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曳地披帛的绯纱女子双手结印使出几个诀,诀印打在结界上又被反弹回去,她如此反复几次仍是不肯罢休。
幽冥地狱,开满的火红曼珠沙华似一颗颗繁星般将黑暗点亮,随着烛火明灭交暗,沉寂许久的幽冥界终于迎来了响动,只是这响动未免大了些。以至于惊动了冥王,带着一行人匆匆赶来。
冥王眼神其实不是很好,距离那次神帝擅自做主逆天改命将自己和梵音困在十九层地府,惹得天界大动,天帝亲自带着诸多亲信前来问他讨人,差点没将地府给掀翻后,到真是清净了许多年,若非神帝临沉睡前早将一切算好留了妙义慧明镜给众人道明不得插手他的事,把天帝气得当时就下令围剿魔界,后来还生出许多是非,不过这些都与冥王无关。他只关心这位主儿怎么就又来了。且来一次闹一次,场面堪比正宫妻子来侧妃宫中闹场那么热闹。本来冥王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而且依这位上仙的法术尤不在他眼中,看她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不过这也是位固执的主,这不越挫越勇,明知无法耗开神帝设下的结界,偏偏每失败一次回去练一次,下次接着再来,这都多少回了还不死心。冥王是不好打击她,连天帝及一十三天里的诸位仙君都动不得神帝,她以为她是谁,还能有这本事?
唔,本事倒还真是有的。譬如说今儿就让冥王大开眼界了。这芙蕖仙子连劈几掌之后,结界竟然微有松动,且凹进去了一块。芙蕖脸上一喜,待要再施诀时被冥王呵住。
“仙上不可,帝君似有动静。”果然芙蕖的注意力转向了神帝。她不看还好,一看却是吓着了。吓着的不止芙蕖,还有冥王等人。芙蕖掌势不稳,忙将诀化散。结界内,结魄灯忽明忽暗,隐有涣散之势,而缔结着修为的帝君似被结魄灯反弹仙力,眼看着帝君灵力越来越弱,连幻化的结界都异常松动,凡有些仙力的魔鬼仙神都能将其击垮。这让冥王眉头深深皱起,如此下去太过不妙,再看躺在沉木棺里的女子周身隐约浮现的雾气都在一点点消散,这就意味着极海寒冰都护不住她的肉身,越发的透明苍白,再下去怕是连将养的魂魄都会有危险。
这是怎么回事?冥王忧心忡忡,按理说以神帝如今的修为定是一切早就计划妥当,不会出任何意外才对,他也是绝不会允许梵音出一丝状况的,之所以将她的魂魄送去凡尘,最重要的不止是助其修炼休养,而是希望能借此感应到其余的一魂两魄,待她三魂六魄归位方能重新苏醒过来。可梵音非但没有感受到魂魄的召唤,连肉身都要损毁,再看神帝被梵音反噬的内力所伤,却是沉寂不起,又该如何是好。
“冥王,这么下去帝君会否灰飞烟灭?”芙蕖焦急攀着结界,这个时候倒是不敢再强硬要冲破结界闯进去了,她自知结界一旦被毁定会对神帝修为有伤害,说不定反而会加重他的伤势。
冥王甚是苦恼,这问题问的,他也想回答,可又怕这一回答会刺激到芙蕖仙子,弄不好这位仙子为救神帝做出什么伤害梵音的事,那他可不好对神帝交代,毕竟梵音在神帝心中的地位不是任何人能挑战的,连他私交甚好的冥王都不敢怠慢了梵音,芙蕖仙子不过是对神帝心有爱慕,又算得了什么,当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可恼这神帝非要往他这躲,平白给他添了许多麻烦,害得这幽冥界都不得安宁,时不时就要被这些个仙子骚扰一番,他冥王虽然闲,但也不至闲得发慌,来给他善了这些个情债,真是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冥王抓了抓黑突突的脑门,婉转的想了个办法解释道:“这么说吧,帝君的命现在与梵音的命连在一起,从帝君后悔的那天起他就一定要救活梵音,他们之间无论爱不爱都注定了融入彼此的血肉中相互纠缠,不死不休。这是帝君甘愿欠她的,她若死了,帝君也必定追随她而去,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芙蕖听着冥王的话身子一颤,往后倒退了好几步,她捂着心口疼到窒息,像是呢喃着说给冥王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她声音轻缓隐有哽咽,低喃说:“这世间不会再有一个梵音,谁都不是她,谁也比不上她。”她为他做的无一人能比之,明明不该嫉妒的,她的心终究不受自己控制,终究不甘心,她吵她闹不过是仗着那份特别,与旁人不同,才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来拆散他们。天界的女子又有哪个得知梵音死讯时不欢欣雀跃的,谁都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他们期盼在心里,而她却是明面上都懒得顾及。
芙蕖其实是知道的,在他心里她与旁人没什么不同,那份不同是她的假象而已,因为在意才会对他给予一点的温情当成是喜欢的一种暗示。
