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炎热的大漠上,除了天边高悬的黄金台,只看得见两个小白点和几个看不大分明的灰团,此时,灰团的中央却又冒出了一个白团。
小丫头差点没被这突然出现之物扬起来的黄沙给埋了,呸着嘴里的沙子。两面把脑袋左右晃,企图抖掉身上的沙粒。就连一向矜持的三刀也开始无奈地吐舌头哈气。
好在金丝扎得稳,符箓埋得深。许仙仙松了一口气。
“这定是神尊赐予你的礼物。”辟邪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差点没让小丫头翻个白眼。
许仙仙看着这座凭空从沙地里拔出来的白塔,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什么,它不是……早应该被烧掉了吗?”和父亲的尸骸一起。
“此塔非彼塔。”辟邪也惊讶道,“这是……你召来的?”
“我不知道,不知道它是怎么出现的。那里是一片火海,火海中有三座完整的龙骨,而在它们的中央,就是这座被火焰包裹着的白塔。”许仙仙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漆黑的瞳孔中溢出血色。
太像了,就和那天一样。山顶在一片火海之中,上了鲜艳丹漆的阁道仿佛与流动的火焰融为一体。被大雪覆盖的残枝断壁拱立得像盘龙。
“小丫头,我劝你清醒。”辟邪的话让许仙仙打了个激灵,“你太容易沉溺在过去的记忆中,甚至将梦境与现实……虚实混淆。你若总是如此,走火入魔是迟早的事。”
“我倒也是奇怪,龙城许氏为灵修世家,你难道从未修行过内外功心法?”辟邪虽在御灵台中,可就凭着非常鉴,他也能洞悉天下之事。大抵知道如今人族灵修之法,外功淬炼筋骨、增强体魄,内功吐纳调息、积累灵气。
可小丫头乱舞了几年的刀,就算它是个外功,那内功又修的是什么?
“我读的书很多,也很杂。”许仙仙走近白塔,朝上看着它中空的塔心和井字形的楼梯,说了一句没关系的话,“它曾经出现在我灵宫中,而它原本在我流丹阁西殿的镜湖。但后来镜湖在我灵宫中,白塔又失了踪迹。”
“这是我最喜欢来的地方,听说我出生时,它还只有六层。此后每一年,父亲都会又修上一层。直至我三岁时,一共九层。”许仙仙说的话没有丝毫头绪,想到哪里就说哪里。“父亲说,有多少的书,就修多高的塔。九层的塔往上,逐层收缩,书越来越少。”
“这塔……不会是你父亲修的塔。”辟邪解释道,“不过我也只是猜测,毕竟……只有四座,但如果是那个……却有数百座。沧海桑田,世事变化。我倒是没想到,会有一座在……这里。”
许仙仙很厌烦他和许旭州一样喜欢打哑谜的说话方式。
像是没听见辟邪的话一样,小丫头继续道:“我连两层书都还没看完,不敢往上登,结果却在那天直接上了第九层。”
“第九层,没有书——”小丫头抓住楼梯,开始向上攀,“我本来是这么以为的。但其实……第九层就是一本书,一本我从未见过的书。”辟邪正在想别的事情,倒是没注意到她这句话。
“两面、三刀,你们太重了,就先在下面等着吧。”被两只肥爪子搭在肩上的感觉让她无比怀念两只身轻如燕更甚的小纸人。
“你想干什么?”辟邪疑惑道。
“看看风景,等等人。”小丫头手脚利索地攀上了第九层。
从拱门钻出来,凭栏眺望。入眼还是一望无际的沙海,目光所及的最远的沙海与天相接处,是一线滚滚的热浪。
“起风了……”空气越发灼热,蛇群和火离之息一样躁动。她眼中的不是在高处远眺的开阔视野,而是宁静而死寂的火炉。
说不出的心悸,就像等待暴风雨的前夜。
挂在塔顶四角的银铃铛半响不响地摇了一声。
辟邪无法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切,面对长久的沉默,他启声道:“你在想什么?”
“流丹阁宗室遭难,大哥又下落不明。义丹这些年该遇到了多少麻烦。”许仙仙深吸一口气,压住剧烈起伏的胸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
“不是到处有人贪图流丹阁的‘秘法绝学’吗?“”还有什么早已失传的上古剑谱残篇和阵法。”许仙仙轻轻笑起来,“的确是‘秘法绝学’,因为它是代代相传、直接打入识海的心法,从来没有任何书面的记载。”
“就和谢宛教给我的那些阵法一样,它们也没有名字。大概是因为它们本来就没有告诉别人的必要吧。”许仙仙把话说得乱七八糟的,“碧云天十三护道宗门,想来是条不错的活路。这样一来,不管义丹是什么身份,又与皇室有什么关系。只要山前大阵完全被他掌握,就连元婴强者也可绞杀。”
“那个人,父亲没有动手,也没有启阵。”许仙仙思索道,“我越来越不懂了。”
“你早晚会知道。”辟邪觉得她有些奇怪,“兵临城下,你不急?”
“听说人死之前都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早些想,也不算过分。”
“你在害怕。”辟邪肯定道,“倒也不必如此,胜负未定,你还没见到那个人,怎么就肯定会输。”
“不是这个,是别的东西。”望着远处滚滚的热浪和月牙状的金色沙丘,许仙仙觉得愈加烦闷。
“不想死你就赶紧。”挺拔的红衣男子走路极快,把白衣男子远远甩在后面。
北门戎背着重剑,腰弯得像个垂垂暮年的老者,在沙地上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有这么重——咳咳。”本来就被磨得像块皱抹布的白衣裳上又溅上点点血斑,脸色异常苍白的白衣男子跪倒在沙坑中,双手撑地,面朝黄沙。
“你嫌我重?”仔细一看,红衣男子步伐轻盈,竟是脚未沾地,从面上“飘”过来的。
“在南境杀魔屠人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个德行。”朱雀斜睨他一眼。
“手上沾的血太多,报应啊……”北门戎假惺惺唏嘘道。
“要是想活,北门,你手上还会沾更多血。”朱雀冷冷道。
“自然想活,否则……我哪里对得起死去的五万英灵?”北门戎一咬牙,竭力将朱雀剑斜插入沙土中。点点金辉凝融成一颗莲子大的金丹,金丹高速旋转,疯狂吸纳着空气之中的火离之息。双眼赤红的男子抽出朱雀剑,暗红的莲纹印记从太阳穴一直蔓延到下颌,占了小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