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三人被分别冠以“虎”“豹”“龙”的称号。和西部片《虎豹小霸王》所不同的是,北洋之虎与北洋之豹历来不和;北洋之龙则一直很低调,清廉自守。
三杰在武备学堂时就以成绩优异而著称。
段祺瑞毕业后被派往德国深造炮兵;冯国璋两不误,考取了秀才功名,出来后一直跟聂士成混,编过兵法操典;王士珍揣着学位证跑到山海关当炮队教习,被叶志超看重,跟着上了前线,参加平壤保卫战。
在那个发足狂奔的雨夜,要不是细心的王士珍带着一张朝鲜地图,叶志超就是长跑冠军也跑不回中国。
在武备学堂总办荫昌的力荐下,段祺瑞当了新建陆军炮兵营统带兼炮兵学堂监督,冯国璋任督操营务处总办,王士珍任右翼第三营帮统兼步兵学堂监督。
袁世凯的特点是爽快、公正、认实力。只要你是块金子,哪怕不是足金,在他手下干事,永远都不怕被埋没。
新建陆军逢升(提拔)必考,段祺瑞是炮兵专家,却不擅长经史。为了助他上位,大头事先私下向段祺瑞漏了题,在不破坏程序的同时保证了唯才是举。
武备学堂投奔小站的杰出代表还有曹锟、段芝贵、张怀芝、陆建章、靳云鹏、田中玉和王占元。再加上故交里的张锡銮、雷震春、江朝宗以及言敦源,足蹬马靴、斜挂佩刀的袁世凯扬扬得意地望着冉冉升起的朝阳,突然放声大笑。
余音绕梁中,镜头切到了紫禁城东北角的箭楼。
阴晴不定,黑云压城。
再微弱的光,也是对黑暗的拒绝
广东。
孙文领导的广州起义因叛徒告密,一枪未发便宣告失败。陆皓东被捕处死,陈少白、杨衢云、郑士良等亡命海外,全成了职业革命家。
横滨。
看到日本报纸上有以“支那革命党首领孙逸仙抵日”为题的报道,孙文对陈少白道:“‘革命’二字,出自《易经》之‘汤武革命,应天顺人’。日人称吾党为革命党,意义甚佳,吾党以后即称革命党。”
自此,四方势力(清廷、康党、孙文和袁世凯)活跃于棋盘之上,一切都像布朗运动一样充满了不确定性。
大头首当其冲,挨了一记闷棍。
小站附近有许多商贩,经常跑到军营里同官兵做生意,时间久了,不仅扰乱训练、破坏军纪,还产生经济纠纷,麻烦不断。
袁世凯三令五申皆不见效,毕竟老油条们又不是第一天在这开店了,类似的官样文章以前盛军统领发过不知凡几,却从来没有执行到位过,这愈发助长了商贩们明知故犯的气焰。
谁知大头下定决心要斗硬,抓住一个跑得最勤的当场砍了,兵营秩序从此井然。
问题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人民子弟兵把人民给杀了,绝对是耸动的新闻头条。再加上这帮商人并非你想象中的弱势群体,一番活动下,御史胡景桂参了袁世凯一本,说他“营私蚀饷,扰害一方”。
半年不到,就出了问题,光绪高度重视,责成荣禄赴天津彻查。
新建陆军由督办军务处直辖,荣禄又是兵部尚书兼慈禧门下走狗,派他去看个究竟,各方面都放心。
随行的还有兵部员外郎陈夔龙。
鉴于我国官员应付检查时登峰造极的表演艺术,圣旨严厉道:“断不准徒饰外观,毫无实际。”
这事在东方基本算痼疾。俄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情夫波将金公爵战功卓著、聪颖过人,一次,女皇沿第聂伯河巡视,波将金干了一件独出心裁的事:下令把自己治下贫困肮脏的村子装裱一新,打扮成一片繁荣的模范村。西方人少见多怪,后来就把各种弄虚作假的样板工程统称为“波将金村”。
深谙此道的荣禄当然不会上当,他决定搞突然袭击。
到了天津,跟直督王文韶照了个面,旋即轻车简行赶赴小站。
事实证明,在实力面前,关系和权谋都是浮云。整齐划一的身高,气宇轩昂的士兵,操法娴熟,声震云霄,看得荣禄颔首赞许。
他忽道:“你觉得新军与旧军比,如何?”