冥王已经不理会她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拈诀对着结界低声默念,将他的灵力护住结魄灯,他虽然不知他们在梦境中发生了何事,但术法逆转血液逆流,于他们来说必是劫难,他必须要稳住帝君的仙力,否则他灵力消散很有可能两人一起魂飞魄散。
“仙上若还念及着帝君的一点情份,就该知道帝君从前错过一次放弃了梵音,这是他心底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他伤梵音有多重,他自己就有伤的多重。为了六界秩序,为了天规纲常他只得辜负梵音,他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苍生,唯有对不起一个她。梵音此生不能原谅他,他又何曾原谅过他自己,他以这种决绝的方式来救梵音,何尝不是在惩罚自己。”冥王叹了口气规劝道:“仙上从前与梵音走的近,无论出于哪种目的,何种感情,都不该再对她心生怨念,梵音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还望仙上能念及过去相识一场,放过梵音也放过自己吧。仙上得的是心魔,心魔不除,迟早沦为堕仙,想必他们都不想看到这个结果。”
芙蕖没有反驳冥王的话,也不与他说出此番不敬的话计较,她眸色沉沉,重新拈诀对着冥王相同的方向注入内力,强制点燃结魄灯,同时内力通过神帝助其逆改血流,重铸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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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斑驳从树缝间洒落,覆盖在层层叠叠碎叶上,恍惚了一地的岁月时光。乾元一百三十九年秋深,时值女儿节不足半余,黔郡动荡,国相极其夫人失踪,凤都皇城内的朝廷却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在接连大皇子与太子失利时,西凤帝情绪低迷,缠绵病榻,又在因一国主事的相爷出事后,那些在暗中走动的人开始浮出水面,比如说宁浩一党。本就手握重兵的宁浩想用武力来压制文官太过容易,按理说他身为凤云殊的舅舅在其被废黜后本应避嫌收敛锋芒,但宁浩则不同,俨然一副是为朝廷主事的架势,以雷厉的手段打压了西凤各地因黔郡而闹事的百姓,同样在朝堂上震慑了喧吵的百官,为病恹的西凤帝解决了不少烦心事,自此后西凤帝对他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颇长其嚣张气焰,弄得中立一派的官员诸多抱怨,而本身太子一派的人则被宁浩在暗中一点点铲除,这他想铲除的其中也包括曾陷害了凤云殊的凤景行。如今这位皇叔可是非常受西凤帝的待见,在西凤帝病倒后将多数朝中大事都交由他处理,原是低调内敛惯了的人,行事作风谦虚温善,在朝中口碑甚来不错,又因掩藏的太深,常人难以察觉其心思,只当是个可用之人,一时倒也风头无两。朝中此时栋梁缺失,人心涣散,被宁浩打压的太子旧部渐渐在贤王的扶持下变成了他的羽翼,倒也形成了两股新势力,彼此牵制彼此约束,不知西凤帝看到此情此景会否稍感宽慰,想来在此时提拔贤王也是唯一可行的计策了。
然而曾经在寻芳阁中想要结盟的两人为了彼此的野心却是越走越远,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只有利益是共通的,为了利益他们可以成为朋友,同样为了利益他们也是敌人。贤王早就将此看透,才会在当初有机会将凤云殊彻底拉下马时毫不犹豫的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令得宁浩吃了个闷大亏,同时也逼得宁浩狗急跳墙明着宣示自己野心,既然在通往皇权的路上再无人可扶持,那他何不自己来掌握一切呢。现如今朝中还有谁敢不将他放在眼里,便是西凤帝都不能拿他怎样,凤景行想要阻挡他的路,那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上次的仇怨他还没有找他结算,正好连本带利一起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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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西凤内局比之郡县更为动荡,那么这位失踪已久的相爷呢,他当真随着他的妻子一起而去,成为天下人的美谈,爱妻深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