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德皇的叔叔出面为载洵举办送别晚宴时,他竟以晚饭已吃饱为由,拒绝前往。急得驻德公使荫昌想辞职,最后生拉硬拽把载洵拖到了波茨坦皇宫。
结果,看到名流显贵济济一堂,名媛淑女竞相邀舞,载洵转怒为喜,又在觥筹交错间大醉失态。
美国政界普遍认为载洵不仅腐化,且对海军事务茫然无知。
当他出访美国时,马克西姆造船厂因施放了一组能在空中展示载洵身穿军礼服形象的焰火就赢得了订单,气得那些不懂中国逻辑的竞争对手直喷美国国骂。
回国后,玩兴大发的载洵在廷议上主张大举国债,建设海军,引得朝野大哗。
一浪高过一浪的反对让载沣也不便贸然支持自己这个脑残志坚的弟弟。
情急之下,载洵居然搬出宠爱自己的生母刘佳氏,跟《大宅门》里的白三爷似的,不依不饶,逼得载沣一个多月不敢回家。
国运将尽
左膀不行,还有右臂。
载涛相对而言更有城府,但也更年轻。载沣一直在物色机会,帮他铺路。
先是从新军第一镇中抽调士兵组成自己直辖的禁卫军,装备和粮饷优于各军,以载涛和铁良为训练大臣。
再将陆军部的下属单位军咨处分离出来,改造为直接对皇帝负责的军事顾问、指挥机关军咨府,交载涛管理,凌驾于陆军部之上。
紧接着,将新军第一镇镇统段祺瑞外放为提督;将铁良外放为江宁将军(南京地区总司令),而把荫昌召回,代替其陆军部尚书一职。
本来,和载沣拥有共同敌人的铁良是可以挤进政治核心圈的,奈何他押错了宝,竟跑到隆裕跟前劝她训政。
隆裕倒是想效法慈禧,再来一个太后垂帘。故动辄与载沣为难,事事力争。
但毕竟敌不过人兄弟齐心,三矢之誓。
由此可见,以铁良的智商,当个国防部长确实令人堪忧。
载沣的胡作非为引起了张之洞的不满,终于在津浦铁路(天津至南京浦口)的人事任用上集中爆发。
当时,张之洞已卧病在床,载沣拟定了督办人选,到病榻前征求老头的意见。
张之洞:“朝廷用人,如果不考虑舆情,恐怕要激起民变。”
载沣:“国家养着这些兵,怕什么民变?”
张之洞:“国家养兵,不是为了打老百姓。”
两人不欢而散。
望着载沣离去的背影,张之洞悲愤满怀,一口鲜血倾泻而出,怆然道:“不意竟听到亡国之言!”
不久,载沣听闻张之洞病危,再次前去探访,宽慰道:“中堂有名望,公忠体国,好好为国珍重。”
张之洞在枕席上吃力道:“公忠体国不敢当,廉正无私,不敢不勉励。”
意在讽谏载沣“廉正”,不要任人唯私。
载沣走后,礼部侍郎陈宝琛问道:“监国之意若何?”
