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老八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等着看未来孙媳妇,喝我可爱孙儿的喜酒呢?怎么拖拖拉拉,要让我老头子等到什么时候?”这声音是从大堂正中央传出来的,众人的注意均被吸引过去,只见一对年迈不堪的老人,在身着凤冠霞帔的娇美少女搀扶下,各自杵着一根拐杖从李法华身后的正厅中走出来。
想不到年置耄耋的两位老人似乎在内堂等得不耐烦了,吉时已到,还不见一对新人拜见,错过时辰甚不吉利,这才走出来看个究竟;又或许是李法华未来的儿媳一见形势不对,趁着自己公公与郎君暂且将其稳住,没有惊动李啸云的注意,前去请最年长的老人出面主持公道。
李法华一听是自己的老父、老母,瞬间立敛怒色,变得和善胆怯,犹如老鼠见了猫似的,转身参拜行礼,口中轻言轻语地请示道:“回禀二老,只因贵客前来,这才多喝了几杯,翰旋了几句,没想误了时辰,还望您老人家见谅担待。”
这两位老者是李法华、李法仁、李法度、李法泽等人的高堂,也正是当今刘李村中李氏族人当家执掌之人——李元享与谢婷芬夫妇,在村中年岁最长,已是九十岁高龄,像身处乱世之中,能活到这个年纪简直难能可贵至极。一见到最有出息的老八李法华朝着他行居大礼,沉迈地抬着吃力睁大却依旧眯成一条缝的慈目放眼望去,在场所有人直立起身,弯身恭迎,异口同声地称呼道:“侄儿见过小叔!”“愿您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如此山呼,顿令这对老人心花怒放,欣喜得意不言而喻,满脸干焉的皱纹挤在一堆,微微点头应道:“都来了啊,各位尽管喝好吃好,毋需客气。”
众人大凡都是李氏族人中的子辈或者孙子辈,更有重孙辈也来了,不过年幼,在其父母的陪同下,打断了正置吃得津津有味,离座起身向老祖宗请安。谁也不敢惊扰这对老人家,战战兢兢地俯首弯身参见,决计不敢胡言乱语,要是吓坏了二老,这笔罪责可担待不起。
当李元享深感满足地环视四周时,似乎看到了正门前站着一位长身玉立的年轻人,一副老眼昏花,吃力地端倪一番,不由惊奇地自言自语道:“是这人吗?既然是贵客,来了大半天了为何不叫他入座?”
李法华一下就像被抓住了软肋一样,吓得面色土灰,整个人都后退了一步,目瞪口呆地道:“这……这……”结结巴巴,本想掩盖其事,最终还是逃不过老父的眼睛,就连母亲谢婷芬也责怪道:“八儿啊,你可别当我们老眼昏花,百无一用了,我们老虽老,但并不糊涂。”“走,远了看不清,老头子倒要当面谢谢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李元享与谢婷芬夫妇说完就朝门口蹒跚慢步地走去。
这话一出,李法华脸上再也挂不住沉静稳重,换作一副担惊受怕的惊恐连忙上前好言劝慰道:“父亲、母亲,切莫……”生怕最为担心的顾虑就在这一刻发生,连忙上前准备拦住,一面不住地对亲家儿媳暗递眼色,尽量拖延住二老,免得他们稀里糊涂地自动将性命送上门,后果不堪设想。
李元享气度威仪地用拐杖顿了顿地,沉声轻微地道:“怎么?老子要做什么事,还得经儿子同意不成?当真这些年来当了芝麻绿豆的小官,倒行逆施了,目无尊长,浑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李法华背心冷噤地直冒冷汗,倒不是被父亲的责骂感到冷峻不禁,而是担忧眼前的李啸云拿住年迈衰弱的老人当作他负隅顽抗最后的挡箭牌,到时候真拿他没有办法,老年人受不得半丝惊吓,要是闹下了什么病患痼疾,此生都不能原谅自己与对方。一阵思酌之后,惊醒回神没想到二老在儿媳、亲家的陪同下,五人向着正门走出了丈许之远,不免殚思极虑起来,一边朝着身旁的儿子李秋葛与女婿等人气急败坏地小声差使道:“还不快去拦住爷爷奶奶,杵在哪里作甚?”
几人惊惶不已,赶紧受父亲大人的差命前去阻拦,可惜老人们脾气古怪,愈是强拗不从,只会适得其反,简直犹如孩子无疑,这或许就是常人所说的老小子,老小子吧,愈老愈像小孩子。
可惜老人的威严与性格也不是好惹的,作为晚辈也不是无可奈何,强拉硬扯又怕老年人骨骼脆硬,经不起一丝意外,如此骑虎难下,只有干着急的份了。回首以无辜的眼神看着李法华,只见他脸色愠怒,胸臆气怨难复地冷冷斥道:“没用的东西,滚回来!”
