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姬知道话己至此,再往下,哪怕是拾时知道些什么,也不方便再向她透露什么了。
两人一时无话,各有所思看着窗外毫无变化的秋景。
被静止的空间中,时间根本不易察觉。
苏姬伸手去拿茶杯,便感受到手掌传来的痛觉。
“嘶...”
苏姬皱着眉,瞧了眼虎口处的伤口。
叹果真是自作孽啊,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想不开,寻死选了割脖子这个选项呢。
拾时在苏姬的呼痛中回过神,转瞬便又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不羁模样。
笑道,“你这也是自作自受。”
苏姬听他取笑,自知自己理亏。
虽说她对他习惯了任性妄为,但也不好明摆着无理取闹。
当下只好吃瘪,闷头不吭声。
苏姬低着头见许久不曾听见动静,以为他已经离开,正想起身再去躺躺,不料抬眼便看着拾时走到了门口。
他侧着身子看着苏姬,骨感分明的手指覆在了木制的门把上。
“难的来一趟,不如陪我出去走走吧?”
说完,他伸手一拉,被门板隔断的阳光便一瞬射了进来。
拾时立在阳光下,整个人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圈之中。
她从未见他站在阳光之中,苏姬的印象中,他是一个喜欢穿着白衣行走在黑暗中的男人。
苏姬望着他,脑中忽而闪现出一个画面。
那画面如同夜空的闪电,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一瞬而过,连她自己也未来得及想明白那闪过的念头到底是什么。
她想再去深究,却发觉脑中又是一片空白。
苏姬懒懒起身,兴致寥寥地附和,“好…”
两人一同出门,院子里只站了茗惜一人。
瞧她脸上焦虑的神态和前倾的身子,猜想大约是自己碎了茶壶的声音,惊吓了她。
不妙的猜测促使她跑向房门,去看看房内的自己是否安然无恙吧。
苏姬目光从她身旁飘过。
正门外是一块空地,贴着青石板面,左右两旁的花圃中种着不同品种的花簇。
拾时指着一处花开繁茂的花圃,道,“那便是三堇棉,花开两季,顺风而落,随风而去。离开花蒂的花瓣遇光便化作粉末。所以一到夏末初秋,整个洛国便会笼罩在三种颜色的晶末中。”
苏姬顺着拾时手指的方向,看见花圃中果然长着许多三种颜色的花朵。
苏姬正是满心疑惑,便听见拾时又道,“那年拍卖行,拍出的玉器,便是一件雕刻着三堇棉的玉碗。我记得当时历史学家对三堇棉的定义,是天幕朝代的圣花…呵…”
拾时最后冷冷一笑,转身便朝着院门外走去。
她跟着他走遍了整个府邸。
苏姬觉得,拾时此举并不似他自己说的那般随意。
反倒像是刻意而为。
比如在书房,他停留的时间明显要比其他地方更久。
他会伸手抽出几张画像,细细端详,看的久了,表情就会变的凝重起来。
比如他走到开满白色花朵的旁,会无奈的浅笑,再回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久久盯着自己不放。
一路走走停停。
他就像是置身于回忆之中,久久不能忘怀的当事人,回首看望着曾经,心事重重。
仿佛当下一切,是无法回头的残壁断垣。
走了一圈,拾时已是满头细汗。
苏姬知道,这是他灵力超支的表现。
于是伸手拉住还欲再走的拾时,轻道,“你该走了。”
拾时回头,反手握住了苏姬的手,却不做回答。
他的手碰到自己的时候,苏姬心中升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
像是缥缈不定的花香,远远的勾着她的心,但是碰不到,握不住的。
她抬头,见他清幽冷淡的眸中,带着一层浓郁且化不开的愁容。
她一时呆滞,轻声唤了一句。
“拾时?”
她感觉到握着她的手僵硬了。
拾时机械的抽回了自己的手,低下头,像是一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童一般,被失落和忧伤笼罩着。
“对…”他轻喃了一声,“我该回去了…”
他这句话声音很低,与其说是在回答苏姬,倒不如说他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姬儿,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檀香,听的苏姬一时恍惚。
他转身,向远处走,距离远了才回头,清冷的眸子静静的望着她。
她看着他,想起还有话问,可眨眼之间,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初时的房内。
苏姬连忙望向窗外。
树叶动了。
她回神,看见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串手链。
手链上挂着十颗石榴籽般大小的白色石头。
(保重。)
苏姬看见字条和手链,心情颇为沉重。
拾时连空间灵石都送了。
看样子,这一次,她是真的掉大坑里了。
没一会儿,茗惜破门而入。
苏姬躺在床上,只做已熟睡的卧床姿态,等茗惜离开以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秋末略带寒意,贫瘠荒芜的土地之下,是来年蓄势待发的勃勃生机。
从前门庭若市的西穆府,已是杂草丛生,不似往昔辉煌。
荒草覆盖住了沁心园的鲜花,往常枝繁叶茂的园子,如今尽显凄凉。
女子立于园中,目光清幽的瞧着顺风飞扬的花瓣。
三堇棉,花开三瓣,遇风脱落,遇光化晶尘。
娇贵又梦幻。
她微微扬着头,翩然而立,像空中飘扬的羽毛,让人不忍伸手打乱原本的平静。
有脚步声至,苏姬侧头,见是茗惜,便又将目光投向远处。
穿越至今,已半月有余,只是无论她怎么召唤拾时,他都没有再出现过。
苏姬半个多月,也算是将她的前尘往事琢磨了通透。
她是洛国大将军,镇北王苏沉之女。
苏沉晚年得女,又是个水灵的女娃,于是从出生,她便被父亲放在心尖上宠着。
苏沉战功卓著,苏姬虽是将军之女,可比起皇子公主,待遇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历庆三十二年,昭帝殁。
册十二岁的大皇子西陌为新帝。
西陌登基后,改年号为历承。
常年浸染于权势斗争中的西陌,个性乖张暴戾,喜怒无常。
上位后逸不思忧,重文轻武,为人多疑且作风奢靡,朝野上下皆有怨言。
历承八年,苏姬的父亲苏沉病逝,那年苏姬十岁,苏沉的去世,让西陌越发的肆无忌惮。
他撤去了监国大臣莫清名的监国职权,又借莫清民之次子莫友齐的酒后失仪,赐了莫清名告老还乡的恩赐。
至此,西陌独掌朝中大权,亲佞臣,远忠臣。
历承十年,西陌欲纳十一岁的苏姬为妃,如此荒诞行经,惹得朝中一片哗然。
苏沉生前麾下的一众将士以死明志,文官更是上书劝诫。
只是西陌一意孤行,朝堂人心大乱。
十一年末,西陌胞弟西穆上书,求娶苏姬为王妃。
十二年夏。
十四岁的苏姬嫁给了大她八岁的西爵爷,西穆。
西穆温文尔雅,待人谦卑有礼。
与其说他们二人琴瑟和鸣,恩爱如宾。
倒不如说是西穆对苏姬宠溺有加,护她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三堇棉旁,苏姬也立誓,待及笄之年,允西穆一个真正的洞房花烛之夜。
本是花好月圆的良辰美景。
怎知十三年秋,她的及笄之时,等到的却是西穆战败生死未卜的消息。
此时繁花漫天的西爵府寂静无声,各门皆有士兵把守。
没了喧嚣,却是更显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