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在城的东南角,按宋书博的说法,赌坊主人寻人算过,东南生财有利。折琼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不过是为了避开在西面与背面的王府与衙门而已。
岳州的东南角是居民区,走在路上不时能看到吃完午饭的孩子或跳出院门,他们或拿着玩具与玩伴们追逐,或与同伴们交换着小吃。老人们跟在孩子身后,把屋子让给就别胜新婚的夫妻。要是一个生人在此,怎么也不会想到,岳州唯一,也是荆南一界最大赌坊的入口就藏在这一处民居所在。
宋书博先行一步去民居找人打点,折琼几人则在门外吹冷风。柴棠十分严肃的告诫唐粥说:“你师父不在,我得替他看着你。先说好了,因为你是第一次赌钱,我只许你用本钱十两,如果输光了就不许再赌了,知道吗?”
唐粥乖巧的点头称好。柴棠取出一整锭银子放到唐粥手中,摸了摸她的脑袋,和善道:“赌钱是不好的。输了钱倾家荡产自是不用说,赢了的也都是坏钱。很容易钱来的太快就败光了。只有一分一毫挣来的钱,才是好钱。”
唐粥觉得柴棠哥哥话中有话,但看他似乎陷入了回忆并没有让他讲故事。一旁的折琼听柴棠教育唐粥也对她嘱咐了几句。正说着,宋书博带着一个高大的汉子过来,几人可以进去了。
进了院落,景致似乎与外面并无不同。众人跟在高大汉子身后从偏门进了后院,再从假山凹处下路地道,七拐八拐的,从另一处大宅院中出来,才真正进了赌坊。一路上,宋书博都在向众人介绍这里。
“以前大楚是不让赌钱的。被抓了不但没收赌资,庄家还要刺面充军,客家们也要按所赌之数额服劳役。所以这赌坊的入口修成了这样。元封修律的时候把这一条去掉了,所有赌坊收归官家所有,各地衙门自行择人经营,进账三七分成。”
林义州仔细辨识了四周方位,这赌坊巧妙的藏在了好几处宅院的中间,而入口则是在数条街外的另一处民居,心中不由赞叹这赌坊主人心思缜密。
赌坊正楼从外面看是两层小楼,进去后向下走了一段台阶才知道,赌坊主人挖出了一层地下室,用来扩展空间。这赌坊的空间十分之大,光这底层支撑用的画柱就有数根。难得的是这楼外正在下雪,楼里却一点儿也不冷,还没有一丝烟味。唐粥十分新奇的看着赌场中的一切。这赌坊中的人比她一整个冬天里看到的都多。折琼也打量着周围的赌客们。他们每个人都十分亢奋,发出吵闹的声音。
底层都是些衣着普通的人在赌,各台下注的底钱也只要一文。到了二楼则不一样,底钱是五十文。而楚国工坊里的小工每日的工钱也不过百文,在这二楼也就刚够下两注。三楼则专门供富人赌博还有仆役服侍各赌客。三楼按照底钱多寡分为三处,分别底钱为一钱、一两、十两。进前两处,分别需要身价达万两和十万两。而这最后一处的十两底钱的隔间则只有寥寥数人可入。这三楼的三处隔间也各有名号,分别为恭喜发财,招财进宝与和气生财。
“这处赌坊原来是岳州几家富户合伙开的,被查封了后现在的新主人重新修建了一番才有这气象。你们猜这主人是谁?”
众人听宋书博发问,把目光汇集到了柴棠的脸上。柴棠笑着答道:“应该是湘王殿下。”
“正是!”宋书博拍手昝坦刀:“湘王殿下找了高人遵风水设计,又定规矩不致人破家。现在这场子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就算大头交给了皇帝的衙门,每年也可给殿下带来万两现银。”
几人走到赌坊的钱庄处,一个学徒过来询问是否要换散钱。宋书博把他赶走他也不恼,笑笑就走了。众人看向宋书博,他微笑着答道:“我们寺也换散钱,比赌坊便宜一分。”
听罢,折琼嗤笑出声,柴棠也微笑着,摇头不语。
几人从几个番僧那儿换了些散钱,就各自分散玩耍。折琼与柴棠保证后,细声问唐粥道:“你想玩什么,我带你。”
楚人赌钱有许多玩法。棋牌,彩选,骰子,斗戏,种类繁多。光这岳州赌坊就有数十种,这还不算冬日里有许多玩法不能玩。唐粥从未赌过钱,想了想说:“我要玩最有意思的。”
折琼想了想,带着唐粥朝一处人堆走去。
“赌钱的有意思就在于来钱快,来钱快的赌法就是猜大小了。”
与此同时,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正站在三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正死死握住手中钱袋的唐粥。他看到唐粥在一处桌子前停下,推了下身旁的侍从。仆从眯眼瞧了瞧少年所视之处,很熟练的下楼从到后厨端出了几杯水,然后一一发给各赌台作庄的荷官。
唐粥所在的那桌荷官领到了水,喝了一口,不着痕迹的看了唐粥与折琼一眼,清嗓子说道:“各位,买定离手。”
这是一桌猜大小的骰子台。规则很简单,摇三个骰子看大小,如果三个骰子数字一样则是豹子。赌客们可以分别买大、小、豹子,豹子赔双倍,三个一的金钱豹则翻四倍。
唐粥听折琼讲了规则,又问道:“若是我同时大小都买,不就不输不赢?”
