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影视城,修竹简单休息了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片场拍摄最后几场戏。杀青后已是第三日的清晨。方小鱼先将修竹送回了房间,又折了回去接要来采访的摄制组。修竹拖着疲累的身子,稍事休息洗漱,事毕之后刚刚坐下,便有人敲起了门。
“您好,请问这是……”门外站着的是个快递小哥,手里还提着个文件袋。看清楚开门人的脸,愣了一愣,“修、修、修竹!”他惊喜地捂起脸,“妈呀!我是你的大粉丝,我喜欢你好多年了,从你演《红粉缘》开始我就特喜欢你!我妈也特别喜欢你!那个!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他往身上掏了掏,扯出一个笔记本来,翻了半天才找到一页空白的,擒着笔递了过去。
修竹垂眼看了看他手里的本子,并没有接:“你稍等,”他转身走进房间里,拿起昨天探班活动准备的已经签好名的明信片,走出去递给那快递小哥。
“谢谢谢谢。”快递小哥一迭声感谢,毕恭毕敬地将手上的文件袋交了过去,“这是您前天晚上寄的快递,我们联系了收件人但是住址没有人,电话也打不通就退回来了。”
修竹接了过来,在快递小哥殷切的目光里微微点了点头,缓缓把门掩上。
那文件袋稍有一些厚度,寄件人上写着方小鱼,修竹掂了掂,顺手撕了开。噢,原来是前天道具组捡到的钱包。他翻开钱包,抽出里头那张身份证,对了对地址。嗯,孺子可教也,小鱼还没蠢到把地址写错。
他又把会员卡抽了出来,上头写着一串电话号码。修竹走到书桌的座机前,拿起话筒,拨下了那串号码。
嘟——嘟——
“喂,您好?我是虞知璨。请问您哪位?”
那声音清脆漂亮,修竹愣了愣才开口道:“我是……”
“修哥!红姐来了!”方小鱼推开门,招呼着拉拉杂杂四五人走进来,又是添茶又是倒水,还帮着灯光师打板布灯。
修竹下意识挂了电话,把钱包和里头的卡片证件一股脑塞进口袋里,挂着职业笑容迎了上去。
“这谁呀……有病吧。”知璨摆弄着新手机,忿忿地把拦截骚扰电话的功能给打开。
“怎么了?”小碧瞟了一眼。
“不知道谁,打了电话又不说话,还挂了。”知璨同步好事先备份过的通讯录,又重设了半天各种已经忘记密码的APP,参杂在成堆的工作里,一上午便轻易过去了。
“知知,你别忘记今晚的聚会啊。”小碧掏出口红,对着化妆镜补了补妆。
“我下午还有一个外勤。”知璨整理着材料,“不知道能不能按时下班回来,可能还要加班。”
“不行不行,你答应我了的,必!须!得!来!”小碧摔下口红。
“可是我……”
“我把地址发给你,你多晚也得来!”小碧撅着嘴,给她发了个定位。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知璨头也不抬,把领导刚刚发回的文案按要求又修改了一遍。刚改完文案,她草草吃完午饭便拎着包赶往客户公司,将草案提交一一审过。结束完评审会议赶到小碧男朋友家小区楼下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了。
她迟到了这么久,总不好空着手去吧。知璨钻进小区的超市里买了一袋葡萄,顺带一箱啤酒,包里还塞着一打文件,给小碧发了条信息,才蹒跚上了楼。
门是虚掩着的,里头灯火通明却静悄悄的,不像是在聚会的模样。虞知璨好不容易腾出手来敲了敲门,可半天也没见人来。于是两手扛着水果和啤酒,打算用肩撞开门。她刚刚倾斜了身子,便听见有轻缓的脚步。手上的箱子一歪,装着葡萄的袋子顺着啤酒箱滑了下去。
门突然被拉开了,她来不及去接的水果在落地前,被接住了。
削瘦而修长的手,稳稳地捞起了那袋葡萄。
“谢谢谢谢啊。”虞知璨跨进门来,正了正怀里的箱子,“请问这里是……B栋11……噢,1103号吗?”她把箱子挪到右手,左手好不容易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出小碧的信息。
“等你很久了。”修竹回头瞟了一眼餐厅努力憋笑的小碧和方小鱼两人。
“真的太对不起了,今天他们那个会我没想到这么……”知璨抬起头来,面前的男人个子很高,恰好背着玄关顶上的射灯。
“修、修、修……修竹!?”她好不容易才看清楚那人的脸,怔在原地。若非手上还扛着东西,她一定要狠狠掐自己一把,看看这是真是假是梦是幻。
“你……?”修竹方才只是觉得她声音有几分耳熟,待她抬起脸来,他不由自主地也摸向口袋,还好衣服没换,她的钱包和身份证都在,修竹笑了笑,“虞知璨?”
