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开庆元年,津野渡
“唉!”
半个时辰后。
“唉!”
又是半个时辰。
“愁死了”
张汉抬歇斯底里的大叫着发泄着,双手做鸡爪状胡乱挥舞,仿佛要破碎虚空,回到未来。
良久
才平静下来,不做无望之举。
既来之,则安之。
他想通了。
津野驿位于徐州府西侧,黄河北岸;由于南岸宋军时常侵袭,北岸蒙帝国屯兵于此。
初来津野驿,张汉满心以为能看到古风古色的楼、阁、亭、榭;
入眼的却是满目疮痍,焚烧过的木质建筑遗址,残垣断墙,连砖瓦也被流民捡走搭建窝棚。
张汉只能遗憾的想,不急!有的是机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去鉴赏这些古风古色的建筑。
现在连吃饭的能力都没有,还是先顾着求生存吧。
由于蒙帝国一直是处于攻势状态,控制着黄河中下游,黄河北岸来往客商几乎绝迹。
黄淮之间最近几年都是战区,处处烽烟,简直可以称得上,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
所以张汉即使有心投宋,却也不敢冒着死亡的威胁南渡。
只能在这窝着观看时局,以求生存。
幸好救他的胡家,是蒙古朝廷治下的汉族世侯。
金朝时,便居于此地。
而张汉尽管不是此时代的人,但家乡话说的贼溜,又长的白净;没有被当做流民或逃奴。
否则说不定就被某个粗壮大汉喊一句:“你瞅啥!砍死你。”
顺手给砍死了。
不奇怪,乱世人命贱如狗!
津野驿在黄河北岸;
由于黄河是地上河,河坝就在地面之上,而津野驿更是在河坝之上。
如果站在二楼,就能远眺黄河南北两岸。
津野驿如今住着数十个蒙古兵,据说是刚侵袭南岸回来的百人队。
出门的时候胡叁特意嘱咐不要靠近哪里。
蒙古人高高在上,对汉人生杀掠夺丝毫没有顾忌,特别对他们这些,在前些年还是金朝子民的汉儿更是敌视。
张汉虽知道危险,但危险也是分程度的。
还是禁不住有些好奇,那些在这个时代,让世界为之颤栗的蒙古人,是何等模样,做何等姿态;
一边瞅着,一边走着,在经过大门的时候。
突然听到一位女子的尖叫声;如此尖利和绝望!
声音传来的方向,就是津野驿的客房方向。
张汉驻足观望,乱世之中,这种声音怕是常见。
尽管有些自我安慰,他这样想着。
正想着,一个上身赤裸的妇人猛的扑出窗外,紧接着又被拽了回去。
惨叫声又响起,接着是一声男子的惨叫声。
张汉有着措不及手的错愕。
救还是不救?
在脑子里盘旋着,可是更大的声音叫喊着:“别惹事!别惹事!”
脑子里良知与懦弱争斗的同时各种杂念纷飞;
然而事情却另有进展。
那妇人披着衣物散着头发,赤裸着双脚;从破败的驿站大门里不要命的冲出。
随后奔来的人,却身着黑色皮甲满副武装的蒙古兵,满脸络腮的胡子,头发短到像是光着头的和尚。
蒙古兵在门口拦住了妇人,伸手抓住她的头发,猛的往后一拉;那妇人整个身子向后仰飞。
啪!
一声落地。
用膝盖顶住妇人的胸部,把她压在地上,从妇人嘴里抠出一只满是鲜血的物事。
竟然是一只耳朵!!!
他嗤笑了一声,就从背后掏出弯刀,扬手砍了下去,血溅满身。
直到那妇人身首两处时,张汉仍伸着手,没反应过来。
就这样杀人了?我要不要喊?可嗓子像似被堵着。
要不要跑?可双腿酸软无力。
报警?警察还在未来。
脑子太乱,不知所措!
其实他与事件发生地并不远,仅仅数十米。
只是这件事太突然,太残暴;刚刚还想救人的他,恨不得喊一声:“要不要这么残暴!要不要这么突然!我是新来的!麻烦照顾一下,让我适应适应啊!”
可是在这个蒙古铁蹄碾踏世界的时代;刀与血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残忍和血腥才刚刚开始。
望着不远处呆若木鸡的和尚,突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难得见到汉儿秃着脑袋,嘴角溢出淡淡的嗤笑。
那张拗黑面孔望着张汉,又咧嘴笑笑说道:“兀那和尚,把这堆烂肉拖出去超度一番,看爷爷给你找了一份功德可好!?”
