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裴被几十数双眼盯得甚为尴尬,抚额叹息,表情尤为狰狞,引得徐暮暗下不由啧啧感叹,他也有被逼着上杆子的时候,真是唯有相爷能出此招。且看叶裴为难道:“司相……让我来迎娶宁小姐。”他一气说完,直勾勾盯着被红纱笼罩的盖头,盖头底下是她纹丝不动的优美下颌,绷紧着那张曾经的绝世容颜,眸底森寒如水,静默如波。
“啊?”不知是谁到抽了一口冷气,打破了这安静得连针掉落都能听得见的花厅,被叶裴带来的消息震慑的众人这才缓过神来,也有胆大的直接厉声质问道:“相爷不来我们可以理解,也可以等,但你怎么能代替相爷来娶亲,这要传出去,宁小姐到底是嫁谁?”
“就是,说什么都不能随便让新娘子上花轿,这让侯爷府的面子往哪搁?”众人你一句我一言,场面有些失控。彼此都显得极为难堪,若再下去,估计这场婚礼就要变成全城的笑话了。
叶裴颇为无奈的解释道:“司相说他是按照他们家乡的风俗来迎娶宁小姐,已在花轿内准备了一只雄鸳鸯,并非是在下。我只是负责将宁小姐抱入花轿内,这个过程只能由在下来代劳。”这个风俗在西凤过去的百年历史中都未曾见到过,莫说是荒唐,也对新娘极为不尊重,但确实从一些边陲小国听说过,不知是真是假,据说是极为隆重的。这么一想,相爷确实是极为重视这场婚礼,对宁朝夕也是尊重的,这迫于无奈也是能理解的。有些不明所以的人被司夜离这一举动早就感化,哪还记得先前差点就要销毁相爷在百姓中良好的印象。
可司夜离是何人?自有能为他说话之人想要巴结着,“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相爷见多识广,自是我们常人不能比,便是相爷说是家乡风俗定当错不了,怕是没有又何妨不能开创个先例呢?!指不定往后还有多少人会效仿呢。”
“对、对、对,若是在国事与家事间能做个平衡,岂不也是美事一桩,何须计较那么多,相信宁将军也不是没有度量之人吧?!”
宁浩经人一说只能尴尬的点头附和,被堵得哑口无言,没想到司夜离轻易能将这场干戈化为玉帛,当真不负他的美誉,同时又赢得了赞扬。这个过去宁浩从不放在眼里的人,或许并不见得有多大的本事,至少在上阵杀敌这种真刀实枪的打斗中未必有一分胜算,这也就是为何在西凤武官往往比文官在朝中更有地位的体现。西凤不比南晋人来得会舞文弄墨,也不比东燕与北魏那样民风粗犷,反倒是介于两者之间。据闻西凤早在百年前是移民而来,便是融汇了各国的文化,骨子里却还是深深明白,只有真刀实干才能保卫自己的家园。所以西凤的皇室会重用有谋略智慧之人,却是武官的地位更凌驾于文臣,且这地位至少在又一个百年里都未必能撼动。这也为何是皇帝既重用武官,又忌惮武官的症结所在。只因在这个动荡的乱世没有结束前,谁都无法真正放下心来。司夜离仅会靠他那副皮相惑乱人心,仅靠嘴皮子功夫,假装清高,偶尔鼓动西凤帝两句外,还能有什么令人畏惧的?至少在武官方面都不会买司相的帐,与他面和心不合。若不是这次的丑闻是牵涉到皇室,又是西凤帝亲下的婚谕,他们又怎么压得下这口气。而这次司夜离胆敢当着全凤都百姓的面给宁浩难堪,不知是否也是仗着西凤帝撑腰,但徐暮和叶裴都是皇帝的人,在没弄清楚前,他们不敢与司夜离叫嚣。司夜离得了美名,他们若惹事,只会成为众矢之的。武官们这才觉得司相这人不简单,极其阴险,都不由惊惧,尚不能得罪他。
叶裴唇角溢出浅淡的笑意,这些司夜离早就和他分析过,这些武官都是老臣,自持甚高,前怕虎后怕狼,唯有宁浩带着,除非宁浩不肯罢休,否则这事闹不了。这次宁浩吃了大亏,但他也是个阴险的小人,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事后背地里使暗桩是他惯用的招数,与其被宁浩忌惮着,不如直接挑明,他也不敢对他怎样,反正上次出计退兵之策早有端倪,若避无可避,交锋是迟早的事。他不喜欢成为被动,这场无声的战役旦看谁先下手为强,抢占先锋,方有可胜之机。
“宁小姐。”叶裴挪步到朝夕身边,轻声试探道:“不知小姐可否愿意让在下抱您?”
