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了,是奴才亲自签的礼单,用的是使臣李煜的名字,今日往来人多吵杂,据闻晚间西凤帝会亲自为司相证婚,凤都各城门都有禁卫军严禁把守,连司府都有重兵,奴才未能打探一二。”仆人打扮的男子恭敬说道。
“嗯。”男子眯起眼,淡淡颔首道,良久都不再出声。慵懒闲适的仰躺在软榻上,白狐裘的软靠垫子衬出男子微蹙的长眉潋滟如波,勾起的唇角魅惑无边,白皙晶莹的肌肤,弹指可破,修长玲珑的身段比女人更显妖娆,一头蓝黑色的长发如丝般柔滑,垂坠在肩头。
茶香袭满一室,就在半梦半醒间,男子的话隔着屏风慵懒传来,“紫风,消息确切吗?”狭长的凤眸似有些迷茫,清澈的眼波如不谙尘世的孩童,仔细深看才能发现他的瞳孔中有着如寒冰一般的凛冽。这样的人,看似妖娆众生,却也是无心的。不待紫风回话,他的目光锐利如刃,勾唇笑道:“溯雨、姬雷,你们可有何发现?”
屏风外恭候的男声冷肃道:“回禀主子,东燕派遣的使臣是百里胥。”
“哦?”男子妖娆的身子猛然从软榻上坐起,半边身子倚靠在蜷起的膝盖上,以手支颌,半撑着头,眸中闪着兴奋的光芒。“百里胥来了?……东燕帝这只老狐狸会以何事派遣他最倚重的将军来西凤,仅仅只是为了区区一个相爷的婚礼?哼,这不是他会做的事。难道是为了东燕与西凤边境滋扰之事?这乃两国邦交的国事,断不会用以出席一个臣子的婚礼,司夜离还不致如此大的面子。那么百里胥此次借着婚礼之事来究竟所谓何事?”男子有些意兴阑珊地换了个姿势,继续斜倚着软榻,望了眼在身边伺候着的紫风。紫风忙不迭将重新煮过的新茶递给男子,男子并未接过茶盏,依着花轿远去的尽头意味深长的倪了眼紫风,似在告诉他,看吧,这种级别的婚礼根本用不着出动他,他也不过是打着个幌子,借机刺探一番。抿过唇齿间的茶水再想起那人时变得索然无味,若是望月还在,这些小事根本无需他亲自插手,他便能替他办得妥妥帖帖。他们是敌是友,互相猜忌互相利用,却也是他唯一能信赖的人。
溯雨与姬雷并未能回答男子的话,只讪讪地退到一边。男子也不指望他们能打探出更多,毕竟这世间能与望江楼同级别的人几乎绝迹了。男子转而问另一边隐在黑暗中的人:“刹电,贤王那边确定今晚能否前来?过了今晚想要出凤都的大门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他最好别诓骗本宫,否则他该清楚下场会如何。量他也没这个胆量。”男子阴测测说道,翻掌之间上好的玉瓷杯顷刻碎裂。男子掸了掸碎成粉末的白色齑粉。
刹电不敢有半丝迟疑,上前叩首道:“回禀主子,今晚阙仙楼一切准备妥当,除非贤王想被西凤帝抓到把柄,否则他不敢乱来。这毕竟在西凤,虽是贤王自己的地盘,但爷别忘了这西凤做主之人还不是贤王。”
“说的好。”男子声音低沉,懒洋洋似又要睡过去,紫风上前替他盖好轻如鹅羽的丝蝉被。
朝夕踢了踢蜷缩在脚边,被戴上了红绸的雄鸳鸯,不知是被这阵仗吓坏了还是被人刻意喂过药,恹恹地翻着白眼,仇视着她。她有些无力地半靠着花轿,以手支颌,把玩着手中的鸾鸟红喜盖,火红耀眼的颜色熨烫了她的眼。
帘外传来芷澜娇嗔的怨念,“小姐,相爷有什么好,他如此羞辱你,你还要嫁给他?”想了想又怯怯地问道:“小姐是否还在介意那件事,觉得除了相爷,再也没有人会娶你了?”其实若以小姐以前的条件,又何必委曲求全,多的是踏破门槛的侯门公子上门求亲。
朝夕本也闷得慌,却不愿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芷澜身在深闺,许多事想的太过简单,自然不能明白。朝夕故意将话题岔开道:“芷澜,你知青荷姑姑为何要给我画落霞妆吗?”
