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君那张冰雪雕琢的面上也在沈闻疾的往事之下变得柔情似水,不再冷酷无情,像是一切都悔不当初,触目惊心,可是自己的命该如此,谁让自己身在大理,更不能自己的事还是在大理段氏这个王亲国戚的家中,最不能左右改变的还是一个女儿身,要是男儿七尺之躯,定会保家卫国,大展段氏的威风。虽有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荣华富贵,一切都看似幸运,无奈身不由己的束缚,不能我行我素,深宫内院的牢笼限制又有谁能体会,恶语想骂道:“怎么?你是可怜我还是同情我?心里决定的事,就算谁也不能改变,我不愿意之事,刀架在我脖子上,逼着我做也不会答应,你是存心在笑话我么?”
沈闻疾明白当年之事对她的伤害之深,非只言半语能规劝的,也非一时三刻能改变心意的,自己也不敢奢求得到她的怜爱和原谅,但求能使她明白什么事不是想象中那样坏透了顶,物极必反,恨至极点也是一种难以割舍的爱。情到深处情转薄的她不能怨天忧人,恨透了世间的一切,心里除了满腹恨满还有许多值得去珍惜的东西,要是被仇恨蒙蔽了心就会万劫不复。沈闻疾摇首怨叹,不是要去说服她,依她此时的脾气和性情,任何人的说教都会适得其反,所以自己只好对症下药,说道:“我至始至终都没有笑话你,更不敢高攀依附,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当年要是你接受我的治疗,也不会导致有今日的苦果,可惜正置气怒之下的你,性情大变,加上谁的话都不能听进去,所以容貌惨毁,心也变得阴暗幽闭。”
段思君凄惨地大笑笑得是那么苦凄凌然,让人感到一种彻骨悚然的寒意,就连沈闻疾都不由一噤,吓了大跳,也不知这么多年来她所受的煎熬和折磨是何等不禁。只听她笑道:“你是在教训我不该一意孤行么?我说过,要不是你当年多管闲事,我也不会落至今日不堪的地步,还记得当年你闯进我受伤的心里,让我最脆弱、无助、万念俱灰之时对你毫无防备,让我坠入你设下的陷进之中,被你的虚情假意所蒙蔽,还信誓旦旦地说出不知廉耻的誓言,说此生只为我一人行医施诊,决计不会将你的一切让其他人分享,我当时信了,还天真地以为你就是在我最需要人依赖、保护之时出现的心仪之人,谁知道都是骗人的谎话,我们只不过你们男人眼里被利用的工具而已,利用完了,达到了你们预料的结果后就残忍地将我们抛弃,所以我恨透了你们,也恨透所有的人,发誓要抱复你们这些包着伪善外表的人,你说什么都晚了。”段思君话音刚毕,整个人只是站在原地,斗篷披风之内微微清风拂动,两声清啸刺耳的声音从她腰间传出,也不知是何物迸出,又向沈闻疾整个人发出,沈闻疾本就受了她的制服,整个人来不及躲避她突如其来的发难,更何况早就抱着必死之心,何必大费力气地去躲避,这样反而令段思君一丝改变也没有,还会令她在黑暗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导致泥足深陷,无人能唤醒她最后的一线希望。
沈闻疾本已受伤,全身受制于她,可以说任其折磨,蹂躏也无还手之力,就是换作自己寻常之时,也不是段思君的对手,大理段氏,首屈一指,这个一指自然是他们独到的练功门道,内力驱使气劲,由指打出,隔空点穴,气指独步。能练到至臻化境者定能杀人于无形之中,取人性命不动声色,听闻大理现任的国君段正严就是这门绝学的高手,以气化形,六脉皆剑,百十人不得近身。
看来大理段氏的正统都不是小觑的角色,就算放眼整个武林之中也是寥寥无几的高手。段思君正是段氏后人,又是正统血脉,虽没有练到她皇帝伯父的境界,这隔空打穴,伤人于十步之内的功力还是相得益彰,见仁见智,沈闻疾就算全盛之时也非她的对手,都说殊死相搏之时定会发挥前所未有的潜力,对方又是因爱生恨,苦心造诣在武学上的骤变奇才,讲究不与正面短兵相接,唯有避其锋芒、见机行事。
可是对方的“浩劫指”上的气功,别说瞧出任何一丝破绽,就连事先预料也不能看出,俗话说:见招拆招,知己知彼,真正的高手就是你无法窥探到他下一招的任何迹象,看清楚他出招的动作。
段思君真是这样的高手,心智性情大变之后,更是狠辣迅疾,沈闻疾左肩的“肩贞穴”上一阵剧痛,像是被利箭贯穿刺入,顿时血如泉涌般溅出肩头,身子一阵吃痛,任是他强忍硬撑还是被段思君使出的气剑劲力打得为之扭曲。身子一歪,栽倒在地,就在雷霆万钧之时,他右耳旁呼啸声响,手中的那副珍藏画像也被另一股气劲所洞穿,片刻之间,纸屑纷飞,五彩缤纷,犹如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散落在空中,化作最凄美的场景令人眼花缭乱。
