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的小房子里,她难得睡了这几日来最安稳的一觉。昨晚远遥留下来与修竹商讨合约大计,她便先回了楼下看佩妆发来的翻译样稿,结果文档才下载下来,她便觉得浑身劳累,洗了个澡便扑上床睡觉去了。
再起来是已是日上三竿。
修竹家里——没人。
手机短信——没有。
未接电话——没有。
唔……修竹休假这才结束,看来就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了呀。她叼着牙刷烧了锅水,把面条下进锅里,顺手翻了翻新闻APP,娱乐版块首页硕大的修竹远遥合照便跳了出来。
“远遥确定不与原公司续约,知情人爆料将与修竹工作室签约。”她含着牙刷含混不清地念了一遍,这不是他们昨晚还在讨论的东西么,这么快就被爆料了啊,“修竹工作室尚未回应,远遥现经纪公司已表示今年年底远遥合约将到期,在与远遥合作的数十年内十分愉快,但今后是否续签与否需看其个人意志,目前远遥女士尚未接洽。”
知璨掐指一算,离年底只有俩月了,连她们之前那破公司都知道提前半年续签合同,如今远遥还没续约,可不是摆明了要跑嘛。昨晚偷听了几句,远遥抽噎地都说不出话来了,哪里像是“十分愉快”的模样。
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本着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的原则,知璨注册了个小号,决定去远遥微博下面声援以表微薄心意好了。
谁知刚点开远遥的微博置顶,下头一大串谩骂让她目瞪口呆,什么白眼狼什么驴肝肺之类的算是文雅了,更多的是不堪入目的脏话。尽管她上次也来过一回,可由于修竹的及时出面,为她挡了大部分明枪暗箭。
她一面嘬着面,一面还在想着如何报答修竹的挡枪之恩,电话便响了起来,是佩妆打来的。她心里头一咯噔,突然想到昨晚啥都没干,连忙心虚地接起来,声音极是尊敬,果不其然,佩妆那头张口便问了。
“我、我昨晚……”她正吞吞吐吐地要说些什么,佩妆打断了她。
“你赶紧洗漱,我现在去接你,带你去见我找的那个翻译。”电话那头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他那地儿在郊外,你多带件外套。”
“啊?”知璨愣了愣,“去哪儿?”
“你别问了,快收拾东西吧,我二十分钟后到。”话音未落,佩妆便挂断了电话,知璨手忙脚乱地囫囵吃完了一碗面,急急忙忙地洗了碗,从衣柜里翻出件外套,还没坐定,佩妆便发了条信息说到了。
她拎着包滚上车,看着佩妆一路越开越偏僻,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呃去榆市下面的日陌,一个小村,你听过么?”佩妆拐进环城高速。
知璨摇摇头:“那翻译是榆市人?”
佩妆笑着点点头:“对啊,可不就是这么巧了,Allen其实不是专职翻译,他是我们公司在国外负责的一个作家,写的东西这今年还小有名气,算是欧洲难得的亚裔畅销书作家了。我本来没指望他来翻译,毕竟太大材小用了不是,谁知那天我跟他在这边碰头的时候随口提了提,他自告奋勇地要帮我。虽然是尊大菩萨,有他作保你的书届时也能蹭蹭他的影响力,看了他翻译的样稿,觉得还不错,可归根到底是你的作品,还得你肯首才行,这不,为了让你同意,他说今天在家里宴请你一番,拖我做个中介。”
“啊?”知璨倒没想到是这么一出,“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吧,要是你那么信任,我觉得……”
“他那天读过你的作品,说,字句里充斥着孤独与遗憾,还用了一句古诗……什么……”佩妆绞尽脑汁回忆,“‘未厌青春好,已观……’”她委实记不得了。
“已观朱明移。”知璨补上。
“对对对,好像是这句,说你跟这首诗的作者一样,文字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佩妆肯首了自己的回忆,“所以,也许你们有一些灵魂的共鸣呢?所以哪怕你们这次合作不了,也可以多个朋友吧。再说……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太好,所以顺便出来兜兜风,也没什么不好吧。”
知璨一愣,怔怔的说:“谢谢你。”
“客气啥。”趁着红灯,佩妆一把搂住她的肩膀,“要是真不好意思,就赶紧定下编辑,让我早点给公司交差,顺便好好蹭Allen一顿饭。”
“好的吧。”知璨抛了个白眼给她,斜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车子出城后又开了一个半小时,拐进条坑坑洼洼的小路,开进路边一个砌着矮墙的院落。
这院落在周边零星分布的其他农户的小洋楼里格外扎眼,不同于其他仿欧式或中式的楼房,这院落透露着一股子极简风的味道,很是时髦。白砖砌的外墙,纯白色的楼外立面,间或穿插着落地的大玻璃窗,和门口处深棕的木架装饰,十分有趣好看。
知璨下了车,发现这院落远比外头看起来大,有小块的菜地,种着一些芫荽、葱花、大蒜之类的常见作物,角落摆着一张巨大的原木桌子,周围放着几个木墩。桌子旁是一个高高的瞧起来像是用泥土和红砖混合砌起来大炉子,中间像个肚子似的鼓了出来,正面敞开着,在里头堆了一小堆烧着的柴火,还空着大半空间,实在看不出是用来做什么的。
还没等佩妆上前敲门,楼里便走出个端着大盘子,系着围裙的男人来。知璨闻声望去,见着那人的脸,怔愣在原地。
“苏念榆?你怎么在这?”