陈夔龙:“卑职不懂军事,何敢妄加评论?但看表面,旧军不免有暮气,新军参用西法,倒是别开生面。”
荣禄:“你说对了,此人必须保,以策后效。”
问题是胡景桂的参劾虽多属空穴来风,但“诛戮无辜”这条却不假。如果据实复奏,大头必然交吏部议处,最轻也是撤去督练一职,到时候翁同龢顺水推舟又整一个洋人练兵,刚有起色的国防事业就中道崩殂了。
于是,荣禄大胆回奏光绪,说查无实据,请从宽议处,以鼓励将来。
大头虽侥幸过关,却颓废了许多,将近一个月没缓过劲来,在给徐世昌的信中幻灭道:“所有夙志,竟至一冷如水。”
与此同时,康有为却迎来了他人生中最嚣张的时刻。
强学会的成功促使他南下游说张之洞,希望能拉到一笔赞助创办上海分会。张之洞答应得很爽快,但有一个附带条件:康有为必须放弃孔子改制的学说。如此,则一定竭力供养。
康有为偏执症发作,道:“孔子改制,乃是大道。我岂能为了一个区区两江总督的供养而放弃自己的学说!”
于是,还没步入正轨,张之洞就撤资了,理由是上海强学会的机关刊物《强学报》抛弃“光绪纪年”而采用“孔子纪年”,有敌视现政权的嫌疑。
不久,北京强学会也因御史杨崇伊的弹劾被慈禧查封。
可能你会觉得康有为很有气节,但只要对比一下公开出版的《孔子改制考》和戊戌年进呈光绪的版本,光环立刻荡然无存。
给皇帝看的版本作了大幅删改,原版中“议院”“民权”等字眼统统消失,而代以“孔子立法,以天统君,以君统民,正五位,立三纲,而人人知君臣父子之义”之类肉麻的吹捧。
气节?气死豪杰罢了。
纽约。
下野的李鸿章乘坐“圣路易斯”号邮轮抵达美国。为了迎接他的到来,正在海滨度假的克利夫兰总统特地赶回。
欢迎仪式被《纽约时报》称为“史无前例的礼遇”。迎宾彩船和几十艘装饰一新的白色军舰在港口列阵相迎,当圣·路易斯驶入时,舰队发出了十九响礼炮。
二十层的高楼,李鸿章从未见过,但更吸引他的还是楼上楼下的美国青年。那一张张没受过欺负的脸,时刻洋溢着自信和欢笑,冲李鸿章拼命挥动星条旗、黄龙旗,又跳又叫。
在记者招待会上,李鸿章回答了一个令人唏嘘的提问。
美国记者:“阁下,您赞成将美国或欧洲的报纸介绍到贵国吗?”
李鸿章:“中国办有报纸,但遗憾的是中国的编辑不愿将真相告诉读者。他们不像你们那样敢讲真话,也没有你们这么大的发行量。由于不能诚实地说明真相,我们的报纸失去了新闻本身的高贵价值,也未能成为广泛传播文明的方式。”
李鸿章跑到墙外显然不是为了体验言论自由,事实上他肩负着朝廷授予的一项秘密任务——联俄制日。
光绪已经数不清第几次被同一场噩梦惊醒。
梦里,日军用刺刀穿透妇女的胸膛,将不满两岁的婴儿串起来,故意举向高空,让人观看。一男子失足跌倒,被日兵擒住。一个美国记者走上前示以臂上的红十字缠带,欲救之。日兵不理,以刺刀连插男子颈项后扬长而去,任其在地上延喘待死。
这是旅顺大屠杀的残酷景象,幸免于难的,全城仅三十六人——任务是留下来收尸。
光绪的眼眶湿润了,昏黄的灯光下,他写道:
奉旨。环球之大,惟俄国与中国为三百年旧好。
熊的盛宴
这是对俄国抛出的橄榄枝的回应。
1896年9月,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举行加冕典礼。俄方提出,为表示对俄国的感谢(帮清廷讨回辽东),中国应派重臣亲临致贺。
项庄舞剑,意不在此。
沙俄的远东政策和日本的大陆政策都是扩张性的,彼此水火不容。现在朝鲜已是日本的囊中之物,俄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它要趁战后弥漫在中国上空的仇日情绪尚未衰退之际拉拢清廷,以缔结军事同盟的形式,名正言顺地进入东北,并在时机成熟时据为己有。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光绪圣旨里的“三百年旧好”都像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作为中国的头号威胁,俄国最擅长“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总是在清廷被列强打蒙时从天而降,威逼利诱,趁火打劫。
第二次鸦片战争时,俄国不废一兵一卒,就凭《瑷珲条约》和《中俄北京条约》割走了半个东北,刷新了世界历史上土地割让的纪录。
近代史上,被俄国巧取豪夺分出去的土地,占中国国土面积的三分之一。
