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杂役提着相府的灯笼在前面引路,后面的几位杂役抬着轿子紧跟其后,这轿子里放着衣服和银子。他们便是奉了马士英的命令,前来强娶李香君的。
其中的一个杂役说道:“这李家有母女两人,我们怎么知道哪一个是香君啊?”
一语未完,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呼唤道:“和我一起去吧。”
转身一看,原来是杨龙友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杂役连忙应道:
“杨老爷肯去,那真是太好了,这样我们就一定不会娶错了。”
他们一行人马迎着月光,踏过沾满寒霜的长板桥,来到了李家门前。杨龙友前去敲门,开门的小厮开门惊叫道:“哎呀!瞧这阵势,灯笼火把,轿夫人马,杨老爷是来‘夸官’的吧。”(中进士或官位晋升,动用鼓乐仪仗游街,叫做“夸官”。这里的小厮不知道门外为何这么多人马,而杨龙友刚刚升了官,所以他误认为是“夸官”来了。)“快让贞丽出来。”杨龙友急急地说道。
“杨老爷这是从哪里赴宴回来啊?”李贞丽闻声后,慌忙出来接应。
“刚从马舅爷的相府里出来,特地前来报喜的。”
“有什么喜事?”
“有个大官要迎娶你家女儿哩。”杨龙友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轿子,继续讲道,“你看这里有三百两的银子,还有一套绸缎衣裳。”
“是哪家来娶,怎么不早说啊?”李贞丽一时摸不着头脑。
“你看着灯笼上写的字,是宰相府里的人来迎娶的。”
“是宰相老爷为自己娶亲吗?”
“不是,是宰相爷要替我的同乡好友田仰娶亲,想赠给他一个在身边侍奉的美人。”杨龙友这才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了。
“田家的亲事,不是早已经回绝了嘛,为何又来纠缠?”李贞丽十分沮丧地说道。
“你就是香君吧,请接收财礼。”一旁的杂役见杨龙友和李贞丽谈得很投机,误以为面前这位女子就是李香君。
“等我进去商量商量。”李贞丽说道。
“相府急着要人,哪里还等得及你商量啊,赶快收了银子,出来上轿吧。”杂役催促道。
“她怎么敢不去呢,你们先在外面等候,让我把银子拿进去,催她尽快梳洗打扮。”杨龙友在一旁调停。
那几位家仆不再反对,便径自去附近的妓院里寻欢作乐了。
这边,杨龙友和李贞丽一起上了媚香楼,杨龙友轻声问道:“香君睡着了没?”
“还没呢,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刚听到外面一片吵闹声。”
“你还不知道呀?”李贞丽说道。
“想必是杨老爷要来听歌吧。”香君出来拜见杨龙友。
“还说什么听歌不听歌的。他们是拿着聘礼,前来抢亲的。”李贞丽道明了原委。
“吓死我了!又是哪个不安好心啊?”李香君惊叫道。
“还是田仰,借着相府的势力,硬要来娶你。”李贞丽无奈地说道,然后转向杨龙友,质问道:“杨老爷一向最疼惜我们母女,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毒手?”
“这个事情与我不相干,是那个马士英知道你拒绝了田仰,恼羞成怒,所以才派了一班人马前来强娶。我是怕你们受气,所以才特地赶来保护你们,不能冤枉了好人啊。”杨龙友连忙申辩。
“多谢杨老爷了,还要求杨老爷好人做到底,解救我们这对苦命的母女啊。”李贞丽恳求着说道。
“我看啊,你收了这三百两的财礼,也不算吃亏;香君嫁个漕抚,也没啥损失;再说,你有多大的本事,能够与两个大官僚相抗衡。”
李贞丽想了一会儿,说道:“杨老爷的话也有道理,看这局面,我们是拗不过去了。”然后又转身对香君说道:“孩子,你趁早收拾了行装,跟着杨老爷下楼去吧。”
香君再也忍不住了,愤怒地讲道:“妈妈说的是哪里的话啊!
