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季叔说了吗?”
走在大街上小五开口向旁边的樵迁问道。
“嗯。”
“季叔怎么说?”
小五偏过头去看着樵迁。
樵迁思付了一下。
“老爷子只说了一句:‘磨这么久了,去了也好。’”
小五沉默没有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两人行到了路口。小五向着樵迁挥了挥手,以此作别。
樵迁想着自己应该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没有急着离去。
过了一会儿,忽然想了起来,向着小五快要远去背影喊到。
“小五,停一下。”
怕小五没听到似的,又自顾着喊了一声。
“小五!”
夜幕初上的街道上,本就无人游荡。更何况是樵迁这个大嗓门…小五怎么可能听不到,只是不怎么想搭理他而已。
他不耐烦的回过头来
“听见啦,听见啦。叫魂啊你?”
樵迁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要正常交流实在有些费劲,然后便快步向着小五走了过去,想让小五走过来?想多了。
“那个周朝质子周信陵的事,你记得得向上报一下。”
“怎么着,只你樵迁心细如发?就我小五啥也不想啊?”
小五用鄙夷不屑的眼神看着樵迁。
樵迁摇了摇头。
“那倒不是,只是怕你忘了,特地提醒一下。”
“免了~我还不至于把这种事情给忘了。倒是你,季叔这两天应该会去元帅府问噎,我最近都要在元帅府帮衬,脱不开身,你得过来。”
樵迁点了点头。
“你别答应得好好的,到时候不来。要是季叔一个人过去的话,虽然我气力不及你,还是会要你好看!”
“可记下了?”
“记下了。”
“记下就行了,走了……”
小五转身摆了摆手,再没回头。
樵迁在他身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小五……
随后也转身向着营区行去。
…………
周信陵将门关上以后,再回到房间时,竟丝毫睡意也无。
他在想两个人,两个男人。
季奡,和樵迁。
前者,自不必说。鬼将军的名号足以说明一切,往日听闻国内仆役闲谈自以为已了解几分,却不料此次见了后,居然完全推翻了他心中的哪一点假设。
他实在是不敢确信自己眼中这个已是风烛晚年的老人,就是那个在战场上纵横披靡的旃蒙军头领。
与他相比,周信陵更加觉得最后见到的樵迁,更具沙场气息。
总是听闻秦军中不乏能手裂虎豹、力搏兕罴之辈,在周信陵看来,应该也就是樵迁这个样子罢。
至于小五?他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的东西。
今夜无月无星,贪睡的已经睡去,无眠的依旧无眠。
譬如季奡,譬如周信陵,又譬如萧鸣。
(二)
萧鸣手中的“萧”原本应叫做‘笛’才对。横吹与竖吹的都有。
萧鸣于乱世中成名后,因其历来爱侍弄竖吹乐器。世人这才将横吹的命名为“笛”,而将竖吹的笛叫做了“萧”。
笛声明亮,而萧声清丽。
今晚的元帅府里,却听不出星星半点的欢愉。
绕梁而起的,却是那逝者已去不知世事,生者犹自嗟叹的悲鸣。
就那么坐在灵堂地上的萧鸣,吹了一曲又一曲。今夜如此,却有个人以往的每一夜都是如此。哪个人就躺在他的面前,躺在他面前的那樽生冷棺木里。
裹了那么多层,一层又一层的麻与锦缎。她应该不会冷了吧?
可是她得多不舒服,生性活泼,总是期盼着和他一起上山,一起下河的她,应该会很讨厌被层层的束缚住吧?就像那时每每和她说在家呆着,总会偷偷跑到村口等着他一样。
她是从什么时候,变得恬静,变得安静了的呢?萧鸣居然已经想不起来了。
于正中途进去添了一次烛火,随后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只觉得中堂里异常的沉闷,他的心里也异常的沉闷,便走了出去。
先是去萧蔷的房间,站在门口看了看,他的妻子于氏正在萧蔷的闺床边坐着。
将萧蔷露出被子的手掌窝在手里,不时轻轻拍一下。
“唉......”
于正并没有进去打扰的打算,轻轻叹了口气后便又走开,脚步丝毫没有惊动自己的夫人。
萧岚也没有睡,此刻正垂手抱膝的坐在房门门槛上。
“去睡一会儿吧,这样身体会受不了的。”
“我没事的,于叔。您不用担心,倒是您老,先去休息去吧。”
说话归说话,萧岚却没有抬起头来。
于正走了过去,靠着他也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用仅剩下的左手,轻轻拍了拍萧岚的背。
“是啊...我和你父亲都老了,以后的更多的只能靠你和小年了。”
萧岚佝偻着的身躯,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
.......
“父亲,你也在这儿啊?岚哥~怎么了?”
又过了一会儿,没有睡着的于年也走了过来,见状,疑惑的开口问道。
于正盯了他一眼,他连忙顿步收住了声,在原地纠结的看着于正。
“想过来就过来吧。”
听到这句话后,于年这才忙不迭的走了过来,在萧岚的另外一侧坐了下来。三人就那么坐着,听着不断从中堂传来的悲切的萧声,一直过了好久好久......