沈闻疾予以此物能唤醒段思君的良性,未料她气急败坏,毫不留情,竟将自己和她最后的牵挂都击碎了,自己的梦也随着这幅画破碎,也感应到自己终究不能和她破镜重圆,言归于好。自己就像倾倒的木桩一样栽倒在地,眼神里透着绝望和悲怆,哀莫大于心死,沈闻疾没有比此时更加万念俱灰,一直以来都济世救人,对症下药,凡经自己手下的病者都能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只因自己少年时的冲动导致面前的情人变仇人,错手失误弄得两败俱伤,他右手还紧攥着半幅画像,吃力地拿着凑近侧倒在地的头部,双眼含着忧伤,愁悔的泪珠,激动地看着段思君的画像,面上如死灰般地渺然,“明月夜,短松冈,十年生死两茫茫苏东坡的一首《江城子》现到如今我方才明白此间的真正寓意和写照,到底还是行善一生,就连自己心爱之人也不能挽回,我真死不足惜啊!”段思君没有什么比现在更解恨畅快的高兴,笑得愿所偿,大仇以报。
似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那张白得如粉团的脸上,五道凄惨的血痕就像颤动的火红花瓣,狰狞得可怕,咬牙切齿地恨道:“姓沈的,事到如今你还抱着妄想,你是唤醒我当年心如死灰,不过那时十八年前的事,人只有很快忘了过去,还有不如意、灰暗的往事,才能成长,否则裹足不前,不思进取,只会被人很快遗忘,我不记得你如何待我的好,也不眷念和你有什么瓜葛,早就跟你一刀两断,我已出家为尼,断却红尘,斩尽情缘,所以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沈闻疾看着半幅画像,物是人非残缺不全,是乎一切都不再回到过去,美好的回忆也不复存在,自己不敢奢求她能轻饶放过自己,心里的牵挂又不得不像此人苦苦相求,身上血流不止,又在血泊之中,样子凄惨可怜,但还是一字一句地吃力吐出:“我我死不足惜,但愿你杀了我好受些,可放过孩子”
段思君转过身去,不再看他罪有应得的下场,任他已是手中的蝼蚁,插翅难飞,冷哼一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杀不杀他全凭我的心情。”
这时李啸云也飞奔赶到院子外,大喊着道:“师父,弟子李啸云回来晚了,真是对不起。”他也不顾前面站着何人,径直冲向正堂之中。
段思君眉头一锁,兀自疑问:“这小子是谁?居然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一觉异常,暗运着体内真气,随时向这个少年发难。
李啸云不闻不顾,哪管面前这个人何等危险,更不惜自己的性命只悬于段思君的陡然举手之即,一心只关心着沈闻疾的生死,脸上着急地看着正前方的地上,沈闻疾静静地躺在一滩鲜血之中,呼吸微弱,不知是生是死?惶恐自己回来晚了,推开面前的人,几个阔步赶上去,将师父扶起身来,头依偎在自己的怀中,双眼泪奔地大喊着:“师父,弟子李啸云回来看我您老人家,您您答应云儿啊?”
沈闻疾朦胧的双眼湿润,一见是他,又是激动,又是心急火燎地问道:“你你回来干嘛?难道为师的忠告你全当耳旁风了?”
李啸云小心翼翼地把师父的头安妥地放好,生怕牵动他的痛处,关怀备至地哭道:“不是的,我年纪虽小,却也不能做个忘恩负义,胆小怕事的懦夫,所以所以”“所以回来送死,免得你师父一路上无依无靠,好生寂寞!”段思君在旁一点也不为师徒情意所感动分毫,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无情。
李啸云转过脸来看清此人的模样,一袭米黄的缁衣,外罩着黑纱斗篷,脸上毫无表情,犹如一具冰冷的雪雕,特别是她左脸上那五道伤痕,让自己陡然一见为之一凛从未见过这般可怕丑陋的女人,心里一丝也不惧怕地骂道:“原来是你这恶妇,你为何对我师父下如此重的毒手?真是恶毒。”
沈闻疾生怕这个弟子的心直口快、胆大心细,生怕激怒了段思君,何况对方是举手投足皆能要他性命的棘手人物,性情乖张的她可能骤然发难,与之刚才截然不同,自己不得不以命袒护着李啸云。
段思君哈哈大笑,笑后回了一句道:“小子你说得对,我正是恶毒,可是我现在这副模样,甚至有今日的后果都是你师父一手酿成,我没有折磨够,要是你好管闲事,那也不妨多耽误片刻,反正顺手之事,何乐不为?”
