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中还未有所醒悟,依旧沉溺在心安理得的适然之境,更有甚者对李啸云的悲天怜人般的故事产生浓烈兴趣,不由七嘴八舌地问道:“世间都难抬一个‘理’字,为何不去报官,难不成你的族人目无王法,仗势欺人?”“就算当年官场黑暗,大可不必以卵击石啊,既然以寡击众,为何不躲得远远的?”“天底下竟还有这样手足相残,同室操戈的奇事,我道唯有说书先生那里才能听到,小子,你该不会是信口胡诌,随性编造的吧?”……
倏忽之即,院子内响起了戏谑嘲弄之声,就像在调侃李啸云,把他当作笑话来看待,且不管他所说真伪难辨,单邻里乡亲之间的矛盾难以避免,却又不致于害人性命的地步。
李啸云对众人的众说纷纭全然没有听入耳中,平心静气地娓娓道着自己所亲身经历的遭遇,“我们一家在村子之中被逼得无立锥之地,也不想激化与同族之间的矛盾,闹得彼此之间不可开交,所以远避村子偏落的地方安定下来,原本以为这样能使之间的关系缓和,却不想……”
“后来怎样?”众人对结局也算是了如指掌,毕竟他们之中也有亲身经历过一件害人性命的事,事情原委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不过对于面前这位似曾相识却又来历不明的年轻人的遭遇忍不住好奇,难掩疑惑脱口而出。
“我爹只因得了一位贵人的仗义出手相助,慷慨解囊,原本家徒四壁、入不敷出的境况在整个村子中众所周知,没想到就因上集市割肉打酒,不慎被他们看见,怀疑我家定是得了什么宝藏,引起了嫉妒之心,招来了杀身之祸。”
李法华听到这里,脸上变得惊疑不定,心中不住地揣测道:“千算万算终究还是功亏一篑,蔡京、蔡攸等流早在靖康之难前被当众处死,我真是疏忽大意,未能想到大厦将倾,非一木难撑。这群祸国殃民之徒终究靠不住,梁中书即为蔡京的女婿,必遭株连治罪,那我委托之事自然不能如愿。想不到惹火烧身,仇人的孽种还有活口,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了。”这些不过是他心里的猜忌,再不明真伪之前尚不敢断言确定,阴晴不定地媚笑道:“那你既是故人之子,论交情,论关系,论道义,老夫定当责无旁贷,待处理眼前的大事,即刻为你一家平怨昭雪,你还有什么要求,不妨一并说出来,从今往后你的事,便是老夫的事。”
李啸云咬了咬牙,气恨不忿地暗骂道:“话都讲到这个地步还再给我演戏,你真拿我当傻子看不成,要不就是欲盖弥彰地装傻,好啊,李啸云今日就一不做二不休,素性叫你一家老小,鸡犬不宁。”嗤之以鼻地应道:“多谢大人仁怀,有这样的青天大老爷为小子做主,我很是欣慰,不过……嘿嘿嘿。”说着冷笑三声,意味深长,令人难以捉摸。
李法华愈觉他是上门寻自己晦气的,决计不会是来仰仗自己为其伸冤的,想到当年那桩旧案,心有余悸。但人到绝望之境,但求死得明白,露出一副品形端正、刚正不阿的模样,问道:“敢问小侄尊姓大名,现在何处容身,切莫误会,老夫念在你身世凄苦,不忍恻隐心动,如是信得过老夫,告知你接下来的打算,也好方便联系,不知意下如何?”
李啸云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嘲弄与讥诮,畅意尽然,近乎豁达。众人皆是被惊吓了一大跳,惊怪莫名、惴惴不安、捉摸不透或是恼羞成怒,倒觉得这人好不无礼,在这里无人不对李法华心存感激,甚至奉若贵人般顶礼膜拜,这小子不感激倒罢了,居然无礼冒犯,不少人孰可忍,孰不可忍。
正待李氏族人纷纷离座惊起之时,只听一声清脆的“哐啷!”作响,眼前寒光闪闪,雪亮的剑光直照得众人耀眼生花,整个院子中的气氛立即凝固。
毕雅涵心道:“他是风哥的弟弟,而眼前这些人均是二人的长辈、兄弟姐妹,不念手足之情也该顾及同族之义,难道他为了报仇,可以不择手段,逆天而行么?照此下去只会令他堕落得愈来愈深,我该如何是好,要是风哥在就好了,定能劝阻这位执迷不悟的弟弟。”然而眼前的情势并不像想象中简单,这一切都是在安慰自己,李啸云如真念及家族情仇也绝不会单独一人出现在众人面前,而是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李啸云双手竖剑于面额前不足一尺,双眼对众人此刻的面情如何看也不看,目不转睛地放在手中那柄青光寒芒的宝剑上,面色得意地笑道:“李法华事到如今还要在我面前演戏?明人不做暗事,大丈夫敢作敢为,我来此不为别的,就是要你一家老小血债血偿。”
此话一出,场中一片哗然,就像水珠溅入了烧沸的油锅,瞬间炸开了,李氏族人中的长辈,还有与李啸云同辈,以及同辈中女婿亲人无不惊骇,再也沉不下气来喝今日的喜酒,李啸云口出狂言,孤身一人前来寻仇,浑然没将他们放在眼里,李法华的事就是整个李氏族人的事。
李法华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一副居高临下的傲慢,恼羞成怒地驳斥道:“小子,你到底是何人?老夫念你可怜,对你坦诚相待,没想到你却吓唬我妻儿老小,这等目中无人,也该好好教教你做人?”