“啊?”修竹……是在叫她的名字么?知璨这下再次觉得自己在做梦了。这怎么可能呢,她一个小小的编辑,怎么会让修竹知道她的名字呢?
大概是他们在门口耽误了太久,小碧终于耐不住性子跑了出来,指挥着方小鱼赶紧接下知璨的箱子和修竹手里的葡萄。知璨看着他俩团团围着修竹忙前忙后,很是迷茫。
“这是你的吧。”修竹伸着的手有些酸,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知璨如梦初醒,赶紧双手接过。是她那失而复得的崭新男士钱包,和身份证……甚至连里面的钱都没少!她松了一口气,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这几天太忙,没来得及去报纸上发遗失公告,白花那冤枉钱。
“进去坐吧。”修竹手插口袋,“站着不累吗?”
知璨抱着钱包,跟了进去。室内张灯结彩,还挂着“HAPPY BIRTHDAY”的英文横幅,桌上摆着小碧平时最爱吃的酸辣鸡脚、麻辣小龙虾,辣炒花甲等等一些重口味的菜。修竹已在一边的单人沙发落座,知璨看了看,拘谨地凑到小碧旁边。
“怎么样!吓一跳吧!”小碧扑了上来,趴在知璨的肩头,偷看着在厨房里忙上忙下的方小鱼,满脸幸福,“我家男朋友棒棒的吧,我今天才知道他是修竹的助理欸,他居然还笨笨地以为今天是我生日!搞了这个一个惊喜PARTY。感动得我哟!”话音刚落,她又跳起来钻进厨房,与方小鱼打打闹闹。
看着他两那副岁月静好的模样,知璨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灯火阑珊处,修竹斜靠着沙发,目光落在知璨脸上。老实说,她的五官相貌很平常,远不及平日里活动或者拍戏接触到的莺莺燕燕。气质嘛,说得好听姑且能算上文静淑雅,说得不好听便是内向沉闷。可不知怎的,如果不是周遭这花里胡哨的布置,和吵杂喧闹的方小鱼小两口,他很乐意同眼前这位虞小姐,这样静默地坐上一天。
“淡烟小雨空蒙地,何得月明疏影足。始知璀璨出斜枝,诗画古来真一族。”他突然想起了这首诗来。
“嗯?”知璨转过头来,眨着眼睛,“修先生也知道这首诗啊。”
他原本只是低着声默念,却不料被她听见了。修竹窘迫地笑笑:“刚才你说是开完会过来的,还没吃晚饭吧,不吃点什么吗?”
