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移,阳光一寸一寸的从季奡身上慢慢移开。
等到廊道下彻底没有阳光映在他身上时,季奡便醒了过来。
先是去看了看周信陵房间收拾得如何,见他还在那里乱忙活一通,也没有教导他的打算,转过身来,便向着大门走去。
这会儿大门哪里会有阳光。
季奡打开大门,此时已是未时(下午两点半至四点半之间。)
已经不会再有多大的风,季奡
将拐杖靠在一旁,依着门框坐了下来,在门槛上坐了一会儿后,感觉不怎么舒服,便将屁股挪到了门外的地面上,继续靠着门框眯上了眼睛。
……
“奡叔?奡叔…”
季奡依稀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自己,听起来也不是那么的急切,想着梦中的情景,也就没有睁开眼睛,而是打算继续把梦做完。
没料那人居然没完没了的继续呼唤着他。他生气的一睁开眼睛,不曾想,被映在眼睑上的阳光给一下子晃花了眼,季奡连忙抬手揉了揉,又顿了一会儿才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一个二十有五,身长七尺面色憨厚的年轻人正扛着一麻袋物什站在他的近前。
可不正是内务府的“小五”么,被不知好歹的小五给惊扰了美梦的季奡,气急败坏的捞过一旁的拐杖,抡了过去。
“小兔崽子,没看到你大爷正在睡觉么?啊?让你叫!让你叫!”
小五连忙跳了开来,季奡费力的坐在那里空空的抡了几下拐杖,一时有些气喘。
“叔啊,你顺顺气~你看我这也不是故意的撒,这不是怕你着凉了么。”
小五见季奡放下拐杖后,忙探头过去向着季奡解释道。
“你过来…”
季奡抬头看了他一眼。
小五又一下子直起身子来。“叔,你不会还要打我吧?”
“屁啊?这么没有眼力见?还在内务府混呢…过来!扶我起来。”
季奡无奈的瞥了他一眼,又向他摊了摊手。
小五将信将疑的看着季奡,见季奡的神色,确实没有再打他的打算后,这才将背上的物什放下,走上前来准备搀扶地上的季奡。
季奡见他过来后,一手探了出去,一手摸着身体一侧的拐杖,原本就还没有完全放下戒备的小五,又跳开了一步。
“你干什么?还不过来扶我?”
季奡好气看着畏手畏脚的小五,笑骂道。
小五见季奡确实没有其他动作,不禁在心里鄙视了一番自己的胆小。
心里安慰自己了一下,这才向前走去。
季奡果真没有再抡拐杖爆锤他,而是握住小五的手臂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季奡果真不气了么?
答案是肯定不可能。
“奡叔,您慢点。”
小五见季奡身形不是如何稳当,连忙放下了心里最后的一点戒备,身体贴近双手搀扶着季奡。
只见季奡反手抓住了小五手腕,抬起来从他的头顶绕了一圈,然后垫着脚抡起拐杖便朝着小五的膝盖窝击打而去。
小五一时吃痛,偏生手又被季奡给钳制住动弹不得,一下子便半跪了下去。
“小样儿啊?我还治不了你了哈?”
“欺负我老人家腿脚不便哈?”
“让你扶我起来半天不过来哈?”
“让你把我叫醒啊?”
季奡一边碎碎念,一边抡起拐杖向着小五的屁股抽去。
小五呢,每被抽一下就大声的叫喊一下。
略显惨烈的叫声,传到了内院房间里,正在收拾屋子的周信陵耳里。有些惊疑的他,以为是季奡怎么了?连忙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快步的向着大门口走去。
“季前辈,您怎么了?”
还没出大门,周信陵便开口问道。
听见有人来了的小五,越发叫得大声了。
“没事!儿子不咋听话,正在教训儿子呢。”季奡头都没回的吱应了一声。
这下子,周信陵总算是看清了现场的情况,见是季奡拉着一个年轻人在爆锤,只好有些无奈的站在旁边。
经过了这一会儿,季奡的起床气也已经消了。
便放开了钳制住小五的手,见小五还在那里哼哼唧唧的,举起拐杖作势又要抽下去。
“咋的?还想被抽啊?”
小五忙止住哼唧,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房间收拾好了?”
季奡疑惑的打量着灰头土脸的周信陵。
“还没呢…这不听着动静,以为季前辈怎么了,特地过来看看呢。”
“哟。不劳您老人家费心,我好的很。”
季奡又嘲讽了一下周信陵。
“奡叔,这谁呀?”
一旁小五一手揉着屁股,一手揉着膝盖窝,好奇的开口问道。
季奡看了一眼他:“瞧你那点德性,行啦!别装了。我老家伙可还没用劲呢。”
“啊哦…”
小五讪讪的笑了一下。
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直起身来。
“这就是周朝来的,鼎鼎大名的质子了。”
季奡随口说了一句。
当下小五更加的好奇了,一下子跳到了门内,仔细的打量着周信陵。
“也没啥特别的啊…也没多个鼻子少张嘴的~”
边打量边说道。
季奡拄着拐向着内里走去
“行啦行啦!看猴子似的。既然来了就进去吧~”
小五把自己带来的那个麻袋又重新抗到了肩上。
周信陵见季奡正要跨过高高的门槛,忙上前来搀着他。
季奡经历过先前周信陵的坚持,也就懒得再开口说些什么,随他去吧。
小五本想上前去搀扶季奡的,抬起头来看到了周信陵的动作后,笑了笑,没有上前去,而是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其实季叔这人挺好的,别看他嘴上不饶人,可实际上啊,没啥坏心思的。你也别往心里去哈。”
“自是不敢~”
小五一边帮着周信陵打扫房间,一边开口和他闲聊着。一旁有样学样的周信陵,听到小五说到关于季奡的一些事后,抬起头来郑重其事的回答道。
“咱就是随口聊聊,别那么那个啥…呃,我也说不来,反正就是放开些就行了。”
“拘束。”
周信陵补充道。
“嗯!拘束。你应该读过很多卷书吧?”