沈闻疾一时激动,连声咳血地强忍伤痛,说道:“思君,你有什么尽管冲我来,千万别为难这个孩子。”“是么?我问你,当年我也有一个孩子,现在也该着小子这么大年纪,现在何处,如实招来?”段思君还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竟在危急关头不忘正事,可见神智还未被仇恨的怒火冲昏。
李啸云自然知道这话是在拷问沈闻疾,可是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养育成人,自自己记事开始就未曾离开过家,自然她所指的另有其人,只有得知真相的师父才能为大家解惑。
沈闻疾躺在李啸云的怀中,也没有激动地看着段思君,双眼微闭,沉吟半响不语,段思君有些按捺不住心急如焚,要不是欲从他口中得知真相,真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一销多年来的积怨和委屈。厉声喝道:“快些说出来,否则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要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如实招来。”
李啸云看着师父见到此人如同老鼠见到猫一样的惧怕,心里也猜出个前因后果来,要是不出自己意料,面前这个妇人定与师父年轻时有过一段不堪的往事,不然也不会穷追不舍地为难予他。
但见她骄横跋扈的模样有些盛气凌人,见了有些厌恶,师父怕她是因为有负于她,自己与她没有半点干系,见不惯她欺人太甚的嚣张气焰,冲口怒道:“你干嘛对一个身受重伤之人呼来喝去的,没见他气血大亏,神志不清么?”
段思君有气不敢出,知道沈闻疾决计不会让自己出手伤害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要不是自己想要一个答复,暂时对他们隐忍,否则定要教训这个没有礼数教养的少年,目赤神裂地怒叱道:“你你”李啸云不理会她的小姐脾气,先为师父止住伤势,否则血流不止,后果不堪设想。骈指用力在沈闻疾左肩上的“肩井穴”,“中府穴”和“气户穴”一点,手法熟练,认穴之准,丝毫不差。又在他的左腰上的“日月”和“带脉”两穴上用力一点,止住伤口的流血之虞,段思君看得也为之惊叹不已,暗想此人年纪轻轻,对于人体要穴竟记得清清楚楚,看来沈闻疾对他的栽培定是不可小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会这认穴点穴的手法和功夫?谁人教你的?”心情颇显激动,略带些许期待的高兴。
李啸云没空回答她,反倒是专心致志地为师父包扎,妥当处理着伤口,免得恶化影响身体。
段思君相持不下地凝视着这个少年,非但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非凡镇静,还不畏强势而屈服的正直之气,心里犹豫不决,猜疑不止,难道这个孩子就是自己十八年遗失的骨肉?瞧他面目清秀,笔挺唇红,模样倒有几分俊俏,说不出的幸喜之色,心里默念祷告希望他正是自己十八年不得一见的亲骨肉。
李啸云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个蛮横无理的女人,为师父处理好伤势后,方才说道:“你定是觉得我为什么会这手段?刚才也问了我一些话,出于礼貌我在你面前只是一个小辈,本应如实相告,可是师父待我不薄,你竟伤他,这样我们自然划清界限。”
段思君虽说有几分喜爱这个少年,但一向都是谁对自己千依百顺,自己的话就像是驱使、命令一样无人敢有违背,甚至不敢冒犯,亵渎,此人竟一次次地出言不逊,冒失顶撞自己,有些气郁,冷哼道:“小子别得意太早,我警言在先,若还不知好歹,休怪我不留情面,说,你为何会这点穴的功夫?”沈闻疾虽还伤重之下,倒不致于昏厥过去,对李啸云会点穴的手法也好奇大甚,眼神中充满疑惑和不解,试再问他是在何时学会的,自己并未传授,其实自己也正有打算要悉心教导他,但事出突变,一切都还未来得及。
李啸云笑道:“些许情急之下的变通,你何须紧张?再说了,作为师父的弟子要是这也不会,岂不令他老人家颜面无光?”
段思君正恨不得打他一巴掌,以示教训,心里面大有顾忌,倒也不与他计较,问道:“如此说来,你倒为你的师父长脸不成?不过也是,懂些皮毛也不足以与浩瀚星河相比。言归正传,沈闻疾,你不要装傻充愣,我刚才的话你还未回答我,到底我的孩子此时身在何处?”李啸云也不清楚这个恶毒的女人为何几次三番追问,像她这么有涵养的女人不该在一件事上耿耿于怀,看来她很是注重那个孩子的下落,难道师父当年正因为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孩子与她结下不解的怨仇?满腹狐疑地看着师父,也被他们所指的那人深深吸引。
沈闻疾唉声叹气,眼神中呈现忧伤和不凄的苦衷,似在回味往事,追溯昔日的种种,连李啸云也觉得师父在蓄意拖延,含糊蒙混,他故意吊人胃口地说道:“思君,我问你,当年你满腹仇恨,愤世嫉俗地要与整个段氏为敌,可曾想过后果?”
段思君不被他提及往事倒好,一经他反问,恨满难遏地道:“千不该万不该,都是你闯进了我的心里去,当年你倒是让我一死了之好了,竟多管闲事,害我与父王反目成仇,也因为如此,我被父王软禁在深宫之中,犹如坐牢一样痛苦,不让我见任何外人,说是我丢尽了段家的脸面,甚至影响到百年段氏的基业,两国交兵也因此而一触即发。我肚中怀着孩子,终日心灰意冷,加上心力交瘁,临盆之日昏倒过去,本想活着也疏无乐趣,可是醒来之时,孩子竟不在我身边,才致使我性情大变”说着,连这个冷酷无情的罗刹也似触及伤心往事,潸然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