知璨看了看桌上,她原本胃就不太舒服,此时隐隐有些疼,对着一桌子麻辣味儿的佳肴,更是提不起兴趣。她点点头,用水果茶戳起一块削好的桃肉。
修竹俯身过来按住她的手:“桃肉生冷,”看着知璨错愕的表情,皱了皱眉,“多大的人了,怎么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知璨怔怔地将手里的桃肉放回盘中,修竹又起身给她拿了一瓶水:“小鱼这刚装修好,连饮水机都还没放,先喝着吧。”
“谢……谢……”
本以为大明星会耍一耍大牌,没想到修竹居然一点也不自恃身份,反而还帮着小碧男朋友招呼客人?还是说……知璨眼珠子骨碌一转,还是说大明星总有到处留情见人就撩的毛病?不不,修竹那么有礼,她怎么尽往阴暗面想了,也许人家这么温文尔雅,是平时为了赚路人缘攒下的习惯呢。她接过水,瓶盖已经贴心地扭开了。看着好像长在厨房里似的两人,她踟躇地开口,找一些话题打破这尴尬地沉默。
“那个……我从小是看您的电视长大的。”她斟酌着词句,男演员应该没那么介意自己的年龄吧。
修竹被她逗笑,“从小看着?你看着也没那么小啊?”
知璨噎了一下:“肯定是没您保养得好。”她握着瓶子,清了清嗓子,“您最近很忙吧,我看新闻您最近在拍一个什么古装戏,挺累的吧。”
“已经杀青了,你没看最新的报道吗。”修竹笑笑,故意堵了她的话头。
他有一双顶顶好看的凤眼,现实中比电视银幕里的更撩人。知璨有些无法抵抗他灿若星辰的目光,低下头去不再吭声。
两人干坐了十多分钟,她有些沉不住气了:“小碧,我明早还要开会,得先回去准备材料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碧和方小鱼才从厨房里走出来,局促地整理着头发和衣服,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绯红。
小碧啊小碧,客人都还在呢,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了。
“我也先走了。”修竹见势也站了起来,摆了摆手,直向门口走去。他拉开门,转身见虞知璨还呆在原地,“虞小姐,您不是也要回去了吗?走吧,我送你。”
知璨愣了愣,草草向小碧挥了挥手,快步跟了过去。
两人挤进电梯,修竹按下B2,知璨也跟着按了A层。
修竹看着她:“不是说我送你么?”
知璨摆摆手,笑道:“别了别了,外头万一有狗仔什么的,我可不想上新闻,更不想给您添麻烦。”
修竹不置可否,随她去了。
出租车上,知璨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瓶水。回想今晚的一切,摸着她失而复得的,昂贵的钱包,真像梦一场。原来电视里耀眼的明星,现实中也有毒舌也有和蔼可亲的一面。就像住在隔壁的邻居,或者楼下时常偶遇的陌生人。车窗外闪过街边的霓虹,她余光瞥见一个身形穿着与修竹有几分相似的路人。但仅仅只有一瞬,她回头从后窗往外看去,却依旧远得看不清了。
她在这一晚触摸到了天上的云,灵魂便好像轻飘飘了起来,忘记了自己不过是办公台前疲于奔命的庸俗可笑的小角色。
虞知璨啊虞知璨,别一个晚上就被错觉骗去了理智。
今天不知怎的,短短二十分钟的路程全是红灯,磨磨蹭蹭开了半小时才到。她背着满满一包文件,踩着磨人的恨天高,终于蹭到了电梯门口。
早知道今天就不去小碧哪儿了,呆了半天到现在还没吃东西,胃实在疼得厉害。她趁等电梯的时间从包里翻出胃药,倒出两颗在手心。
“叮咚!”
刚拧开瓶盖,电梯便到了。她赶紧把药倒进嘴里,囫囵喝了口水,慌慌张张地冲进电梯。
“虞知璨?”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叫出她的名字了。
知璨吓了一跳,险些被水呛到:“修、修、修竹!?”
“我叫修竹,不叫修修修竹。”他瞥了一眼知璨手里的药盒,莞尔,“你每次叫我名字的时候,都要把姓重复三遍吗?”
“你、你怎么在这?”知璨只觉得惊吓,“你难道……你难道跟踪我?”
修竹斜睨她一眼,按下电梯顶层59楼的按钮:“只准你住在这?”