张之洞长髯抖动,无他言,唯叹息曰:“国运尽矣。希其一悟而未能。”
1909年8月,中兴四大名臣中的最后一位溘然长逝。
遗折中,他念念不忘的还是警醒载沣:“臣平生以不树党援、不殖生产自励。”
载沣却并不领情,认为张之洞死了还要讽刺自己结党营私,将其“文忠”的谥号降为“文襄”,彻底寒了满朝汉臣的心。
没关系,以良弼(1872—1912)为代表的政治集团已然异军突起。
此人留过洋,才识兼备,素有大志,刚正不阿。可惜,人如其名般忠君爱党。
在视野开阔的良弼看来,气度狭隘、不能容人的铁良纯属弱智。
一味排挤、封闭,根本无法遏制北洋系尾大不掉的趋势。只有反其道而行之,广为延揽,拔擢富有朝气的新势力与之抗衡,方为上策。
归纳起来四个字:以汉制汉。
良弼的主张同其留学日本时的经历有关。他所在的学校是一所位于东京、精英辈出的名校——陆军士官学校,培养了东条英机、冈村宁次等著名战犯。
对中国而言,该校则是革命的摇篮,后来如雷贯耳的蔡锷、阎锡山、唐继尧、李烈钧、张凤翙等,均从这里毕业。
官派赴日留学的风气为大头所开。科举废除后,清廷为了培养新式人才为己所用,采纳袁世凯的建议,加大了公派的力度。
虽说有学监盯着,但这帮跑到墙外的学生还是纷纷投进革命的怀抱,踊跃加入同盟会。
良弼耳闻目睹,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知清室将亡,当力图振奋”。回国后,历任练兵处、陆军部司长,整天游说高层,终于同载涛一见倾心,被其引为智囊。
良弼给载涛开的药方很简单:掺沙子。
所谓沙子,是指从士官学校学成归国的士官生。良弼天真地以为,用体制内的禄位羁縻软化,这帮成天跟政府过不去的八零后还是能够为我所用的。
由此,良弼汲引了大量排满反清的党人。用心固然良苦,怎奈生于末世运偏消,到头来不过是自掘坟墓罢了。
以士官生里的代表,同“北洋三杰”齐名的“士官三杰”吴禄贞、蓝天蔚、张绍曾为例,三个革命党,借着人才引进的东风,成功打入反革命大本营,以火箭速度被擢为镇统或协统。
三人里,吴禄贞跟良弼关系最好。两人的友情堪称道不同亦相为谋,后者明知前者的革命思想,仍在载涛面前力保其才。
后果便是:趁武昌起义爆发,荫昌率军南下平乱,作为新军第六镇镇统的吴禄贞立刻跑到河北滦州策动第二十镇镇统张绍曾起兵反清。
张绍曾曾兵谏清廷速开国会,但对直接造反还是犹豫不决。
不久,山西亦乱,阎锡山被推为革命军都督。
载沣调第六镇前往弹压。不料,吴禄贞却在娘子关与阎锡山会谈,商量组建“燕晋联军”,共讨北京……
在良弼的影响下,即使对禁卫军管带蒋百里(钱学森岳父)这样的中级军官,载涛也奉之如师。
换来的结果是,载沣很快发现,自己所倚重的军事力量,已成为一座踩在脚下、随时可能喷发的活火山。
当载洵结束对欧美的考察,取道俄国坐火车回国时,曾担任新军混成协队官(连长)的革命党人熊成基在哈尔滨布置暗杀任务,事泄被捕。
审讯中,熊成基历数清廷罪状,质问说:“近年创设海军陆军,若真有自强御侮之意,中国之大,岂无人才,何以偏要假手载洵、载涛等近支亲贵?”
并视死如归道:“自由之树,不以血灌溉,焉能期其茂盛?”
谦卦六爻皆吉
下野的袁世凯,明确向外界宣告了自己政治生命的终结。
在给师友亲朋的信中,他反复表示自己“年逾五十,精力已衰。遗大投艰(交给重大而艰难的任务),断难胜任”。
清制京官退休,不准住在京城,必须回原籍。
但一般而言,除非获罪遭遣,倒也并不一定非要回本县老家,原省即可。
袁世凯就没回项城,而是在同属河南的卫辉府下了车。
个中原因,他解释说是“屋宇无多,不足栖止”,实则另有隐情。
几年前,大头的生母刘氏去世,被朝廷追赏一品封典。
刘氏是袁世凯生父袁保中的侧室,在正房死后被扶为正妻。按宗法制,完全有资格入祖坟,与其夫同埋一穴。
谁知,大头的二哥、袁保中的嫡子袁世敦认为,他的生母才是实至名归的正室,刘氏只是山寨的。
于是从中作梗,坚决不准其与袁保中合葬。
为此,兄弟二人反目,袁世凯发誓再不回项城。