几人怏怏不乐,垂首丧气地缓步走向李法华。
毕雅涵与赵瑗瑗亲临现场,见李啸云脸上气色愈发凶狠,都知道他已然无法遏制住自己的情绪,开始当着众人的面动手杀人。血溅当场的残忍场面就要发生,二姝经历江湖,但也忍不住惊慌失措,心有余悸。
……
待二老走近李啸云身前两丈来远的地方,气喘吁吁地站定,这才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在孙媳妇与儿子亲家的陪同下,这不足百步之遥,竟然像是走过了人生最艰难、最漫长的一段距离,不过人老心热,越是好奇的事就越要执意去弄个明白不可。
李啸云面露敬意,似笑非笑地挺立在原地,将剑暂且收起来,放置于右手,藏于身后,对着李元享恭恭敬敬地问候道:“七爷爷,您近来身体可好,孙儿好生想念您老人家得紧。”
李元享满脸狐疑地问道:“你是……”从李啸云的话中听出他对自己的尊敬,却又对此人极其面生,似乎也存有怀疑,这人为何会卑躬屈膝地承认是自己的孙子。
李啸云难以捉摸的笑容依旧挂着面上,让人更加揣测不透,道:“难道七爷爷真对孙儿一点印象没有,难道在场之人就没有认出我来的么?这可着实令人头疼,看来我好心前来道贺,居然不领情,难不成好心当做驴肝肺?”
“住口!休得无礼!”“混帐!有这样回答长辈问话的么?”“不管你是不是……谁,当着七叔的面也容不得你胡作妄为。”“老人家一片好心,倒是你是不折不扣的黄鼠狼!”……为了顾及李氏族人当家执掌门户长辈的颜面,在场的不少人再也沉不住气,开始直斥其非。
李法华缓缓从正堂屋檐下走了过来,站在其父李元享身后,告诫警言道:“老夫的爹娘年迈体弱,经不起吓的,而且与整件事毫无瓜葛,念在二老已经不问世事的份上,且让他们安享晚年。”
李啸云无动于衷地昂首漠视,闭口不言,似乎知道会有人替自己“出头”。
李元享正与李啸云对话,最不喜有人插话,这是对他的不敬,更是不把他这个当家长辈放在眼里,面上一下气愤,老气横秋地骂道:“老头子身体还撑得住,什么吓不吓的,是不是你有事瞒着我,怨我多管闲事?”
李法华恭敬地哈腰俯首,抱施大礼地点头应是道:“不敢,八儿不过是念在父亲大人多有不便,所以……”
李元享脸上随即化作亲切和蔼的面容,对李啸云说道:“老头子终于想起来,你是五哥膝下二子的孩子,叫什么小龙吧?后来听说改了名字,叫李啸云是不是?”
李啸云弯身行礼,就像解开了一件难题,格外惊喜地道:“承蒙七爷爷亲眼有加,竟然没有忘记孙儿的名字,今日我不请自来,还望您老人家切莫责怪才是。”
对于李啸云供认不讳,众人错愕惊疑,更多的是事迹败露后的愧憾不已,原来这人果真是李二牛最小的儿子,记得当年在数人的围攻下,不是从西面最高的山崖处跳下去了么?常理推断不是也该死了十余年吗?今日怎么会安然无恙地站在众人面前,难不成是阴魂不散,前来寻仇夙愿的不成?可惜光天化日之下,他确实是活生生的人不错,倒是不免追悔莫及。悔不当初,放虎归山。满以为当年他从百尺陡峭的地方纵身一跳必死无疑,时隔多年他竟然活生生地站在众人面前,不得不说事情竟然会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都被戏谑了一番。
李元享与谢婷芬相互看了看,忍不住唏嘘叹惋,面情苦凄难堪,只听李元享续道:“长大了,老头子觉得你越来越像故人,起先还道是我们老眼昏花,认错了人,没想到果然是你。能在有生之年见到一家团聚,实则此生无憾了。”
李法华生怕老夫触景伤情,好心劝慰道:“父亲大人,外面风寒,对您身体大为不适,还是且先回屋歇息吧?”
李元享冷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怒不可遏地骂道:“八儿啊,时隔多年,你我都是有妻室儿孙之人,为何还不肯罢手?难不成真要为父下到九泉之下,愧对列祖列宗才能如愿?”
李法华颤颤巍巍地应道:“不是孩儿不肯罢手,而是此人对旧事念念不忘,叫孩儿……”
李元享气得差点气竭,不住地咳嗽,在身旁孙儿媳妇的抚慰下方才喘息过来,他气喘吁吁地叹道:“都是冤孽,想当初种其恶念,必得恶果,报应不爽啊,你说你放下了,这座宅院建来何用?”