折琼捏了捏她的鼻子,笑着回答道:“赢的钱要给庄家抽水作台费,不然赌坊就没饭吃了。”
唐粥“哦!”的点头,拿出一百文压在了‘大’上。荷官看着台上的每一位都压了注,开始摇骰子。他放下骰盅,开开了来,是大。在赌客们的欢呼与咒骂声中,唐粥拿到了一百九十五文。她想了想又压了一百文在‘大’上。
一位赌客输光了离去,折琼乘机占了位子,压了一百文在‘小’上面。庄家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摇出了一个‘大’,然后把他的一百文收走了。
折琼有些挂不住面子,又压了一百文在‘大’上。唐粥连赢两把,看着多出来的百八十枚钱,她有些开心,这一把直接压了五百文在‘小’上。果不其然,骰子开出来是小。
折琼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跟在唐粥身后买了几把,总算是把输掉的赢了回来。唐粥看着已经装满了的钱袋十分开心,直接压了一百文在豹子上。同桌的几个赌客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折琼有些犹豫,在被荷官反复催促后一咬牙也压了一百文在豹子上。荷官开始摇骰子,这一次他明显花费了更多的时间。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骰盅,看到里面是豹子松了口气。
唐粥高兴的叫出了声:“太好了!”
折琼则故作高深道:“这就是赌博的快乐。”
同桌的赌客看到唐粥运势正旺,纷纷跟在她身后下注。而荷官不负众望的输了这一局,从身前钱盒中拿出了大把的铜钱。
连输两局,荷官看着身前空荡荡的钱盒,笑着致歉说:“对不起,小人要换班了。请各位客官换一桌玩。”
说完,荷官把钱盒取出,直接走了。
唐粥与折琼收起钱袋,换到了另一桌有空位的赌台。同桌的赌客都想跟小姑娘同桌,有些来迟了位子都被占光了,只好骂骂咧咧的另寻它桌。
唐粥今日运势果然旺盛,才在这一桌没压几局,就赢了近二两银子,不得不再次换桌。折琼与唐粥商量了一下,两人把赢来的钱于本钱都拿到和尚处,换成了一钱一钱的银子,准备去三楼试试水。
三楼招财进宝的桌子与二楼一般大,但赌位却少了许多,那空出来的桌位都是用来放置小吃饮品的。唐粥选买了许多的糕点,又要了杯最贵的牛奶,随便找了一桌坐下,继续猜大小。
富人们依然没有分薄唐粥的气运,新的本钱四十两竟然翻了数番变成了五百两。
同桌的几人都啧啧称奇。虽然这几百两银子只是小钱可能只够人输一把的,但从没见过小姑娘这一路赢没输过的鸿运。林义州看到唐粥的运气本想过去看热闹,柴棠把他拦了下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林义州听后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却是没有再想去唐粥身边了。
三楼荷官不多,换了三轮就没法换。这是唐粥手中已经赢下了两千两银子。装满银子的钱袋也变成了用来包交子的包布,里面是好多大额银票。而唐粥也从每次一两一两的下注,改为每次豪迈的全压。
早就等在一旁的少年脸上带笑,走近唐粥,轻声道:“客官可愿随我去和气生财单独开一桌?”
