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将军。”我不愠不火,回身向朗烈施礼。
“你,叫什么名字?”
朗烈死死地盯着我。
“小人是新来打杂的,名唤李浩。”
“李浩?”朗烈眼中满是迟疑:“你抬起头来,让本将军仔细瞧瞧。”
沉默了好片刻,我才抬头,对上朗烈的目光。
朗烈眼里先是闪过道亮光,继而变得失望,十分焦躁地挥挥手:“去吧,去。”
我复又施礼,然后慢慢地退下,刚走到门口,便迎上几道别有深意的目光,我丝毫不在意,退到回廊里,一个厨子凑到我身边,碰碰我的胳膊:“你是想在将军面前露脸吧?让将军记住你,给你个肥缺?”
我一言不发,避到一旁,侧耳倾听着大厅里的动静,却只闻莫泽和朗烈互相恭维,却都说不到实质上的问题。
难道,他们是刻意回避,抑或是不想让任何人知晓?
“啪啪。”忽然两声击掌,早已侍立在外的舞姬们纷纷鱼贯而入,管弦繁复,将一切说话之声全都压了下去。
直到戌时,宴席方罢,朗烈亲自送莫泽出来,看情形甚是亲密,朗烈亲自将莫泽送出门,方才折身返回,并未停留,而是进了后院。
“总算对付过去了。”大厨长长舒口气,吩咐所有人退回厨房。
我佯作疲惫,一回到厨下便倚着墙壁睡下,其他人看上去也又累又饿,立即围着一桌子残羹冷炙狂吃猛喝起来,然后寻个地势躺下,没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确定厨房里再没有什么人走动,我方才起身,慢慢地摸到门边,刚踏出门槛,后面忽然一只手伸来,摁住我的肩膀:“小子,想去哪里?”
我转头,对上掌灶师傅那双狐疑的眼。
“你这小子,打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说,混到将军身边有什么目的?”
“大爷!”我扑通一声跪地,朝着对方连连叩头:“小人确实没有别的意思,只因为家里穷,想讨口饭吃。”
“哦?”掌灶师傅两条浓黑的眉毛竖了起来,显然对我的话将信将疑。
“大爷。”我竖起右手放在耳边:“您要不信,我赌个咒,发个誓。”
“那倒不用。”掌灶师傅的面色变得柔和:“如今这世道,谁讨碗饭吃都不容易,起来吧小鬼头。”
我站起身,连连道谢,然后慢慢地退了出去,掩掩藏藏走到假山后,我迅速朝四周一看,确定没人,这才疾速闪进茅厕里。
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我双手捂着胸口,不停地喘气。
真没想到,情形会如此危险。
更让我迷茫的是,现在竟完全不知道,阿辰是不是在这里。
“李用,队长吩咐你办差呢,你却在这里躲懒!”
隔壁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就来,就来,我这不刚刚吃坏了肚子嘛。”
“快点!”茅厕外的人显然很不耐烦,大声催促着。
“王哥,你说凭白无故的,为什么上头要让咱们把一辆马车送到康郡王府去?那马车里坐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只要办好自己的差就成,至于其他事,跟咱们这些小兵有什么关系?”
“说得倒也是,我不过顺口问问。”
马车?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倘若朗烈和莫泽之间达成了某种约定,那么马车里坐的?
可能吗?
我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惊住——莫泽是个精明干练之人,就算他和朗烈之间达成盟约,要的也是大有来头之人,不应该是阿辰。
不应该……
或许,这两个士兵所做,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之事。
我胡乱猜测着,一时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该何去何从。
隔壁茅厕里却响起盔甲碰撞之声,接着,那个叫李用的士兵走了出去。
我赶紧也跟了出去,隔着竹丛看着那两个士兵朝院门外走去,我躲躲藏藏尾随于后。
角门外果然停着一辆马车,垂着厚厚的帘帏,根本瞧不清里面的情形,四周还站着二十余名手执长戟的东元士兵。
一看这情形,我一颗心全都揪紧了。
“出发!”领头的将领一声令下,车队立即启行。
我自然无法跟上马车的速度,不过想搞清楚阿辰是不是在马车里,却也并非无计可施,略一思忖,我抄近道直奔康郡王府而去。
和威王府一样,康郡王府也是守卫森严,到处都是昂然而立的大越士兵,要想溜进去,根本没有任何的可能。
看样子,只能等到晚上,再来碰碰运气。
趁着天色尚早,我去买了些物事,将自己好好妆扮一番,再回到康郡王府,此时四下已经安静下来,立在墙根下听去,康郡王府中一片沉寂,声息不闻。
我绕着墙根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不由有些泄气,正想再试试,忽然听见一阵十分轻微的脚步,我赶紧停住,朝着墙壁屏息而立,心中暗暗祈祷,可不要让什么人发现我。
“将军,您真地答应朗烈的要求,三日后将大军撤离?”
