相后许久都不再开口说话,后来他令陈三用最好的补药将她吊养着,哪怕耗费巨资都要让她好起来,那时他不知就算用上再名贵的药花上再多的钱她的病都治不好,他是否还会忍心用她的血去换别人的命?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不会,别人关他何事,他只要她活着就好,哪怕失去一切都是可以重头再来的,只有她,伤了她,再不能挽回。
他将朝夕抱在怀里,在空无一人的峡谷里拼命寻找,企图找到一个落脚点安置下来,那样他才能给她处理伤口,为她运功疗伤。但当她的手从他怀里滑落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将她紧紧抱住,像是要嵌进自己身体里,他仰起头望向遮天蔽日的枝叶,光照不进树里,而他的眸中却有泪光闪过,模糊了双眼。那一刻他想起了他娘亲,想起了娘亲临别前朝他挥着的手,却不知那就是永别。他的头又痛起来,那种无力感又侵上心头。他将朝夕改背在背上,行走间轻功点地自如,他不会让她死的,他不许。
建在岩洞的屋舍他们居住了几日都无人到来,想必在这个深无一人的峡谷中还是有人的,只是那人可能外出了罢,屋舍到算是干净,反正他们暂住,等真有人来了再说。他打了水为朝夕清理伤口,从前替她更衣时他是蒙着眼睛的,如今这么做伤口处理都不便索性也就放弃了,既然他的心坦然了,两人之间似乎就变得简单许多,就像寻常夫妻般照顾着她。幸好受伤用的草药他是识得的,捣烂了敷在她伤口上。外伤是处理好了,内伤却是耗费了他半身修为才勉强将她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探着她微弱的呼吸,他的心就跟着她伤势的好坏起起伏伏,每每夜间醒来时就会不由自主先探探她的鼻息,将睡在床一侧的她拥进怀里,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了她眼底的忧伤,从前他也曾是这么伤她的,而他今日所受的饱受煎熬又算的了什么。
这一日朝夕稍稍好些,却是高烧不退,神智不清,司夜离不得他法只能到附近寻找能否助她退烧的草药,他这才走开一会儿,屋舍中就进了些不速之客。它们闻到了血液散发着鲜甜的味道,那是助他们提升修为的神药,仿佛是某种感知,它们速度极快,从四面八方窜入屋中,对着躺在床上的女子张开血盆大口,纷纷想着该怎样将她拆吞入腹。
司夜离不知是感应到了不好的预感,还是心里始终放心不下朝夕,他迅速采了些药草不管有没有用,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屋舍时,因太过震惊而手中的药草掉落在地,手腕间软剑翻飞,对着正在吸食朝夕手背上鲜血的巨蟒劈头斩下,蛇身攀附在朝夕身上,将她盘死,如此一来蛇体与头断裂整个从朝夕身上摔下来,掉在地上,溅了一地血花。本在房中虎视眈眈的其他毒蝎、蜘蛛等小物因打不过巨蟒原是打算分一杯羹,见此纷纷逃窜而去。
司夜离不欲追逐,将房子收拾干净,掩去了屋中的血腥味,他怕朝夕闻到会难受,即便她如今意识全无,他也会如同她醒时般做,只因他们都有些共同的小洁癖。他松了口气,幸亏来得早否则真不知后果会如何,真不敢想这里的毒物会将她的血吸食干净。他早该警觉的,这个峡谷看似没有危险,实则太过原始而充满了未知的攻击,若非朝夕现在身受重伤,命悬一线,不能贸然将她搬离,不然他定会带着她去寻找出路,绝不再将她置入危险境地。看来他是一步都不能走了,只有将她看在眼皮底下他才能放心。
他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宁儿放心吧,我不会再轻易放开你的手,我会带你回家,相府从今后只得你一个女主人,我不会再对你不予理睬了。”
昏睡了几天的朝夕终于有了动静,她眉头紧皱,无意识地低低呢喃着:“娘亲……娘亲,我疼,疼。”至于疼在哪里却是说不清。这声娘亲不知是在唤谁,许是她在梦里梦到了自己脆弱时最想依赖的人,她将自己封闭起来。
有泪顺着朝夕紧闭的眼眶滑落下,她似哭得很是伤心,一直在喊疼。司夜离脸色沉郁,清隽的面容布满愁云,他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哄慰着她问道:“宁儿乖,哪里疼,告诉我。”他以为她是身上疼。
“疼,疼。”而她只是反复这个字,泪却是流的更凶了,脆弱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他不是第一次见她哭,印象中她极少娇弱,总是坚强而固执的撑着,哪怕受了多次伤痛,吭也不吭一声,哪里有半分女孩子该有的模样,到像是比男子还要坚韧上几分。有时看到她受的那些极重的伤扪心自问换成是他未必都能挺过,怎么到了她这愣是能扛呢。他这个妻子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但凡她有点弱者的样子也不致被他所伤,试问哪个人看到弱者没有同情心呢,他的心也非铁石打的。罢了罢了,说来说去无非是在为自己开脱,伤了终归是伤了,无论她是什么样子是谁的女儿,他待她终究是太过凉薄了些,何必再要找借口呢。到如今弄得再无转圜的余地,她连至死都不愿看上他一眼,要是知道醒来后又要面对他,想必她是不愿醒来的。他这般自作自受纯属是活该,非要等到失去了才知珍惜,她在时他何曾给过她一分好脸色,何曾好好待过她,总想着他们往后有许多时光。时光却是有了,可失去的却是她。
情爱是什么,从前他不知,也未细细想过,情爱之于他太过可有可无,如今才晃觉,情爱是伤了她一分,他要被反噬痛上十分。
司夜离唇瓣露出苦涩的笑意,欠了她的总是要还的,若能百倍千倍的还回去,只求她能重新再回到他身边。她既是他的妻,将来还会是他孩儿的母亲,这多重身份让他甘愿如兄如父般去哄她去爱护她。
他将她依偎在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她浑身的疼浑身的伤有多半都拜他所赐,他不求她原谅,只求能减轻她的苦痛。
“宁儿乖,哪里疼,告诉我好不好?”他一遍遍不厌其烦重复的询问她,下坠时阻力的重压就像一把沉重的铁石敲打在她身上,她看似只是睡着,内脏却是伤的极重,这些都是外表看不出来的,他必须问她才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