周围围观的赌客听到和气生财都发出了感叹。上一次赌坊这么邀请客人去和气生财,受邀的可是已故的先帝!这赌坊也在那之后被官府抄没被湘王接手。
而在湘王接手赌坊后再进和气生财赌过钱的,不算湘王本人只有三人,分别是如今东南方无名王何家的老家主,夔州、梓州荆南三路之巨氏齐家经营荆湖南路的头人,和还未登基的当今圣上。
唐粥看了一眼折琼,折琼看着她只是笑。唐粥对那少年摇头道:“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玩挺好的。”
少年表情有些僵硬,他试着扯出更大的一个笑容,有些急切道:“您可以以一抵十。玩法也随您挑。”
“我玩好了,不想玩了。”唐粥好像懂了少年的意思。总算她还知道赌场已经盯上她。
唐粥收好银票,拉起折琼的衣袖就要离开。她转身没走出几步,忽然身形一顿,回转过来端起牛奶,又想拿糕点可手不够用了,只好求助折琼。折琼无奈的走到少年身边,搂着少年的肩,从人群中穿出,小声问他道:“你是湘王殿下的第几子,怎么不认识我?”
少年十分警惕的看着他,没有出声。
折琼看他的样子笑道:“我叫折琼,家中行末,家父是西北折奉楚。”
少年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依然不做声。
折琼又道:“你两位王兄,大兄江有凤,二兄江乾用都认识我。”
少年回忆了许久,有些迟疑的问折琼道:“你姓折····你就是···折烧屁股?”
少年的大兄确实给他讲过一个姓折的人。
折琼脸色忽然变黑,勉强回他道:“是···我就是折···烧屁股。”
少年还是不太信,又问他确认道:“你为什么叫烧屁股?”
折琼咬牙切齿:“因为我玩火时烧了房子,所以我爹用燃着的柴火教训我。”
见少年终于信服,折琼忙问他:“是谁给你说的?”
“我大哥江有凤。”
“他小时候爬墙摔断过腿,我们叫他外号江瘸子。”
少年两眼发光:“我二哥也告诉我过折烧···”
“你二哥小时候看过你大姐洗澡,外号江禽兽!”
少年满足的点头,终于确认了折琼的身份道:“折琼大哥!”
折琼舒了口气,缓缓说:“两千两银子买这个不亏吧?”
少年点头称是,二人勾肩搭背的回到人群中央。折琼对唐粥一偏头,示意她跟上,于是三人在少年的带领下去到赌坊的账房中玩。
少年打法一位侍从送来三杯热茶,推向折琼与唐粥,语气轻快道:“折琼大哥与我二位兄长这么要好,怎么没再来过王府?”
唐粥没有动茶,专心致志的数着自己的银票。折琼喝了一口茶,满意道:“茶不错。家严调我入伍当兵攒军工,起码当上百户才能走。”
少年有些羡慕的问道:“那大哥现在是什么品级?”
折琼微微一笑,说道:“我转投了锦衣卫,不才只是个千户。”
少年身形滞涩,脸上有些不自然。
锦衣卫检查天下百官,各地赌场收归官有后也在其职责之中。少年这番表现,这赌坊一定有问题。
折琼表情慢慢变冷,眼看着气氛渐渐不对,他忽然展颜一笑道:“兄弟,我开玩笑的。我家世代从军,弟子必须在军中锻炼,不可退出,同时家组最恨这类特务。我又怎么敢逃了军务,转投锦衣卫呢。我还未当然千户,只是个小小镇抚而已。”
眼看少年面色好转,这房中温度回升,折琼转移话题,询问他道:“说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少年慢慢的说:“我在家中行末,叫江乾昌,字幼安。”
折琼作恍然大悟状,指着自己笑着说:“子珺。”
江乾昌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喝了一口茶,随意说道:“子珺大哥可知道前日夜里我府中糟了贼了?不知道子珺大哥来岳州有几日了。”
折琼拿起茶杯,一口饮尽后,回味了许久,才似刚刚听到少年的提问:“哦?湘王府遭了贼吗?”
江乾昌认真的点头:“这贼人之中还有一女子身形瘦小,大概就这位姑娘这般高。哦,刚刚忘记问了。敢问姑娘芳名?”
唐粥手指弹起,想要摸剑,但想起什么都没带,转头望向折琼。
折琼笑着刚想作答,江乾昌摆了摆手抢先道:“没事,姑娘不愿透露也是应该的。小弟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起身向门口走去,打开门迈步正走出一半,回头对折琼一笑:“子珺大哥别忘了有空来王府见见我两位兄长,别生分了情谊。”
门关上了,折琼长舒了一口气,放松下身子整个人摊在了椅子上。唐粥有些迷茫的看着折琼,希望他能解释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良久,折琼的口中才吐出一个短而有力的字眼。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