“这、这么巧?”知璨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即按下42层。
“你一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吧。”修竹问道,可发话后又有些懊恼自己的多管闲事,“不过小鱼也没准备什么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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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璨看着显示屏上不断攀升的楼层:“您好像也没吃什么东西。”
“要不要去我那儿坐坐,我叫点能吃的东西?”修竹顺着知璨的目光,也盯着那块狭窄的显示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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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吧。”知璨的肩头有些酸,她把装满了文件的单肩包拎起来抱进怀里,“我家里还有些吃的,我回家自己下碗面就好了。”
“嗯,也可以。”修竹点点头。
知璨刚想问他什么叫做也可以,电梯便到了42层,修竹率先一步走了出去。
“修……先生,你这是要干什么?”知璨追上去,有些莫名其妙。
“虞小姐,我今天归还了你的钱包,你还没跟我声说谢谢。”他撑着墙,把她环在两臂中间,“加上利息,你用一碗面来还我吧。”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她实在受不了他那灼灼的眼神,不过一顿夜宵而已,她一个人也是做两个人也是做。知璨蹲下身子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掏出钥匙开了门。
知璨的房子在楼层一角,是个小巧简单的两居室,修竹换了室内鞋,看她匆匆忙忙地跑了进去,先把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然后拿起散落在客厅的杂物,跑进卧房堆放。
其实她的房子收拾得已经十分整洁了,客厅摆放着一张灰色的长沙发,和同色的矮茶几,靠里的地方放着平时办公用的书桌,和一小排书架。修竹走到书架前,扫过上头的一排书:《云图》、《消失的矮人》、《时间的针脚》……嗯,还有几本陈旧的广告策划参考书。桌上则放着打开的书,还有一些涂画过的草稿。
“你先坐一坐,”知璨把头发草草一夹,打开冰箱,“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既然是面,”修竹拿起她放在书桌上的那本书,轻轻翻动,“你总不会往面里放鱼腥草吧。”
知璨一边笑着一边把面条、鸡蛋、青菜和一小点卤牛肉从冰箱里拿出来。修竹则拿着书,坐进她平时坐的工学椅里,那是本爱情小说,叫《夏年烟火》。与其他书架上的小说不一样,知璨似乎看得格外仔细,几乎每页旁边都标上了红色的批注。他草草翻了一下,内容不过是个普通的校园爱情,有这么值得她注意的地方么。
知璨似乎忘记打开厨房的吸油烟机了,若隐若现的食物气味飘进了狭小的客厅。修竹放下书本,倒不是这味道有多么香气扑鼻,只是在这么一个饥肠辘辘的深夜,这样普通的两三点烟火味,好像更容易勾起人的食欲。
不由自主地,他的目光就被厨房里那个忙碌的女人吸引了。她依旧穿着衬衣短裙,可松松垮垮束了一半的头发,冲淡了她身上原有的少年气质。修竹静静地窥视着,在知璨忙碌的背后。他仔仔细细看着她抓着鸡蛋,在锅的边缘轻轻一敲,清凉的蛋白包裹着鲜艳的蛋黄,无声地落进满是蒸汽的滚水中,一滴也没有浪费。她得意地笑笑,仿佛那颗圆润饱满的鸡蛋,是成就于手中的一件大大的杰作。
那笑容那么温柔,甚至让修竹觉得在她眼里自己甚至不如一颗鸡蛋。在方小鱼的家里,她也笑,但笑容里更多是窘迫,是疏离,是局促和一点点少年般的顽皮。也许是充斥在这个狭小房间里的烟火气,软化了她的尖锐,氤氲了他的双眼。
知璨很擅长煮面。不同于大多数人做饭是为了好吃,她多数时间的“吃”只是为了让自己更有力气去应付工作。而面,简直是填饱肚子的一大利器!用小锅加水煮熟了直接放佐料就能吃,还不用洗碗。或者捞出来往冰块里一淌,放些酱油耗油陈醋蘸着吃,就是夏日解暑凉拌面。缺少维生素就往里头抓一把青菜,怕营养不良就打个鸡蛋。不过今天有其他人,她当然不能那么粗糙了,祭出祖传清水面大法!
