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很好,”他说,“没关系,我能看到他们的脸。你知道,我能想象出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卷。震惊、忧伤、迷惑——渐渐化作猜忌、恐惧。然后我听说你们都走了,只留下善良的杰拉德做我的护士。”他闭上嘴,注视着袅袅白烟,此时,嘲笑的口吻已然不见,“你知道,他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正派人。”
“我对他的评价也很高。”我说。
“他很关照我。他总是很关心我们。”布兰德突然轻笑起来,“坦白讲,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是我们的兄弟。在我昏迷期间,在你这个回头浪子的建议下,你们一定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讨论我的事。错过了这次聚会,我同样感到万分遗憾。所有那些情绪、猜忌和谎言在你们之间来回跳跃——而且没人打算第一个道晚安。肯定没过多久,讨论就变得激烈起来。每个人都坚持自己的正义,将猜忌的目光投向其他人,试图把罪人吓出来。可能还有几块石头扔向替罪羊。但总而言之,没有什么实质性结果。我说的对吗?”
我点点头。我很欣赏他的头脑,任由他按自己的方式说下去。
“你知道自己是对的。”我说。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锐利,然后继续说道:“但最终,所有人都离开了。或是忧心忡忡,夜不能寐;或是和同谋策划商议。这一夜暗流汹涌。我的健康问题悬在每个人的心里,真让人受宠若惊。当然,有人希望我好转,有人则反之。而在此期间,我重整旗鼓——不,应该说生机勃发——希望不让我的支持者失望。杰拉德花了很长时间,给我补上了最近的历史。当我听够这些后,就把你叫来了。”
“可能你没注意到,我已经在这儿了。你想告诉我什么?”
“耐心,哥哥!耐心!想想你待在影子里的这些年,也别忘了——这个。”他用力一晃手里的香烟,“想想你在浑然不觉的等待中度过的岁月。直到我成功找到了你,并努力改变了你的窘境。此刻几分钟的耐心等待,总不至于那么珍贵吧。”
“我听说你找过我,”我说,“我觉得很诧异,上次我们分手前,彼此的关系可并非处于最佳状态。”
他点点头。
“这我不能否认,”他说,“但对我来说,这种事总会过去。”
我哼了一声。
“我在想应该告诉你多少,你又会相信多少,”他继续说,“如果我只是站出来说一句,‘除了某些小问题,我此刻的动机几乎完全无私’,我想你是不会相信的。”
我又哼了一声。
“但事实如此,”他接着说,“为了打消你的猜忌,我要补充一句,这是因为我别无选择。开头总是很难讲。无论我从哪里开始,总有些事发生在它之前。你失踪太久了。如果必须从一件事讲起的话,那就说王位吧。我已经说过了。你看,我们想出了一个夺取它的办法。这是在你失踪后不久的事。从某种角度来说,我想还是因你的失踪而起。老爹怀疑艾里克杀了你,可没有证据。我们都有这种感觉,但也就是些闲话时不时从四下冒出来。很多年过去了,我们无论如何都联系不到你,你确实已死的可能性越来越大。老爹也越来越不喜欢艾里克。就这样,一天晚上,我提起一件完全无关的事情,在随之而来的讨论中,老爹说弑亲者绝不会坐上王位——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在桌上,而且这句话他是看着艾里克说的。你知道他的眼神有多狠。艾里克脸红得像轮落日,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接着,老爹说出的话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或是期望。跟你讲实话,我不知道他是单纯地在发泄情绪,还是真的有这意思。总之,他对我们说,他倾向于让你做他的继承人,所以将你的不幸看得很重。他本不想说这事,但他相信你已不在人世。几个月后,我们为你建了一座衣冠冢,以实在的方式承认了这个结论,而且我们相信没人会忘记老爹对艾里克的态度。一直以来,除你以外,在我们心中艾里克是离王位最近的人之一。”
“我们!还有谁?”