虽然严复和黄遵宪早就指出包藏祸心的俄国才是中国之大患,但清廷已无路可走。鸦片战争以来,由“师夷长技以制夷”到“以夷制夷”再到“结强邻以自保”,可供转圜的外交余地已然不多。
从光绪到李鸿章,从张之洞到刘坤一,都被俄国的“仗义执言”和主动示好所蒙蔽,以为可以托庇,危机时不致孤立无援。
抵达圣彼得堡后,沙皇对李鸿章优礼有加,除隆重接待外,还授之以勋章,许之以重贿,一切能满足清廷面子的排场,无不做到极致。
于是,《中俄密约》签订。
其他条款倒无所谓,致命的一条是:中国允许俄国修筑一条横贯东三省的铁路,直达海参崴。
李鸿章说,中国境内的铁路应由中国自己修。
俄方以中国财力不足,恐怕十年都修不好为由,威胁说“若坚拒俄国好意,则不再相助”,李鸿章只好服软。
开门揖盗的联俄使东北沦为日俄角力的战场,是李鸿章终身无法弥补的大错。
甲午战争后,日本短期内并无再次进攻中国的企图,反倒想结好清廷,对抗俄国。而中俄同盟,逼迫英国不得不在亚洲大力扶持日本,使其借此东风奠定了世界五强的地位。
李鸿章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失误实在令人费解。
有人说,这是因为《马关条约》对他刺激太大,使之决心压制日本,不惜一切代价;有人说,这是赌徒心态,死马当成活马医,孤注一掷。
其实原因很简单,三个字:没,得,选。
为专制国卖命,怎么卖都是错。因此,与其将错就错,不如亡清改制。
回国时,美轮抵达日本横滨港,需要换船。当初离开马关,李鸿章曾表示“终生不履日地”,但此番换船必须先上码头。
为了不让自己同日本国土发生一丝一毫的联系,李鸿章说什么也不上岸。侍从无奈,只好在美轮和招商局的轮船间搭起一块跳板,冒着掉进海里的危险,将他扶上船。
不久,德国跟风,也索要“还辽”报偿,被李鸿章拒绝。年底,又提出租借山东半岛胶州湾的要求,再次遭拒。
于是,曹州教案爆发了。
如果不是人为安排,那一定是墨菲定律(越担心出错的,终将会出错)。
山东省曹州府巨野县的两个盗贼跑到教堂行窃,杀死了两名德国传教士。清廷非常紧张,责令山东巡抚李秉衡限期破案,并派大员亲赴巨野督办。
两名案犯迅速落网,被判死刑,清政府也答应赔偿一切损失。可德国又岂会放弃大做文章的好机会?
1897年11月,德军出动兵舰强行登陆,占领了胶州湾和青岛港。
英国马上跟进,要求在长江流域的特权;法国盯上了广西、云南;日本则看中福建;连意大利都想分一杯羹,要租浙江的三门湾。
瓜分狂潮风起云涌,《时务报》转载了日本的新闻,《中俄密约》昭然天下,一时间舆论大哗。
按照康党的说法,《时务报》是由康有为指挥创办的,与夭折的上海强学会具有血脉上的继承关系。
这又是不知所谓的梦呓。
《时务报》的创始人是进士出身的著名报人汪康年(1860—1911)。在张之洞的幕僚梁鼎芬的帮助下,他拉到了原本打算资助上海强学会的余款。
梁鼎芬和康有为是至交。但康南海这人吧,你不跟他共事,是看不清其真面目的。从《时务报》开始,梁鼎芬对康的态度逐渐发生改变,直至成为康党的反对者,明言“长素执政,不五日而乱天下”,可谓一针见血。
本来,汪康年邀请妙笔生花的梁启超担任主笔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由他撰写的社论最受读者欢迎,成为报纸的品牌栏目。据后来的鸳鸯蝴蝶派作家包天笑回忆,当时苏州一带的青年学子争读《时务报》,对梁启超奉若神明。
其结果就是,又让康有为盯上了。
他想让《时务报》变成康党的舆论阵地,宣扬自己那套“尊孔维新”的怪论,梁启超的存在则是渗透报馆的重要棋子。
在他的运作下,麦孟华、徐勤等康门弟子陆续进入报馆,大有鸠占鹊巢之势。
不久,梁启超在康有为的指使下向汪康年提出:报纸应当采用孔子纪年。
汪康年怒了:拜托成熟一点好不好!刚搞垮了上海强学会,又来这套?
在报馆高层的一致反对下,康有为没能得逞。于是,梁启超有情绪了,开始玩忽职守,以探亲为名跑回了广东。
本来约定四十日返回,并答应文章寄回上海,不误报期。结果汪康年一篇文章都没收到,返期也一推再推。
不仅如此,梁启超还两次致电汪康年,诉说自己强烈的出洋愿望,请他转告《时务报》投资人之一、刚被任命为驻德公使的黄遵宪。
没过多久又有梁启超欲随伍廷芳出使美国的传言,汪康年几近崩溃。
梁启超最终未能成行。回到上海后,他加紧了夺权的步伐,组织康门弟子群殴了汪康年高薪聘请的新任主笔章太炎(1869—1936)。
成功,只需像坏人一样勤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