煮面的同时她另外用热水壶烧了开水,在碗里放上一点点的盐、酱油和耗油,再把开水浇下去做面汤。面和冷水一起下锅不搅拌,水开以后面条煮成开花的模样就差不多了,捞起来放进碗里,再在锅里打个荷包蛋,放下青菜,熟了之后往面上一搁就好,再码上几片卤牛肉,就算大功告成了。
“吃面啦。”她把围裙放在一边,从餐桌旁的碗柜里抓出双筷子递了过去。
她的餐桌实在很小,不过是一张直径五十公分的小圆桌,平时自己一个人吃饭不觉得,如今与修竹相对而坐,好像……似乎……是有些小了。那张装饰着篮球图案的铁制的小餐椅,似乎也小了,她前男友只来过一次便抱怨不断,修竹却能那么自然地坐下去,神色如常地接过筷子,原谅了它的不舒适。
“怎么样?”她惴惴不安地问。
修竹抬起头来:“都还不错。”面也是,你也是。
知璨稍微地,稍微地有一些小小的开心。
她怕烫,便稍微等汤凉一些再动筷子。也许是神经太大条,她现在才意识到家里多出一个不太熟悉的人,是有多奇怪。她尴尬地一会儿往左边毫无装饰的玄关隔墙看看,一会儿往右边空白的墙壁看看,第一次觉得这个为了逃离母亲落脚的小房子,似乎有些太简陋了。如果玄关放上一个花瓶,就是进来很时兴的那种小巧的透明的墨水瓶一样的小花瓶,插上一两朵盛开的康乃馨,桔梗也可以,是不是会更有生气。右边的白墙上,似乎刚好可以挂上她高中画的那副油画,就放在卧房靠墙的那个收纳箱里,稍微裱一下,就可以了。
她是不是过得太疲惫了,以至于忘记在自己的生活里,放下一些色彩分明的装饰。
“你不吃吗?”修竹问。
知璨一愣,她的目光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放在这座屋子里此时此刻最华丽的装饰上:“我、我怕烫,稍微等一会儿。”
没想到修竹也放下了筷子:“那我等你。”
知璨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又不是小孩子了。”
“跟我坐在一起,你很紧张吗?”修竹捉狭地凑进她,知璨一惊,下意识便想向后挪。不料位置狭小,她的脑袋撞在了墙壁上。
“小心!”
知璨还没喊出声,修竹的手便伸了过来,按在了她脑袋方才撞到的地方。这下,他们离得更近了,她似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穿过别处沾染上的麻辣香气,拨开屋里层层汤面的烟火气,在她的鼻尖萦绕。而他的呼吸,还带着面汤、牛肉、鸡蛋的温馨气味,温暖地拂在脸上。
知璨低垂着眼,轻轻颤抖着的眼睫却将她内心的汹涌暴露无遗,看她脸颊朝云渐起,细细小小的牙,在红润的下唇上留下浅浅的齿痕,修竹含笑松开了她,重新坐回了那矮小狭窄的餐椅上。
“如果,你有一个机会,可以跟任何一个你想的人一起吃饭。你想与谁一起共进晚餐?”
知璨的心本就还没安定下来,如此一问,倒有些懵了。她愣了愣,怔怔地提起筷子,翻了翻快要坨起来的细面,傻了半晌。
修竹跟着她一起翻了翻面,本以为她不打算回答了。
“逝世的人也可以吗。”她轻轻说,“我想和爸爸一起吃一顿饭。”她夹起面条,送进嘴里,慢慢咀嚼。
“我爸在我初中的时候出车祸逝世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是怎么在我妈的枪林弹雨里生存下来的。”她又夹了片牛肉放进嘴里,“这面,也是我爸教我的,还有这溏心的荷包蛋。但是还有很多东西,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我。”
修竹凝视着她,生怕她说着说着会哭出来,可知璨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好像是察觉出了他的担心,知璨抬起头来,粲然一笑:“我不会哭的,我爸刚走的时偶还会,后来想多了,就麻木了,习惯了,就不会哭了。”
“快吃吧。”修竹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经十点多了,她稍后还要加班,耽误太久总归是不好的。
知璨将空碗收进水槽,也不急着催他离开,自顾自地洗起了碗。修竹倚靠着厨房门框,深觉此时气氛有些凝重,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调笑的话头来。
“你呢?”