直到于年撑不住靠着萧岚沉沉睡去,而后又被萧岚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至于萧岚和于正,就那么一直坐到了天际开始渐明。
萧声在天际放明的时候,终于停下。
睡梦中的萧蔷眉头紧皱着,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下子惊坐了起来。
无意识的唤了几声“母亲”,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她这才想起来,母亲昨日便已经去了,眼泪簌簌的便落了下来。
于氏早些时候出去打洗脸水去了,此时并没有在房间。
萧蔷擦了擦眼角挂着的泪花,自行起身走了出去。等到于氏打水回来时,发现床上那个小可怜已经不在了房间里。
快步向着灵堂走去的萧蔷,泪花也跟着在一路轻撒。
衣食不离手的在母亲床前,照顾了她几近半年的时光。看着她身形一天天的消瘦,萧蔷的身形也在跟着消瘦。
虽然萧蔷早就做好了母亲随时撒手人寰的准备,却还是在别离到来的时候,悲伤难以自抑。
在看到灵堂上挂起的白纱时,萧蔷的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要开始落下,连忙低下了头,脚步却在刚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
萧蔷扶着门框,对着那个本该十分熟悉,现在却有些陌生的背影,声音有些轻颤的叫了一声:
“父...父亲?...”
盘坐在地上的萧鸣,听到这一声带着一些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不确定的呼唤后,如钟一般的身形,也跟着萧蔷的声音颤了颤。
看着慢慢转过头来的父亲,她也看到了他风霜爬满的鬓角。身形似离弦之箭,又好似乳燕投林一般,扑到了萧鸣的怀里。
“父亲……母亲她…她去了…她去了啊……”
接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蔷儿……。”
萧鸣眼目濡湿,却悄无声息的在衣衫上拭去。双手将自己的女儿环抱住,一句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去了半截。
…………
闻声赶来的萧岚停在门外,安静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妹妹,也看到了萧鸣,不着痕迹擦去眼泪的动作。
站在他身旁的于正,抬手轻轻推了推他。
萧岚转过头来,微微摇了摇头。
随后便往旁边迈了两步,背靠着门框坐了下来,头抬得高高的,像是在竭力的扼制着身体深处涌动上来,已经快要喷发的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紧紧咬着嘴唇,飞速的把头埋入了膝盖。只剩下身子,在不住的颤抖着。
过了好久,萧鸣感觉到怀里女儿渐渐停止颤抖后。伸手轻轻抬起了她梨花带泪的脸庞,用衣袖轻柔的擦去她眼角残留的泪花。
“乖,别哭了啊。你母亲看到你这样子,她会放心不下的。”
听到萧鸣这么一说,萧蔷本已止住的眼泪,又要开始往下流了。萧鸣见状后,扶着萧蔷双肩的手臂,稍加了些力道捏了捏,然后摇了摇头。
萧蔷自顾着抬起衣袖又擦了擦眼角,随后,又窝回到了萧鸣的怀抱里。
…………
整夜没睡的赵政,在天亮时仅带了三两随从便从上央宫赶了过来。
期间,摈退了要上前问安的元帅府仆役,和执卯兵士的行礼。静悄悄的来到了灵堂,一眼便看到了头埋着蹲坐在门旁的萧岚,还有站立在一旁的于正。
于正也看到了他,小声的唤了一句:
“二哥。”
他看到了赵政猩红的眼目,和略显苍白的脸色。用略显担忧眼神看着他,一句话欲言又止。
于正不知道该怎么规劝他。
赵政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眼神向着蹲坐着的萧岚瞟了瞟。
于正抬起手向着灵堂里指了指,赵政顺着看了过去,看到那对依偎着坐在灵堂里的父女二人,便懂了些许。
走到了萧岚的旁边蹲了下来,抬起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头,随后又轻轻拍了拍。
“舅舅…”
“嗯。”
萧岚抬起头来,见到是赵政以后,轻唤了一声。
赵政回应了一下,两人便没再言语。
……
“大哥,你打算把姐姐安葬在哪里呢?回旧籍还是就在静安?”
赵政侧过身子向着同席而坐萧鸣问道。
“嗯……就香山吧。近点…也好。”
赵政点了点头。
他知道萧鸣说的那个地方。
就在琼台学府的后面,是一个不高不矮的小山包,再往后便是一片原生的深林,也是静安卫戍军队四时演武的地方。
萧鸣之所以选在这里,其实很简单。
他还没去巡边时,每次四时演武他都会带着她去观看。
而这几个时候,都会是她一年当中最开心的日子。
她懂他的辛苦,所以从来不曾在每每归来是深夜的他得耳边说过什么,哪怕她一直觉得天下兴亡,并没有一家人的团聚重要。
他也懂她的不容易,所以每次演武,他从头到尾都会陪在她身边。哪怕时间短暂寥寥无几。
于是,她那时的开心是几天相伴的日子,是一只欢快的百灵。
于是,他现在的悲伤是一樽生冷的棺木,是一座孤单的坟茔。
是啊,近些也好。
让她能看到他随骏马疾驰猎猎的身影,让他能看到她负在他身,言谈切切的不离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