李法华犹豫半响后支吾其词地应道:“自然是孝敬您老人家,好让您与母亲大人安度晚年,同享天伦之乐……”
“狗屁!简直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越老越糊涂,自以为是,企图欲将这个村子的每个人都蒙在鼓里,其实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之人是你自己才是,你道我不知你真正用意吗?还不是贪图当年传说中钱樾所遗留下的宝藏,辗转奔波十余年不得其果,今日终于能专心致志地寻宝,表面上冠以好听的名声,说是为我这个糟老头子尽孝,实不然全是你个人贪欲,也怪老头子当初与整个李家一时财迷心窍,居然狠心对自己人出手,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哎!”李元享不惜当众点出了李法华的别有用心,令他不轨企图就此公诸于世,不少人还道这位两袖清风、为人正派的青天大老爷真是孝悌不二,原来包藏祸心,仍旧心存幻想,除了知情的当家做主的本家兄弟之外,就连妻儿老小都没有泄露出去,至于这位看似空有其名虚有其表的老人是怎么得知这个秘密,无从猜测了。
毕雅涵心目中对这位爷爷暗自生畏,想不到他被李啸云制住,随时有可能性命不保,酿成惨祸,然而他竟然视死如归,当着各方宾客的面,教训着李法华,丝毫不给他半丝颜面,又觉得他老练沉稳,以情来打动李啸云,是位值得尊敬的长辈。
“七爷爷切莫动怒,这样对身体极是伤害,医经上常说:怒伤肝,思伤脾,恐伤肾。八叔他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像他这样深明大义之人怎会不知呢?还是由孙儿服侍您二老回屋去吧,外面风寒气凉,难免侵体抱恙。”李啸云满是关切之语,竟也与李元享站在一处,谁也没有看清他何时由两张开外的地方一下到了二老跟前,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恍惚之即,李啸云身形似鬼魅般飘忽,快疾得连所有的人都没有看清,无不惊骇。
李法华心神激荡,就是其他亲生兄弟们,带“法”字的李姓人呼哨寒噤,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不可伤我双亲,否则叫你悔恨不及!”其他的李姓同宗兄弟姐妹也是不能平静,谁也意料不到李啸云毫无征兆的发难,再也不敢忽视,皆冲出来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李元享与谢婷芬原本身边有人搀扶行动,就在大家都被老爷子训斥一番,犹感惭愧歉愧时,戒心松懈,谁也没有留心李啸云会冲上来挟持二老,本想呼声施救,可是面对身手迅捷如火石闪电的李啸云来说,这些人根本不值一屑,展开上乘身法,移形换位至两位老者身边,毫无迟滞地骈指,运足内息,奇快地点倒了二老身边的同辈,然后再以左手搀扶住李元享与谢婷芬夫妇,面露平静,言语中竟无半丝杀意与怒气,百般和气,以讨老人家欢心。
李法华见状之下,整个心都快跳出胸膛,惊诧惶惑地大叫出声道:“切莫对两位老人动手,有什么恩怨都冲着老夫来,我……我……我……”其他兄弟姐妹也是犹如惊弓之鸟,面带恨意,却谁也不敢上前一步,生怕李啸云手上只消稍一用力,李家当今执掌门户的老者立即一命呜呼不可。
李啸云没有怜悯更没有心软,双眼之中透着嘲弄讥讽的神色,回应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在整个村子中无人不敬重你的为人,当你是神明般言听计从,其实你所作所为都是一个‘贪’念作祟。为达目的不顾兄弟手足,不念血肉亲情,不过……事已至此,已无后悔抱愧的余地,今日我来此早已说得很清楚,当年也发下血誓,定要拿你们的人头祭奠我枉死的爹妈。”
李元享听到这话,吓得老脸发青,原本干瘪的面上一下子痉挛抽搐,如土如铁板难看,战战兢兢地道:“且……念在他们本是同族同宗的份上,又是你的亲人,饶恕他……们一命吧,老头子这条命,你尽管拿去便是。”
“七爷爷是在求我么?想当初要是你们真念在同宗血缘、手足兄弟之情,也不会狠心地迫害我爹妈了吧?可惜啊可惜,一切后悔都晚矣,事到如今,还妄想在我面前提什么情意,如真有这种东西,也不会弄成这般田地,今日我只找李法华一家,其他人可以先行离开,但是……哼哼,在家等候我前来索命,谁也别妄想趁夜逃走,这个村子之外我早已设下机关,只许进不许出,就连一只苍蝇蚊子也飞不出去。”
警告直言已经放出,整个院子内慌乱一片,不成样子,本是前来喝喜酒,预祝新人百年好合,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等血溅华堂,性命攸关的丧事,皆是恫吓得胆战心惊,恨不得早些离开这个地方。既然见识到李啸云的可怕之处,任谁也不是他的对手,与其动手,无疑白送性命,何况今日适逢大喜之日,谁会带着兵器刀刃前来祝贺,不啻对主人的冒犯与挑衅,而手无寸铁前去拼命,那就是嫌命活得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