正在擦拭桌子的小五,偏过头来好奇看着周信陵。
“呃…余年二十有三,未尝释卷。”
周信陵回答道。
“啥意思?”小五停下手里的动作挠了挠头,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
周信陵不禁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从来可谓往来无白丁的他,此番质子于秦,一路上总是习惯性忽略了秦地人民的学识水平。
“呃,意思就是一直在读书,从来没有停过。”
周信陵想了想,解释了一番。
“哦,这个意思啊。那你们那边的文字和我们秦地一样么?老是听他们说,每个地方的文字好像都不一样来着。”
“是不一样呢,我们那边写的是‘金文',你们这边写的,是叫做“楷书”对吧?”
“嗯,是的。听他们那些同僚们说,这个字体还是我们萧元帅他们造的,他们都叫萧元帅为“披甲夫子”呢~”小五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像是萧鸣就在他的眼前一般。
“披甲夫子,吗……?”
周信陵心里沉谙了一下。
……
又过了好一会儿后,两人合力把房间收拾了出来。(主要是小五,至于周信陵嘛,倒不是说他如何,毕竟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能沉得下心来学习这些粗鄙的活计已经非常的不错了。)
日头又开始渐渐西移而去,小五将矮凳移回原位,然后直起身来拍了拍手,又叉腰打量了一下房间,开口说道:
“好了,差不多了。接下来我看看哈。嗯…就差被褥了。”
周信陵眼神饱含一丝感激的看着小五,要不是小五带着他弄的话,估计他一直到天黑都不一定能收拾得如何呢。
小五转过头来向着周信陵询问道:“周公子,你知道褥子这些放在哪里的吗?”
刚才打扫卫生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周信陵携带而来的行李物什,除一个锦缎包裹之外再无其他,想是应该没有,也就没有问他。
“听季将军说,应该是在北面的厢房里。”
周信陵侧了侧身指着北面道。
……
“嗯,还好,没有被耗子啃了。”
小五翻出很久以前便放置在这里的被褥,打开来看了看。然后又继续对着周信陵说道:
“放置很久的被褥席子之类的,不能马上就拿去用,得先晾晒一下,去一下被褥上的霉味和虱子之类的东西。”
周信陵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走吧”
小五抱着被褥和席子当先向着院子走去。然后寻了一个还有阳光的地方,支起两根架子,将被褥晾晒了上去。
“晾一段时间后,记得要把它们翻转过来,把另一面也晒晒。到了晚上的时候,就可以收回去铺在塌上了。”
小五虚合手掌,做了一个翻转的姿势。
“善!”
“嗯,我去给奡叔和你做饭去了。那个你没什么事的话,就自己打水洗一下吧。”
“有劳了~”
周信陵对着小五鞠了一躬。
“没有的事。”
小五摆了摆手转身向着伙房走去。
走出几步以后,忽然想起什么来的回过头来。
:“哦!对了,那个吊桶你会用么?”
周信陵一脸茫然
“吊桶?是做什么的?”
小五有些顿时有些无语。
“算了,你跟我来吧。”
然后又向着西面的厢房走去,绕过檐角来到了后院。
指着院子中间的一口水井对着周信陵说:“平时喝水啊洗浴之类的,都到这里来打水。诺,旁边挂着的那个就是吊桶,”
然后又走上前去,指着井口上横着的木质轱轳向周信陵介绍着用法。
说完以后,怕周信陵不知道如何使用,又捞过挂在一旁的水桶,倒立着扔进了井里。轱轳飞快的旋转着,上面盘着的麻质绳索也快速的没入井口。接着,小五握着轱轳的把手,然后反方向旋转起来,没一会儿一桶满满当当的泉水便呈现到了井口,小五一手固定住把手,一手伸过去将桶提了出来。
周信陵在一旁惊诧的看着小五的操作,这个吊桶打水的过程,他觉得有意思极了。
“平时打水的时候要千万小心,这个井很深的,要当心别失足点进去才是。”
周信陵探头打量了一下井口,井壁基本竖直上下,整体看起来很是幽深,最底下的水面上映着粼粼的光,刚才打水扰乱的镜面尤未平复呢。
过了好一会儿,散乱的光亮渐渐聚在了一起。目力尚可的周信陵看到深处的水面上映出了一个细小得人影。
可不正是探头探脑的他么?
“好了,水也打上来了,你洗一下吧。我去给你们生火做饭去了。”
小五已经又从伙房里拿了一个木盆出来放在一旁,这下正拍了拍手说道。
“好的。”
周信陵转身应了一声。
小五每次休憩来送用度时,都会给季奡做完吃食才又回去内务府点卯。(秦地建都时日并不如何长久,所以各类官衙仍旧沿用了很多军队的习惯,比如晨起点卯和夜幕点卯。)
至于另外一名小五相识的,震西营来送用度的士兵“樵迁”,因为今天临时有出卯,所以暂时还没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