“耐心,科温。因果与次序,时间与重点!重音,强调……好好听着。”他又拿过一支烟,就着刚才的烟蒂点燃,在空中挥舞着燃烧的烟头,“下一步,我们需要让老爹离开安珀。这是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部分,就是在这里,我们产生了分歧。我不喜欢这个计划——一个盟友,有着我无法完全理解的力量,特别是,这种力量对我们还会有一定的制约作用。利用影子生物是一码事,让他们利用你就是脑子有问题了,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一样。我反对这个计划,但大多数人不这么看,”他笑起来,“二比一。对,我们有三个人。之后我们开始行动。设好陷阱,老爹咬饵……”
“他还活着吗?”我问。
“我不知道,”布兰德说,“事态后来失控了,我也遇上了自己的麻烦。老爹离开后,我们下一步动作就是等待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让死亡的假定得到认可,同时也要巩固我们的地位。理想状态下,我们所需要的只是再有一个人支持。凯恩或者朱利安——谁都可以。你知道,布雷斯早就进入影子,整编出一支庞大的军队……”
“布雷斯!他和你们是一伙的?”
“是啊。我们准备把他送上王位——当然,还要在他身上留下足够的制约手段,这样才能构成一个实质上的三头政权。如我所说,他去整编军队。我们希望来一场不流血的政变,但也必须作好万全准备,以防出现言辞不足以赢得胜利的情况。如果朱利安为我们提供陆路,或者凯恩敞开水路,我们就可以将军队迅速移动到安珀,如果有必要的话,以武力确保成功。不幸的是,我选错了人。根据我的估计,在接受腐化这方面,凯恩比朱利安强。我以审慎巧妙的方式向他提起这件事。起初他似乎乐意合作,但后来却改了主意。当然,他也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在有意欺骗我。我宁愿相信是前者。无论如何,他最终得出结论,认为支持一个对立政权可以得到更多好处。譬如,艾里克。当时艾里克的希望已经被老爹对他的态度摧毁了——但现在老爹不在了。而我们的行为给了艾里克充当王位守护者的机会。对我们来说,这很麻烦,这个位子让艾里克距离王座只有一步之遥。让事情变得更糟的是,朱利安同凯恩站到了一起,让他的部队效忠艾里克,扮演着守卫者的角色。就这样,另一个三头政权建立起来了。艾里克公开发誓要守卫王座,阵营就这样划定了。这次我的位置有点尴尬,因为没人知道我的同党是谁,于是我成了他们憎恨的目标。不过他们没法监禁我,或是折磨我,因为我可以通过主牌迅速逃出他们的掌控。而且就算他们想过要杀我,肯定也想到这会招致我方未知成员的报复。所以,一时间,事情陷入了僵局。他们还做了安排,将我置于重重监视之下,让我无法再对他们构成直接威胁。因此,我这一方制订了一个更加曲折迂回的夺取王位的方案。我再次表示反对,又再次失败,二比一。我们重新利用了对付老爹时召唤来的势力,这次是为了让艾里克名誉扫地。如果守护安珀的担子对他来说过于沉重——这几乎是肯定的,那么布雷斯将登上舞台,挽救危机。如果由他扮演守护者的角色,应该会得到人们的支持。接下来,只要等待一段合适的时间,他就可以为了安珀的利益,接过皇权的重担。”
“有个问题,”我插话道,“本尼迪克特呢?我知道他厌倦纷争,离开安珀去了他的阿瓦隆,但如果有什么东西真正威胁到安珀……”
“是的。”他点点头说,“基于这个原因,我们也给本尼迪克特安排了一些需要解决的麻烦。”
我想起本尼迪克特的阿瓦隆,那里曾被地狱妖女肆意蹂躏。我想起了他的右臂残肢。我再度开口,但布兰德举起手来。
“让我按自己的方式讲完,科温。我不是不知道你说这话时想的是什么。我能感到你的痛苦,我也一样。是的,我知道这些事,还知道很多别的事。”
布兰德又拿起一根烟来,目光炽热怪异。香烟自己燃了起来,他深吸一口,然后将烟雾随着话语吐出。
“因为这个决定,我和他们决裂了。我觉得这其中蕴藏了太大的危机,会将安珀置于险地。我与他们决裂……”
他看着升腾的烟气,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