朝夕只能从绯靡色盖头下露出的一方视线中看出男子黑色的皂靴,针线纳的布料缝合包裹着这双合称的脚,同是武将却并未见有练武衍生的脏乱。她对这个人的印象不深,只那次匆匆瞥过一眼,凭着感觉大致想象得出个轮廓,那是能给人温暖的一双眼眸。如果将手交给他,那么这一切终将成定局;如果她退缩了,将是整个宁府不止与司相为敌,而是与西凤为敌。她做不了这个罪人,便只能委屈自己。好一个司相,算得一个好计谋,演的一出好戏。
“小姐。”朝夕的脚刚挪出去半步便被芷澜拽住,她的力气甚大,捏得红绸缎都现了褶皱。芷澜着急道:“司相欺人太甚,他这么做让小姐丢尽颜面,小姐咱别嫁了,便是在宁府孤独终老都比在相府受欺负强。”她说着说着止不住嘤嘤哭泣起来。芷澜这一哭在场的人也难免同情起朝夕,不免小声嘀咕着说司夜离这么做确实有欠妥当,但一时间竟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夕儿……”宁浩迟疑着开口,“你若……”他的话被朝夕接了下去:“爹,无碍。”她声音轻若无骨,柔和中不失坚硬,音线优美动听,宛若清河的溪水淳淳流淌。许是被她干净婉约的声音感染,花厅内顿现一片静宁,都屏息聆听她接下来的话。
朝夕轻拍了拍芷澜的手,唇角微弯,从某个角度能看到她做这个姿势时带着的,对整个天下俾倪的傲气,和对命运抗争不服输的那股韧劲。她倒想看看,那个男人究竟还能玩出什么把戏,他那么想把人玩在指掌间,她若拒绝,这场好戏又该怎么继续下去?
“爹,夕儿既不为了宁府,也不为了圣谕。像相爷这般的美男子,是每个西凤女子的梦想,既是梦想,在实现梦想的过程中受一些委屈算什么,至少从今后我是相爷唯一明媒正娶的妻子。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放弃呢?”朝夕这一半带嘲讽半强悍的语气震煞了在场的每个人,也彻底让尚抱着一丝希望的女子们熄灭了心底最后的火苗。
叶裴牵起女子的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间。女子体态轻盈,纤细的掌骨攀住男子的脖颈,喷薄的呼吸只在咫尺间,却又隔着鸾锦的红盖头离得那么遥远。男子的唇角漾起一抹诡谲的笑,如果让那个人听到她如此大胆的言论,不知他是否会后悔用这颗看似最软弱可欺的棋子,实则深藏不露。
凤都的大街小巷在新娘子出来的瞬间,像炸开的锅,异常热闹喧哗。伴随着的还有旖旎绵延的十里软红,锣鼓喧天堪比皇族婚礼,盛大隆重不失西凤朝中两位股肱之臣颜面,正所谓强强联合。他们一文一武,堪称西凤帝的左膀右臂,缔结姻亲使西凤帝在政治上的堡垒更加巩固;这在外臣看来却是坚不可摧,也促使各国对西凤本虎视眈眈之人,如今又要重新斟酌考量。西凤帝自清楚不过这场联姻意味着什么,也基于对朝夕的亏欠,让徐暮送来了不少奇珍异宝陪着出嫁,重视之余又好比郡主仪仗,一时风光无两。惹得凤都的女子既是羡慕又是嫉妒,深以为除去了尊贵的身份,她一个容貌丑陋又失贞无德无才的女子,凭什么得上天眷顾,仅着好事全属于她?鲜少有知皇室内幕之人,端着看好戏的心态,去读这场政治联姻背后藏着的诡谲云涌,看似平静下暗藏的波涛涟漪,正一点一点拍打着席卷而来。
“主子,不过是个文官的婚礼,何至于要您亲自前来?这司相便是名满天下,也就是西凤帝身边的一条狗,怎配得见您的天颜?”仆人打扮的年轻男子望着从两楼下走过的花轿,这时小厮急匆匆将他们点的茶点端上来,也赶着去瞧热闹了。早在几天前,凤都临着街边临窗的位置都被人给订满了,各酒肆酒楼的生意也是史无前例的暴涨。虽有护卫皇城的禁军开道维持着秩序,也难免有想一睹相爷风采的民众互相拥挤踩踏,致使花轿行驶缓慢,却连那位的面都不曾瞧见,当真是令人失望。
“他自然不配,也就西凤帝那个老匹夫才想要笼络他,区区一个文官,笼络了几个人心,就自以为能颠覆整个朝局,他也就这点本事。怕是连宁浩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妄想在这场权利纷争中得利,我到要看看,他想要辅佐的背后之人究竟是谁。”男子慵懒的合开着手中的扇子,眸若柳桃的眼底有着浓浓的不屑。狭长的凤眸微眯,敛尽了他冰冷如寒霜的眸光,却掩不住他身上的雍容华贵,及那种俾倪天下的冷傲。独立的包厢外隔绝着喧嚣的沸腾声。执起斟满的茶水细细品尝着,茶香袅绕依人,唇齿含香。似不甚在意这满朝欢喜的大日子,只关注着茶的好坏。男子呷了口茶,问道:“礼品送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