不是冤家不聚头?不对,无巧不成书?
总之,怎么又是他。
“HI,知璨。”苏念榆走到原木桌子前,把东西一股脑地放上去,丝毫不见意外。
“你不会……就是……佩妆说的Allen吧?”她迟疑地说。
苏念榆皱了皱眉头,轻叹出一口气:“知璨,你没看我给你的名片吗?”
“名片?名片!”她从背包夹层里掏出来,仔仔细细看清楚上头印着的名头,倒吸口气,“你居然……你居然……”
“我们约过的啊,是你忘记了。”苏念榆耸耸肩。
“你们原来认识啊。”佩妆偷笑道,轻轻用肩撞了一把苏念榆,“怪道你这么殷勤,你对我们知璨有兴趣啊。”
苏念榆含笑,把手里的盆碗依次排开:“有过。”他从一旁的架子上揪下个西红柿,洗了洗抛给佩妆,“可人家现在有男朋友,你这张嘴啊,还是别瞎说给人惹麻烦。”
佩妆撇了撇嘴,不再言语。知璨见有些尴尬,便笑着岔开话题来:“你这是要做什么好吃的?”
“四季披萨。”苏念榆笑着说,“我以前在老师的家里吃过一次,感觉很棒。”
“哦?”知璨看着桌上那盆红色的酱汁,忍不住伸出手去沾了点放进嘴****茄酱?可是味道好像又跟外面的不太一样。”
“这是我自己做的番茄酱,喜欢吗?”他在烤盘上擀开面皮,见知璨点了点头,又继续喃喃道,“你回去做点番茄罐头,然后想吃番茄酱的时候,先在锅里放点橄榄油,烧热之后放大蒜瓣,和罗勒,等煎出香味以后再倒进番茄,用勺子一个个压碎,煮沸五分钟之后过粗筛就差不多了。”
苏念榆的动作很是熟练,他切下方形面皮的边缘,在中央压成一个交叉的十字,将整个长方形分割成四个等分的区域,又细细地把边皮边缘捏起来,防止等会放酱料时漫出来。
苏念榆把番茄酱刷在了第一格格子里,又撤碎了一些红肠切片撒在上面,加上一些泡椒,浇上橄榄油和一点点奶酪便完成了。
“四季披萨?这算是春季吗?”知璨笑着在他对面坐下,撑着脑袋看他忙活,“那夏天夏天呢?”
“你的夏天是什么样的?”苏念榆撑着台面问。
“唔……夏天嘛,就要大家一起去海边!吃海鲜!”知璨扭过头去找水喝。佩妆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听不懂他们俩不专业厨子的叨叨,便自告奋勇钻进小楼里去拿饮料了。
“巧了。”苏念榆笑着从桌下拿出一小碗蛤蜊和熟虾仁,“我们先刷点白酱……”
“白酱?白酱是什么?”知璨好奇地凑过去。
“就是将大蒜磨碎之后加入橄榄油一起搅拌做的酱。”说着,他便在第二个上刷起酱汁,加上一些新鲜细嫩的猪毛菜,摆上蛤蜊和虾仁,撒上罗勒,“海鲜、大蒜和罗勒,人间美味。”
“你还可以加个新鲜小番茄,”知璨指了指他旁边的架子,“就那个,切成小块放进去。”
念榆挑了挑眉,乖乖遵旨摘下番茄洗了洗,切成小块放进去,最后撒上一些橄榄油,夏日披萨大功告成。
“你吃过唐莴苣吗?”他把第三个格子也涂上番茄酱,顺手吧桌上一只碗递了过去,“唐莴苣煮过之后加上点胡椒和橄榄油,也能当作沙拉吃。”
知璨将信将疑地拈起一小片菜叶放进嘴里,嚼了嚼,面露喜色:“甜的!?”
念榆拿回碗来,点了点头,将唐莴苣和西芹粒铺在披萨上,又往中间打了个鸡蛋,放些奶酪便收手了。
“等等等等,”知璨指着那个鸡蛋,“你这是披萨吗,怎么跟煎饼果子似的,还打上鸡蛋了。”
念榆笑而不语,在最后一个格子将白酱和番茄酱混合涂抹上去。
知璨狐疑地看着他:“其实你是只准备了这两种酱汁是吗?”