知璨停了手上的动作,突然发问。
没料到她的反问,修竹愣了愣,从门口看过去,她手上还滴着水,却仰头望着窗外的万丈星空,像极了一只天鹅。
“我也……不知道。”他回避了过去。
知璨将洗干净的碗放上晾架,擦干了手,走近他的面前:“你……”
“叮咚——”
门铃打断了她的话。
“叮咚叮咚——”门铃响得十分急躁。
“这么晚了,也不应该是快递啊。”她瞟了一眼时钟,走向门口,从猫眼里往外望了一眼,好不容易看清楚门外人的相貌,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妈?!”
“你……”意识到这二字词组似乎会产生某种歧义,修竹又咽了回去,“令堂?”
许是觉得门铃没什么用,门外的虞母开始拍起了门。知璨头痛地按开门锁的旋钮,突然意识到修竹还在家中,但虞母已眼疾手快一把将门拉了开!
“我都按了半天门铃了,你在磨磨蹭蹭些什么呢?”虞母搬着硕大的旅行箱挪了进来,甩掉脚上灰头土脸的布鞋,轻车熟路地从鞋架上摸了双女士家居鞋套上,“你娘我大晚上的在外头站半天了,你电话又打不通,你……”
虞母突然哑了火,过了半晌:“你、你、你家里怎么有个男人!”又过了一会儿,“这、这、这不是那个谁、那个……电视上那个谁吗?”声调之高亢,中气之足,更胜之前。
“伯母你好。”修竹倒是彬彬有礼,上前去帮着把箱子提了进来。
知璨翻了个白眼,暗道他不亏是老戏骨。
“你个死丫头!你跟小吕分手就是为了他?这大晚上的!都几点了,你家里还留着个男人,还、还是戏子!”虞母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扭了一把知璨。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他是……”知璨憋了半天,“他是住楼上来串门的!你别闹了,大晚上的别吵着隔壁啦!”
“串门?晚上十点都快十一点了串门?”虞母气得面红耳赤,却又不敢上手把修竹胖揍一顿,只得对着虞知璨一顿错揉捻打。知璨不住讨饶,顺带给修竹连连使眼色,示意他赶快离开战斗现场,别再杵着了。
修竹自然会意,尽管把知璨独自留下有些不太仗义,可此番情景似乎他的存在才是问题的根源。他简单道别几句便快步离开了,直上顶层回了自己家。
顶层的格局和楼下十分迥异,整个顶层只有他买下的这一套房子,楼上还有独占的阁楼与露台。从露台俯瞰,是半个榆市的灯火,和那条横穿市区的春江。他当初买下这套房子,为的就是这片风景。
而今打开门,点亮室内的灯,扑面而来的却是入秋后夜晚的丝丝凉意。这简约优雅而孤高的室内风格,让今夜洗礼了一场温柔梦的他,觉得有些单调了。
他褪下外套,走到客厅落地窗前,望着他曾经那么喜爱的半城灯火,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雨滴打在玻璃上,他才如梦初醒,收拾换洗衣物准备洗澡休息。浴室的洗手台上放着方小鱼上次来落下的一本书——《让陌生人爱上你的36问》。他一直忘了让小鱼拿回去,他偶然翻过,记得头一章写的便是“给你一个任意的机会,你会选择和谁共进晚餐?”
他哑然失笑。本只是想看下那上头故弄玄虚的方法是否有用。
但似乎,真的有些效果。
只不过,陷进去的,好像是他自己。
虞知璨,和你一起吃饭,感觉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