芷澜心思单纯,很容易被朝夕牵着走。芷澜冥思苦想,咬唇了半天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朝夕淡笑道:“古书上记载,天壑元年,那时四国战雄尚未逐鹿,天下一统,初始为凉晋,便是这后来的南晋。凉晋始帝曾爱上过一位貌若仙人的女子,传闻此乃天界之女。此女脸上画的便是这落霞妆,恍若失足落入凡间的精灵,魅惑众生。引得九州为之倾倒,天下英雄竞折腰。偏凉晋始帝以自己的权势强行立之为后,就在成婚前一晚,女子嫁给了凤帝,凤帝本乃一介草民,为了保护心爱的女子,揭竿起义,与凉晋始帝自此展开激烈的斗争,最终被人有机可乘,将凉晋瓜分为四,成为了如今的四国鼎立。那位女子便是西凤的始后,而她的落霞妆成就了凤帝与她的一段佳话,也成为了西凤皇室最尊贵的妆容,相传已失传。可想而知青荷姑姑能给我画这个妆,那便是皇上的意思。”
“小姐是说皇上在暗示你一定要嫁给相爷?”芷澜想了想又问道:“小姐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段秘闻?”她好歹也参加过几次宫中的宫宴,何况是四国的史诗,自是宫中无人说起,这在民间也不是什么秘密,这样的秘密也根本藏不住。怎么她初次听闻乍然还受了一惊呢。
朝夕既不否认芷澜的说词,也不承认青荷姑姑带来的旨意,抿唇笑道:“这么隐秘的宫中秘辛又怎肯传与外人道呢?”更何况这与南晋来说是历史上的奇耻大辱,若这件事是真实的,那么过去这百年间,西凤与南晋又是否化干戈为玉帛了呢?答案不管是什么,至少四国表面上仍忌惮着彼此,虽有小至边境的滋扰,大至城池的掠夺,却始终找不到一个理由在国与国之间发动战争,至少在没有摸准彼此的国情前,断然无把握将自己的对手侵吞入腹。这种局面,冒着腹背受敌之险,孤注一掷的同时也是将自己的国土摆在普天之下,任其他国家来侵吞无异,到头来说不定得不偿失,反倒成全了别人。这便是天壑大陆目前的局势,彼此压制着,彼此觊觎着,又想方设法从别的邻国来瓜分一点利益,导致了这些年的战火不断,也导致了各方探子都在刺探军机秘要,行军布阵,甚至连虎符的归属都会勾心斗角一番。
“那凤后是否爱过凉晋始帝呢?若是爱又为何要在婚前嫁给凤帝呢,若是不爱为何不乘早断了始帝的念想,害他成为了凉晋的千古罪人呢?”芷澜转念一想,问了个她感兴趣的话题。倒是对她如何知晓这段秘辛只字不提,女孩子或许都对男女的情爱比较在意。
朝夕叹了口气,对这段秘辛的记载只寥寥几段,这个故事也写的不尽然。纵使有史官记载下来,也都是在批判始帝如何因一个女人而丢了国土,不会去花功夫写他们的感情。她后来也去找过野史,就像芷澜所疑虑的,她也曾想过,只是怎么都找不到。
花轿转而抖了抖,似停了下来,不再先前那般颠簸,锣鼓声也停了。繁华喧闹的街道较之先前清净不少,却是听到有嘤嘤的哭声由远至近传来,这般不吉利的声音听得甚是刺耳,尚待朝夕开口,芷澜嗡嗡地啜泣声回道:“我们小姐怎可受此等屈辱,这可是皇上赐的婚……”
朝夕这才听清是芷澜在哭,轻声唤道:“芷澜,发生何事?不许哭,你这样成何体统。”
“回禀宁小姐。”男子的声音寡淡冷然,不带一丝温度,不卑不亢回道:“相爷的侍妾秀怜怀了身孕,算命先生说如果新夫人从正门过会冲撞了煞气,克伤了孩子。所以,还请宁小姐体谅,为孩子积德,从偏门过。”他的话中带着冷傲和刻薄,连对她的称呼都未改。显之司府对她这个新主人的态度便能看出来,她是多么的不受欢迎。
她终是明白西凤帝给予的是如此大的厚恩,这落霞妆、金银珠宝,半幅公主的仪仗,都是为了能堵住她此刻的有苦难言、有气难怨。拽紧的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这口气要让她如何咽的下去?
就在朝夕努力克制自己时,芷澜哭泣道:“我们小姐还没嫁呢,这相爷就让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这嫡庶有别,岂不让我们成了笑话?”
“早就是笑话了。”朝夕冷哼,帘轿外基于身份有别,此时竟无人敢劝阻,都面有难色的低垂着头。她恨恨地将同轿而坐的雄鸳鸯踢出轿外。鲜红的丹蔻撩起帘幔一角,织锦绣鞋踏出稳落于地的轿沿。掩帘的珠帘下是她古谭无波的碧水瞳眸,鸾鸟的大红喜帕被她扯落在指尖。就这样,一身火红喜服的新娘傲视着众人。芷澜上前挽住朝夕的臂弯,喜娘与轿夫退立一边。相比正门的门庭若市,这里却是用门可罗雀来形容,统共不过十余人,难怪芷澜要委屈的哭了。
站在四人正前管家模样的年轻男子,并无不甚觉得朝夕举止大胆,倒是他身后的随从面有讶色。伯恒恭迎道:“相爷已在正厅等候着,宁小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