说完。
手中的弯刀甩了一个花式无声入鞘;耀武扬威的走回了津野驿内。
张汉只听得那汉子说的话,又看见那妇女的尸体,脸色发青,腿脚不听使唤,却不敢不听吩咐。
此刻,他还残存的理想和幻想,都已烟消云散。
脑中只有恐惧,无形而存在。
良久,才把尸体拖离门口,又把头颅捧回身体找了一面芦苇席盖住;
他跪在那里,轻轻的诉说着,
像似道歉,又像安慰。
最后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胡茂仁家。
胡茂仁见张汉回来,又听他讲了津野驿发生的惨事;便让胡叁安顿张汉,自己一路奔去胡德胜家。
这些天徐州府总管万户何伯策按蒙古人的要求,抽调出两千余人组建汉儿军随蒙古大王忽必烈伐宋,每镇抽二百人;趁这个机会胡兴福授意胡家组建二百兵丁。
津野驿作为一个渡口小镇总人口不过二百余户的小镇,这出兵二百,就是把胡家男丁一次给抽干了血脉。
胡茂仁作为族长用尽各种办法,想找齐这二百多口人。
多日无果之后,胡兴福又告知胡茂仁:他已在徐州府买些被抓回的南人让他去接收。
再以本族壮年男子为骨干,拉起一只队伍;而张汉就是他在回来的路上,顺手在河里救的。
因为出兵时日已近,蒙古人看不到胡家所出之兵,蒙古派来的监督建军的官员就成了胡家急需解决的棘手问题。
胡德胜出了一个主意,贿赂督查征兵的百户突巴.兀立达。让他睁只眼闭一只眼不追寻兵丁的来历,然后宽待几日。
这位蒙古蛮子刚从南岸回来,满身欲望无处发泄,找了几个青楼暗娼,夜夜春宵。
却玩腻了之后,便把目光伸向了镇中的良家女子。
得知蒙古人来了津野驿,各家大闺女小媳妇,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突巴一时也没处寻人,便把此事说给了胡茂仁。
就这样胡家远支的一个小娘子边被突巴看上了。
昨天夜里小娘子突然失踪,胡茂仁心知肚明却仍安排人帮忙寻找一番,心想过几天突巴玩腻了,自然会放回来。
哪知今早就给突巴砍掉了头颅。
至于死一个女人,胡茂仁虽有些不忍,但是他更关心突巴是不是受了何总管的唆使故意要拿胡家开刀。
因为何家是张柔的人,胡家却是跟着李璮讨生活。
虽然明面上很和气,可是背地里刀子下的不断,奈何徐州府归中路军治下,胡家受制于人,只能勉强支撑,俯首做小。
胡茂仁这厢汲汲不安的找胡德胜商议且不提。
张汉却是一夜不曾合眼,作为突然回到历史的一个独立自然人。
这种压抑的孤独感,像似噬心毒虫般直至内心深处。
更加可怕的是乱世的不安全感以及亲眼见到杀人的恐惧,让他思绪一直在扭曲,难以思考任何事情。
直至鸡鸣时分张汉才带着噩梦进入浅眠。
张汉住的是胡家的柴房,鸡鸣时分,胡家的老仆便进来拿柴引火。
被吵醒的张汉便红着眼睛,就要出门。
见胡肆送来一些吃食,那个十余岁的小人儿红着眼睛,放下吃食便出去了;不曾说一句话。
张汉也没有心思说话,就在柴房里呆着胡思乱想。
午时,胡叁进来请他去正厅见胡茂仁;路上跟他讲那天杀妇事件的缘由。
那个女人叫胡青妹是胡肆的堂姐,才十六岁;千户突巴当晚糟蹋过这个苦命女人之后,便被他的亲卫兵带走了,十个蒙古兵。
这个女人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就咬掉了一个畜生的耳朵跑了出来,只跑到门口便被在门口的突巴杀害了。
然后张汉看到的事情经过了。
张汉听完就说一句:
“乱离人不如太平狗”
胡叁惊愕了一下,满脸赞同的直点头。
张汉来到正厅,胡茂仁正在沉思;
见张汉进来,只是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这两天一直不断构思自己的来历,却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只能尽量少说话,多观察。
“和尚近日多遭惊扰,胡某妄请担待;前日和尚言称府西人士还请言明出于何寺,某好送和尚早日归寺,免得寺里担忧。”
胡茂仁虽没直视,余光却一直打量着张汉。
心想若是真的大寺院的和尚,就结一番情谊也好,他落河遇难被胡家救起,怎么说都要承胡家的情;
如若是扮假和尚的乱兵逃卒,正好填了那二百兵口。
至于沙场上马革裹尸也比现在被水淹死得好。
总的来说,是胡家有恩于他。
张汉哪知这津野驿胡家如今是这番观景。
本就也不是什么寺庙里的和尚。
只能说自小孤苦无依,只能扮假和尚讨生活,又遭了兵祸;正是飘叶浮萍无处可依,所以哪里都不用送了;
如今已无处可去,请胡老爷收留,已报救命之恩。
望着胡茂仁满意的神色还以为蒙混过关了,却不知这正合了胡老爷的意。
午饭后,张汉跟着胡叁去了安排兵丁住处的林地。
在河岸树林的另一侧;近二百人正在那里安营扎寨。
领头的是胡德胜的二儿子叫胡兴寿;此人中等个头,面白,胡须并不茂盛有些发黄,身穿褐色长袍,脚扎黑色皮靴,神情冷峻,第一眼望去给人感觉不好相处。
胡兴寿知道有张汉这个人;张汉被救起时他就在船上,那条船是从徐州府拉人回来的路上,赶巧救起张汉。
张汉被救起时胡兴寿就给其父说过,如不是和尚;
那就给安排到军营里来,因为他一米八五上的个头又身材健硕,对于当兵来说实在是个好材料。
但因其肤色较白,又是短发,还光着身子,怎么看都像糟了兵匪的和尚或是贵人也说不定,所以他们决定等人醒了再说。
就这样,张汉有了新身份。
大蒙古帝国治下,徐州府万户总管何伯策麾下,新建汉军中的一名小卒。
小卒被安排伐树的活。
胡叁带着他领了一把斧子,又把他介绍给一位小头目名叫孙诚,四十来岁,面色焦黄,黄的有些发黑。
四十多岁的老男人有些腼腆的跟张汉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