早些时候,是杨老爷亲自做媒,妈妈亲自主婚,把我嫁给了侯郎,满堂宾客,谁没有看见啊。现今我还收藏着定亲之物呢。”香君边说边从袖子里取出了扇子,讲道:“这上面的定情诗,连杨老爷都是看过的,难道还忘了不成?”
“那侯郎避祸远走,现今不知去向,假如他三年不归,你也要等他三年吗?”杨龙友劝她道。
“等他三年又有何妨。即便是等上十年,哪怕是一百年,也绝不嫁田仰!”香君十分坚定地说道。
“哎呀!真是有气性,又让人想起当初她摘了首饰、脱了锦衣拒绝阮大铖的那番情景了。”杨龙友说道。
“阮、田两人都是魏党,阮家的妆奁我尚且不接受,难道反而要去跟着田仰吗?”
正在这时,听到楼下马家的杂役大声催促,说夜已经深了,让香君赶紧上轿,他们还得尽快把轿子送到田仰的船上。
李贞丽也走过来劝香君,说道:“傻丫头,你嫁到田府,以后就不用愁吃穿了。”
“呸!我立志守节,岂能为了温饱而不顾名节。哪怕忍饥挨饿,我也绝不下这媚香楼。”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她了。”李贞丽对杨龙友讲道,“杨老爷放下财礼,大家一起来帮她梳头穿衣吧。”
于是,李贞丽忙着给香君梳头,杨龙友忙着给香君穿衣。香君手里拿着扇子,前后乱打,挣扎着不听他们的劝告。
“好厉害,一柄扇子,倒像是一把防身的利剑。”杨龙友颇有几分感慨。
“草草地化好妆了,你抱她下楼吧。”李贞丽说道。
杨龙友正要抱起香君下楼,只见香君用力挣脱他的拉扯,口里一面念叨着“我誓死不下这个楼”,一面使出了全身的力量撞向对面的墙壁,当即就晕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李贞丽和杨龙友大惊失色,一时乱了分寸。
“哎呀,我的可怜的孩子,你快醒醒!竟然把脸撞破了,毁了容颜,这该如何是好啊?”
“你看这血喷洒了一地,连着扇子都被溅上了许多血迹。”杨龙友拾起扇子沉吟道。
“快扶起香君,到卧房休息去吧。”李贞丽吩咐身边的仆人说道。
“也已经三更了,诓去了银子,却不打发人上轿,我们可要上楼去捉拿人了啊。”下面的杂役又开始大声催促了。
杨龙友走到窗前,向着楼下的杂役好言相劝,说道:“各位再略等一等。她们母女情深,难以割舍,实在是可怜,就让她们再多说几句话吧。”
“宰相的势力,你是知道的,如果这次让他受了羞辱,这对母女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李贞丽吓坏了,忙向杨龙友恳求道:“孩子碰坏了,外边却一声声地催着要人,这该怎么办啊?求杨老爷救我们两个吧。”
“没有其他办法了,还是找个权宜之计吧。”
“有什么权宜之计啊?”
“妓女从良,原本是件好事,况且是嫁到田府,不愁吃穿。香君既然没有这个造化,你就替她去享受吧。”
“这个断断使不得啊。事发突然,这里实在让我割舍不下啊!”
“等到明早来拿人,看你舍得舍不得。”
“也只能这样了!就让香君守着这媚香楼,我去代她走一遭吧。”李贞丽转念一想,又说道,“不妥,不妥,只怕有人认出啊。”
“我说你是香君,谁能够辨认真假啊。”杨龙友安慰道。
“既然如此,我得去装扮一下了。”说罢,李贞丽忙忙去打扮了,并对着里屋喊道:“香君,你好好休息,我替你去了。”然后,又嘱咐道,“三百两银子,暂且替我收好了,不要随便花费了,日后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也好备用。”
李贞丽收拾好后,下楼上了轿子,临行前嘱托杨龙友,说道:
“杨老爷今晚暂且住在这院子里吧,也好替我照管下孩子。”杨老爷应声答应,并为自己的妙计感到十分满意,可谓一举四得,不仅让贞丽从了良,香君守了节,还洗雪了阮大铖的心头之恨,成全了马士英的威风!
只是李贞丽和李香君这对母女分别,委实让彼此伤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