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子邑回来已是半月之后的事了。
他回来时正是黄昏,满天的三堇棉,融在夕阳里,像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每一处颜色,都美的让人叹为观止。
他一身戎装,走在众人的前面,威风凛凛甚是气派。
苏姬远远的瞧了一眼,吩咐了茗惜几句,便返回了内院。
自他回来以后,西爵府便热闹了起来。
茗惜虽未对她讲,可在她越发轻快的步伐里,苏姬也瞧的出她的欢喜之情。
衍子邑回来,撤走了大部分都院外守卫,却指派了一位十七八的丫头过来服侍,名叫株儿。
苏姬见她年纪虽小,为人做事却丝毫不见生涩。
和茗惜小心谨慎的性子不同,株儿性格要外向许多。
寻到苏姬闲暇无趣的时候,便绘声绘色地讲着陇南和墨国的趣事给她听。
她讲的极为细致。
她说墨国凌晨时分,有久不能散去的白雾,人与人迎面而来,却不能相见。
她说葛北的荒山上多奇花异草,有些花,开花时能发出少女的娇喘。
她说塔尔湖底,有数不清的夜明珠,深夜后的湖面,光芒刺目。夜空中的皓月,相比之下也似萤光。
。。。。。
而平日里,她说的最多的,便是衍子邑的事。
她说,衍将军幼时精通骑射,十岁便随魏王征战南北,经历大大小小数百次战役,多少次命悬一线,却好在都能化险为夷。
她说,“军营中禁女色,那时我年幼,将军便把我乔装成侍童的模样,随他南征北伐。”
“有一次我们被困在极寒的北漠,弹尽粮绝。那里可真是冷啊,夫人,人只要在离开火把的地方呆上半个时辰,就会被冻成冰块。”
“北漠地势险峻,放眼望去全是雪,银白银白的雪。我们驻扎在山背的空地。从早到晚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远处此消彼长的狼嚎。”
“我胆子小,躲在将军的大氅下,问将军,如果我死了,会不会被狼给吃了。”
说到这里,她稍作停顿,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将军笑说,这种时候,我的肉怕还轮不到狼吃。”
苏姬一边听着,一边伸手吃下一块酥糖,淡淡道,“姑娘本领高强胆识过人,与他又是这样的生死之交,他竟将你赐来给我,是难为你了。”
“能照顾夫人,是株儿的福气。”
“我这残花之躯,哪里配的上福气二字。”
株儿跪在地上,依然那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夫人,株儿愿你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啊?”
苏姬轻轻念了念她口中的祝福。
想着要是眼前人知道自己是个活了几千年的怪物。
不知道还不会把这百年当做是对她的祝福呢。
她妥着眼,苦涩一笑。
心里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惆怅。
时光飞逝,她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倒也算清净。
株儿活泼,茗惜内敛。
有两人陪着,日子过得也不算煎熬。
冬至,小寒,大寒…
她瞧着窗外的雪景发着呆,又看着初春的草,顽强地从土里挤了出来。
茗惜跟苏姬说,如今襄安已定,城内又是繁华的景象。
她伏在苏姬身下,手指轻轻按压着苏姬的腿,细细劝导,“夫人若是无事,也可出去瞧瞧。这门外的侍卫早就让将军撤走了。夫人整日在院子里呆着,仔细生出病来。”
苏姬听着也只是笑笑,从不应答。
无聊之时,苏姬也会到院子里听听院外战靴在来回于青石板的声音。
只是每每衍子邑着人来请,她却是让茗惜以身体不适等理由辞决不见。
“夫人确是身体抱恙,大夫来瞧了几次,说夫人是忧心过重。夫人一位妇道人家,逢次巨变,伤心难过也是难免的。还望掌事大人见谅。”
“忧心过重?”
门外的掌事压低着声音,可语气间已显怒意。
“这洛国已亡数月,夫人这心也该忧虑够了吧。将军派我来了数次,夫人总是诸多借口。我说。屋里的这位气性也是大了些吧。还当着自己是西爵夫人不成?!”
“掌事大人,”
茗惜低声道,“夫人是何身份,大人知道吧。这样编排主子的话可是大人能说的?”
她在房内听着门外的对话,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烦躁。
听闻破城之时,衍子邑率众来了西爵府,留了她性命,并且吩咐家奴,不可怠慢。
而后,又因为军事繁忙,不得不离开。
离去时,怕形势复杂多变,又派人去陇南调来了他的亲信,专门伺候自己。
亡国之人,已沦为奴。
哪里还能配有下人的伺候。
所以如果不是衍子邑,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还能享受这小半年的安逸。
对于他的给予,她应该是感恩的。
可,做人总还得为自己留点什么吧。
逻梦对于苏沉,西穆,还有洛国没有多深的情感。
可她没有,不代表苏姬没有。
苏姬自幼得苏沉父爱,后又得西穆宠溺。
即便是苏沉病逝,西陌荒诞,可洛国上下却无一人有愧于她。
如今洛国已亡,她占据了她的身子,不管是意外还是巧合,于苏姬是幸或是不幸。
逻梦觉得,自己对苏姬的前生,多少是要负些责任的。
只是如今国破山河在?哪里能事事遂心如意呢。
茗惜送走了掌事,端着厨房做的小食,恭恭敬敬的端了进来。
苏姬抬眼看着她,若有所思。
“茗惜,”
她轻轻的唤了一声,将手腕的灵石取下,学着礼佛的样子一颗一颗的将它们从拇指尖挪过。
“你备好酒席,再请将军,问他可否有空,今晚一聚。”
她说的随意,却不想茗惜激动的却将桌上的茶壶打翻在地。
“夫人!”
茗惜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双眼睛闪闪的望着苏姬。
苏姬勾唇微微一笑,道,“去吧,晚了,酒席安排的可就寒颤了。”
说罢,苏姬没再理会茗惜,单手撑头望向了窗外。
雕花窗户外,是早春的园景,既不花哨,也不古板。
是女儿家喜欢的风情。
听原来留下来的下人说,这园子是西穆花费数月建好的。
每一处的窗外,都种着不同季节的景致,既是取苏姬一笑,又是取意四季常开不败的好意头。
苏姬想,只有真情实意,才会让一个男人在这种小事上都煞费苦心吧。
那自己呢?
苏姬对他又是何种感情呢?
是爱吗?
如果是爱,那为何破城之时没有随着他去的勇气,留下半条性命苟延残喘!
可如果不爱,又为何花前月下允了他洞房之期。
苏姬冥思苦想,不得奥义。
她对情爱的敏感度向来差强人意,如今碰上这种爱与不爱的问题,脑中更是乱成一团浆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