念榆失笑,答道:“经典的总是没错的。”他削下大量柠檬皮和黄瓜片,夹着熏肉片码在面皮上厚厚一层,放上干酪和西葫芦片。最后,他在整张披萨上浇下橄榄油,端起烤盘,小心翼翼地把面皮倾斜倒进火炉柴堆旁空着的台子上。
看着面皮安稳降落,苏念榆松下一口气来,按下一旁的闹钟。
“这炉子,这院子,是你自己收拾的?”她看了看那个奇怪的火炉,虽然现在天气凉得很,可里面扑腾的热气却让人暖和得不行。
“前几年我还在国外,出了第一本书之后有了点钱,”他笑出声,“就设计了这个小楼,前年放假的时候回来,自己砌了这个炉子,今年是基本可以彻底待着了,只要定时将稿子发给书商,偶尔去一趟就好了。安逸得很。”他注视着炉子里,招呼知璨来看,“你来看看。”
知璨凑了过去,炽热的炉火前蛤蜊纷纷张开贝壳,面皮发涨变厚,边缘渐渐晕染上焦黄色,刷了酱汁的地方如同在微微沸腾,炉子里柴火的香气混杂在蔬菜、番茄、熏肉等等食材复杂的气味中,令人胃口大开。
佩妆抱着俩玻璃瓶和三支杯子走了出来,朝念榆喊道:“我用了你的榨汁机,现做了两瓶果汁。”
念榆耸耸肩:“草莓和橙汁?其实我冰箱里也有纸盒的橙汁。”
“我知道,”佩妆得意地笑笑,“但我就是想喝新鲜的。”她抬手倒了杯先递给了知璨,自己空手凑过去,“哇!披萨!我最喜欢披萨了!你知道吗?”她搂住知璨的肩,“之前他还在伦敦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他做饭特别好吃,可是整一年合作下来,居然只有我们BOSS吃过他做的饭。哎哟这回要不是沾知璨的光,怕是得等到猴年马月噢。”
知璨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正准备喝一口橙汁,不料念榆伸手过来,捞走了她手里的杯子,仰头便是一口:“这么酸!”
知璨和佩妆瞧见他五官皱成一团,笑得不能自已。佩妆好不容易直起腰来,喘着粗气说:“我忘了跟你说我没找到蜂蜜,正要问你要呢。”
念榆摇了摇头,从桌下的柜子里翻出罐蜂蜜来,调进两瓶果汁里。佩妆刚要接手,念榆便默不作声地倒了一杯橙汁一杯草莓,把草莓递给了知璨。
“她不爱喝橙汁的。”念榆干了那杯没放蜂蜜的蜂蜜的果汁,掐着闹钟时间,用大铲子把火炉中的披萨取了出来。
“哇,意式四季披萨。”佩妆笑着揶揄他,“可是你这个披萨很不意大利噢。”
念榆撇撇嘴,不置可否。
知璨不解,转头问她:“为什么不意大利?”
“意大利人觉得披萨重要的是面皮,上头的酱料配菜只是锦上添花的配饰,他们吃的面皮的柔韧品味的是面皮的发酵。可是你看这个披萨,上头料那么多,不是喧宾夺主了吗?”佩妆放低了声音解释道。
“喂,我可听到了啊。”念榆取来小刀,将披萨切开放在盘子里,“知璨小姐,您点的夏天。”
“谢谢苏大厨。”知璨接过盘子。
“我的呢我的呢?”佩妆也凑上去,指了指那个被知璨吐槽像煎饼果子似的鸡蛋,“我要那个。”
“不给。”念榆摆摆手指,把鸡蛋戳下来放进自己盘子里。
“哼。”佩妆忿忿坐下,凑到知璨耳边,“其实我最讨厌吃鸡蛋了。”
知璨看着她狡黠的笑容,暗自觉得好笑。佩妆如愿以偿地分到了没有鸡蛋的部位,用手捞起来送进嘴里,里头滚烫的热气让她合不拢嘴。知璨怕烫,浅尝一小口,嗯!口感的确与她平时在店里头吃的不太一样,面皮十分薄脆,酱汁和配料的味道也十分和谐,蛤蜊香甜柔嫩,虾仁面上微焦。她笑着抬眼,瞥见念榆同样笑着看她。
“味道怎么样?”念榆问。
知璨忙不迭地点头:“嗯!特别好吃!”
“我今天面团做多了,回头给你装一些,你可以回去自己用烤箱试试看。”念榆咬了一口手上的披萨。
知璨带着笑意低下头去。
他们才恰恰好吃完一整张披萨,天空便飘来块乌云。手忙脚乱地把落在户外的材料收拾好,便刮起一阵妖风落起了暴雨。
这在榆市的深秋很是罕见,念榆的小楼里竟然还安置了西式壁炉,他把火生起,烘暖客厅,又取来两张披肩分给知璨和佩妆,三人坐下来正准备谈正事,尚未开口,佩妆便接了个电话急哄哄地拿着笔记本冲进他的书房,空余他二人坐在客厅,尴尬地喝着茶。
“所以……”知璨放下茶杯,深觉这么干耗不成,然而她所以了半天,也没憋出下半句来。
“所以男女主角后来怎样了?”念榆接了她的话,“佩妆只给了我前半部分的稿子,没给我看后来的。所以男女主角高中明明差一点点就在一起了,为什么会突然分开呢?”
知璨扶额。她最怕的就是这个了。《夏年烟火》是她借鉴了高中过往写下来的写下来的故事,可如今偏偏由男主角的原型接了翻译这活。
“很多年以后,男女主角再次相遇,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她垂着头,斟酌着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