“是。”
“属下不明白,虽说是东元军率先攻破陈京,可以我军的实力,却也不必畏惧,何不放手一搏?”
“那我问你,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可否长期据守陈京?”
“这个……”
“你心里很清楚,我军长途跋涉,来到陈京已经疲惫不堪,更重要的是——”莫泽没有把话说完,显然是心中有着深重的顾虑。
“将军是觉得属下,不值得信任吗?”
莫泽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听得心中疑窦丛生——都说莫泽用兵如神,为各国将领所忌惮,莫非这样的一个人,也有自己的无可奈何?
这个念头只是一瞬而过,我的注意力再次回到阿辰身上——那个坐在马车里,被送进康郡王府的人,到底是不是阿辰?
我们明明已经离开了陈京,又怎么会被朗烈盯上?他又是怎么落到朗烈手里的?朗烈擒住阿辰,是要为解药,还是另有他谋?
倘若是为得解药,他不可能如此灼急地将阿辰送走。
好乱。
似乎每个问题想起来都不可思议,却到底就那样发生了。
对了!我双眼突兀一亮,莫泽适才说,大越军即将离开陈京,那么,我的机会就增加了很多!
想到这里,我又是兴奋,又是忐忑。
闪身隐入树丛,我急速离去。
回到暂时落脚的破屋里,我拿了一床破棉袄铺在床上,很快呼吸均匀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整个舒服轻松了不少,我迈出屋子,寻了个豆花摊草草吃过饭,便又去康郡王府盯桃,可是整整一天下来,却没见有任何动静,眼瞅着快到傍晚,我正想打道回府,东城门方向却蓦然传来一声巨响,一股烟尘冲天而起!
早已被战乱折腾得精疲力竭的百姓们,此刻已经有了默契,纷纷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关门落锁,街市一下子冷冷清清。
随着“吱呀吱呀”一阵响,康郡王府大门缓缓打开,莫泽全身披挂,引着一队大越兵卒,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就是这个时候!
瞅准一个空档,我滋溜钻进王府里,急速闪到树后,直到大门再次阖拢,这才探出头来,仔细观察院中的情形。
康郡王府并不大,前院是一个空坝,正前方横着堵照壁,绕进照壁是正厅,穿过正厅侧门,可以看见个花园,再往里走,过一个月洞门,便是后院。
或许是泰半士兵被莫泽带走,故而整个康郡王府显得有些清冷,不过这却正合了我的意。
猫着腰我飞速穿过前面大厅,进了后院,定睛瞧去,却见东南西厢房都静悄悄地,不闻人声。
这下我可踌躇起来——要混进康郡王府,于我而言已是千难万难,更何况现在?
靠在墙边,我阖上双眼,抬手摸着自己的胸口——阿辰,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倘若天意要我们在一起,那么一定会给我某种启示,倘若苍天不允……
抬起头来,我朝天空望了眼,恰好云朵被风吹开,一缕极淡的薄晖照下来,恰好洒在南厢房的窗户上。
我心中一动,慢慢地靠过去,站在窗台下,踮起脚尖,伸手戳破窗户纸,凑近瞧了瞧,却见里边一片漆黑。
没人?
我失望至极,正想离去,忽听里边传出一阵十分粗重的呼吸。
那一刻,天和地都静到了极点,我瞪大双眼,想要瞧清命运到底给我作出怎样的安排,驱使我向前踏进,可惜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压抑不住地低喊一声:“阿辰!”
屋中刹那死寂,接着响起十分快速的“砰砰”声。
不用再多疑了,定是阿辰!
我欣喜若狂,一个简步凑到门边,却发现门上挂着把大铜锁。
砸吧,我怕惊动其他人,不砸吧,又该怎么进去?
想了好一会儿,我重新回到窗户边,攀着窗沿爬上去,撒开窗纱,将手探进去,拨开窗拴,拉开窗扇跳进去。
双足落地,眼前一片漆黑,根本无法辨物,我呆立小片刻方才适应四周光线,模糊看见前方有一扇屏风,我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又轻轻地唤了声:“阿辰!”
黑暗里又响起一声撞击,像是在回应我。
朝前摸出好几步后,我双手触到一张冷硬的床,接着摸到两条腿。
“阿辰,是你吗?”
手下的双腿动了动,这次却没有发出声响,我这才发现,阿辰全身上下都被绳索牢牢缚住,我一双手慢慢往上,摸到他的唇,一把将塞在他嘴里的东西给拔了出来。
“琼儿!”下一刻我已经紧紧地被他搂进怀里。
“唔。”我刚发出声轻喟,双唇已经被他吻住,他的长舌肆无忌惮地探进我的口中,带着难以忍受的热切。
略略迟疑,我抬起手,抱住他微微颤抖的身躯。
“先离开这里。”贴在他耳边,我压低声音道:“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好。”他点头:“把你的发簪给我。”
伸手拔下发簪递给他,他动作迅速地解开绳索,跳下床榻,刚往前走出两步,便斜斜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