卫辉。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物华天宝,钟林毓秀,是姜子牙、商鞅的故乡,也是清朝官场公认的养老圣地。
在府治汲县,袁世凯买下一座当铺大院作宅子。当一大家子全部迁来后,这座拥挤不堪、毗邻闹市的府邸开始变得不敷使用。
正好袁世凯的亲家、富商何炳莹在邻府彰德的北郊买地建厂,盖了一栋别墅。听说大头要另觅新居,便将其半卖半送地给了他。
于是就有了富丽堂皇的洹上村。
洹水悠悠,流经宅前,默默地凝视着演替了数千年的兴衰荣枯。
战国纵横家苏秦,在向赵肃侯建言时就曾献过“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之上”的合纵之策。
袁世凯并不在意这些历史掌故,只觉“前临洹水,右拥太行”的自然风情让他心旷神怡。
袁府山石叠翠,曲径幽兰。名花异草,争奇斗艳。洹水穿墙而入,凿地成池。池中莲蓬摇影,鱼虾成群……
这是一个独立的生态系统,菜地、果园、鸡笼、猪圈一应俱全,蚕娘们日夜不停地缫丝、纺织,真正实现了足不出户,自给自足。
园内主楼名为“养寿楼”,旁边的建筑唤作“谦益堂”,告别了风云岁月的袁世凯则自称“洹上老人”。老人每日泛舟垂钓,静静地思索着“得失进退”这困扰了国人几千年的命题。
这是难得的自省的机会。昆德拉说,生命不是话剧,可以彩排一次再正式登台。他们的悲剧一次性上演,就挥霍完了他们的一生。
残阳似血。望着远村的炊烟渐起,又袅袅散入暮霭之中,一如人世的一切功名利禄,都这样转瞬云烟。归鸦背日,倦鸟投林,一头耕罢的老牛,旁若无人地在田埂上啃吃野草——多么简单的生存啊。在向晚的风中,竹叶飘潇于地,浑如一幅随心所欲的书法,记录着那些亘古不变的道理。
罗素有言:“据说人是理性动物,我至今仍在寻找支持这一说法的证据。”的确,人类在世上的烦恼和精神病,大都因为和人类在一起待得太久。强迫症、妄想症、抑郁狂躁、人格分裂,几乎都来自一个原因、一个问题:在别人眼中,我究竟是怎样的?
《圣经》上说,人不能独自生存,极致的自由意味着极致的孤独。然而,在人群里感到的孤独与在荒野中感到的究竟哪种更加难以忍受?
当塞林格书写麦田里的守望者,当兰波杀死作为诗人的自己跑到非洲追逐太阳,当古龙笔下的剑客带着行走于荒野之中的神情穿过满是高手的厅堂……所谓强者,就是能够不理会不想理会的一切,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人。
人们往往把交往看作一种能力,却忽略了独处也是一种能力,且在某种意义上比交往更为重要。不擅交际固然是一种遗憾,不耐孤独也未尝不是一种缺陷。
人之需要独处,是为了进行内在的整合,把新的经验安放到记忆中某个恰当的位置上,诱发出关于存在、生命以及自我的深邃思考和体验。
没有人能忍受绝对的孤独,但绝对不能忍受孤独的人一定灵魂苍白。他们最恐惧的便是独处,哪怕和自己待一小会儿都是一种酷刑。只要闲下来,就必须找个地方消遣。
表面上这种人过得热热闹闹,其实内心极度空虚,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逃避,逃避面对那个真实的自己——一张味同嚼蜡、单调贫乏的A4纸。
承认吧,承认自己误把世故当成熟,麻木当深沉,怯懦当稳健,油滑当智慧;承认自己诬告勇敢是莽撞,执着是偏激,求真是无知,激情是幼稚。
放空,尝试去感悟而不是去改变世界。事实上没有人能改变世界,不被世界改变已然不易。人的强大不是征服了什么,而是承受了什么。
伍迪·艾伦晋升为国际大导前靠写讽刺小说赚钱,只做自己的他活得快乐、讨人喜欢,不嫉妒那些耀眼的大神,真实却助其走上了成神之路。
欲望都是人为炮制的。
每个月的薪水打到工资卡上,又被划入另一张银行卡,然后这张卡自动按时还贷。如此荒谬的重复比《月球》还冷酷,之所以大多数人尚能忍受,归功于广告制造出来的期待。
殊不知期待是痛苦的源泉。生命中不存在任何必须的事情,只存在不必要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