“但事情已经发展得太远,我无法简简单单地抽身。我只能对抗他们,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保护安珀。想投靠艾里克那边已经太晚了。就算他能保护我,也不会这么做。而且,我敢肯定他正走向失败。就在那时,我决定运用我新学会的一些本领。弗萝拉一直待在影子地球上,装作很欣赏那里。我一直在思考她和艾里克之间的奇特联系。我曾怀疑过地球上有些涉及到艾里克的东西,而弗萝拉可能是他在那里的代理人。既然在这个问题上,我没法从艾里克身上得到满意答案,那么从弗萝拉的行为上展开调查,想来应是更加可行的——无论是直接入手,还是别的方法都可以。我就是这么做的。接着,事态的步调骤然加速。我的团伙开始关心我的下落。我找到了你,利用休克疗法帮你找回了一些记忆。这时艾里克通过弗萝拉了解到情况突然乱成一团,也开始行动。因此,两边都在拼命找我。我知道,你的回归会打乱每个人的计划,把我从待了太久的困境中解救出来,整个事态发展也就有了新的可能性。艾里克的王权梦将再度覆满阴云,你会得到自己的支持者,我的团伙也将丧失整个计划的方向,而且我想,你不会对我的帮助毫不感激。后来你从波特疯人院逃走了,事情于是真的开始复杂化。我后来才知道,出于不同的目的,所有人都在找你。但我之前的同伙占了先机。他们了解到了所发生的一切,找到了你,抢先到达。显然,有个最简单的方法可以让事态继续维持现状,这样他们就可以保持优势。开枪的是布雷斯,让你的车冲进湖里。我刚好在事发时到达了那里。他几乎马上就离开了,因为在他看来,这活儿做得干净彻底。但我把你拉了出来,还有充裕的时间实施治疗。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真让人灰心丧气,我不知道治疗是否真的有效,不知道你醒来时是科温还是科里。后来也是一样,我始终都不知道……救援人员到达时,我急速穿越,离开了那里。接着,我的同伙抓到了我,把我关进你们找到我的那个地方。你知道剩下的故事吗?”
“不全知道。”
“那我就继续说下去,等我们的故事接上头就打断我吧。我也是后来才得知的。艾里克的人知道了那次意外,找到你,把你转送进一家私人病院。在那里,你可以得到更好的保护,同时也让你继续处于什么都不知道的休眠状态下,好让他们自己也不受威胁。”
“艾里克为什么要保护我?我的存在明明会毁掉他的计划。”
“在那时,已经有七个人知道你还活着。这太多了,想要按他的意图下手已然太迟。他还在试图让人们遗忘老爹说过的话。如果你在他的势力范围里出了什么事,那他通向王位的道路就算堵上了。如果本尼迪克特听说这事,或是杰拉德……不,他不会那么干。之后,会的。之前,不。接下来的事就是众所周知的了,你的存在迫使他加快行动。他计划着自己的加冕礼,同时决定在此之前,让你保持不碍事的状态。时机绝对还不成熟,但我知道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猜之后的事你都清楚,毕竟都发生在你身上。”
“我遇上了布雷斯,他正要开始进攻。不太走运。”
布兰德耸耸肩。
“哦,也难说——没准你们能赢,没准你有办法对付布雷斯。但我想你基本没有机会。从那时起,我就丧失了对他们行动的了解,但我相信,这次袭击其实只是一场佯攻。”
“为什么?”
“我说了,我不知道。但他们那时已经把艾里克攥在手心里了,没必要展开那场攻势。”
我摇摇头。太多了,太快了……去除叙述者的偏见,很多事都像是真的。但仍然……
“我不知道。”我开口道。
“当然,”他说,“但如果你问我,我会告诉你。”
“你们那伙的第三名成员是谁?”
“当然和捅我的是同一个人。想不想猜猜?”
“直接告诉我。”
“菲奥娜。整件事都是她的主意。”
“你干吗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告诉了你,你就不会坐在这儿听我把剩下的故事讲完。你会冲出去把她扣押起来,结果却发现她跑了。然后你会叫醒所有人,开始调查,浪费掉很多宝贵时间。你可能现在还想要这么做,但至少我为自己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可以让你相信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现在如果我告诉你,‘时间宝贵,如果你想拯救安珀,就必须听我尽快讲完剩下的部分’,你可能就会听下去,而不是冲出去追一个疯女人。”
我已经从椅子上站起了一半。
“我不该去追她?”我说。
“暂时让她见鬼去吧。你有更大的问题要对付。你最好还是坐下来。”
我照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