李啸云漫不经心地用左手的食指在宝剑上轻轻地弹了弹,发出嗡嗡之声,清脆响亮,宛如龙吟,这柄宝剑屡次助他死里逃生,就像自己的手指、身体的一部分一样,寸步不离,难解难分。“我是何人?还记得宣和五年,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吗?如今你辞去了县太爷的官职不做,放着荣华富贵不要甘愿告老还乡,能瞒得了村中质朴未开的普通百姓,却休想瞒得了我。”
“胡……说八道!大放狗屁!老夫可是堂堂杭州县令,树高千丈,落叶归根亦属人之常情,还要需得你同意不成?”李法华言辞不畅,说话结巴,是人都一眼看出他在紧张什么。
李啸云在剑身呵了一口气,时至春寒料峭,让人觉得有种清凉寒彻,在场所有人无不对李啸云的举动感到诧异,似在向众人示威又似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呵出的一口气息瞬间吹过剑身时,白气氤氲而生,如雾如露,任谁都看得出此刻握在李啸云手中的那柄宝剑绝对是万中无一的佳品。李啸云像一个爱不释手的剑客小心翼翼地爱惜着他的武器,嗤之以鼻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所作所为还想掩饰到什么时候?”
“老夫……没有,你简直……胡言乱语,存心……想令老夫身败名裂?你到底是谁?”李法华气浮心燥,已然不能像以往那样镇定自若了,否认不矢地大吼起来。
“你可谓是费尽心机,想借辞退了朝廷命官回到这清溪县做个地地道道的大财主,这本该我来过问,但你大动干戈地建造宅院,大张旗鼓地张罗寿辰与婚宴,不就是想掩人耳目,暗度陈仓吗?建在别处倒也罢了,为何却要将府第建在靠近当年一位被你们视为仇敌,素来不合之人的地方,这目的与心思昭然若揭。”
李法华再也按捺不住气怒,咬牙切齿地骂道:“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你……存心要令老夫……难堪不成?我……我……我……”连说三个“我”,语无伦次,众人也迟疑未决。
李啸云眼中就像只放的下他手中的剑,至于其他都放不进眼里,李法华什么表情,他也浑不不觉。慢条斯理地续道:“可曾经过当年此间主人的允可,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还说什么清正廉洁,爱民如子?狗屁不通,你的如意算盘应该适可而止了吧?也对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原来这家人本与你们不合,早已被残害,你们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行见不得人的勾当了,如此鹊巢鸠占,强取豪夺,与金贼又有何区别?”
李法华直到这一刻仍不肯屈服,像他这样精于心计的老练之人,怎会对李啸云三言两语的诬陷之语屈服,矢口否认地道:“阁下与老夫从未谋面,更谈不上什么恩怨,何况与你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为何要捕风捉影,毁老夫一世清名,莫道老夫真怕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不成?”
李啸云阴啧啧地一笑,意味深长,耐人寻味,回道:“死到临头还想狡辩,你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好极了,我就不妨让你死得痛快,可还记得李二牛与范乙芬夫妇吗?”
说出这两个名字,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惊骇万分,面露诚惶诚恐之色,或是情难自禁地比比皆是,抑或是回想起当年那一幕不由吓得大气不敢喘息,心有余愧,谁也不敢作声半响,生怕李法华恼羞成怒,当众翻脸;又怕面前这个人真是来寻仇的,陷入两难,心里无比煎熬。
李法华双眼凸鼓,喘息不已,听闻到已故之人的名字被震骇吓退,身旁的女婿与儿子生怕年迈的父亲经受不住沉痛的打击,因情绪激动而昏倒,赶紧上前搀扶。众人听到李法华气急败坏地道:“原来……你果真是他二人留在世间的孽种,只怪当年一时心慈手软,未能将你斩尽杀绝。”说着话的同时不由分说地将身边的人推开,傲然挺立地站在屋檐下,眼神如尖削锋利的刀刃,冷冷地看着对面的李啸云。
李啸云受到他的辱骂之语不怒反向天大笑,震得众人心惊肉跳,面对仇人之子,这群人再有胆魄气量也尽然变得惭愧歉疚,这时对李啸云一家深恶痛绝的李高仁、曾凤来夫妇面色丝毫不改,指着李啸云辱骂出口道:“小畜生居然敢亲自找上门来,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也不看看今日设身之境,也敢在此叫嚣猖狂?”
二人在自己爹娘生前最是可恨,在李啸云幼小的心中便记住了他们的模样,片刻不敢遗忘,这对夫妇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尖酸刻薄、耀武扬威,更是恨透了自己一家,隔三差五与其之间必有争吵打骂,在整个村子之中已是无人不知。
李啸云没有理会二人,对于此时的自己来说,今日到场来庆贺的无一幸免,不分轻重缓急,都是与自己有血海深仇之人,身上都背负着自己家人的血债,绝不会放过一人,然而作为幕后主谋的元凶之人,心目中早已筹备万全,首斩李法华不饶,至于其他人且先容许他们多活一时三刻。
“不错,要不是当年有人相助,我这条小命就如你等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宰割,当年若真念及同是一脉相承、同族同宗的份上也不会弄成今日的地步,倒不似如你所说,拜各位心慈手软才苟延残喘至今,而是老天格外开恩,同情于我,不忍心这笔血海深仇就此平息。”
“你……到底……是谁?”李法华顿了顿,眯着眼睛蔑笑地看着李啸云又道:“既然道出陈年旧事,必然是当年侥幸逃生的小孽种,也敢在此大言炎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