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姬恒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打着嗝:“我看你长得眉清目秀,也是一脸正气,只是这世道,好人都不命长……”
我沉默。
也唯有沉默。
“小哥,我看你不如跟我一起回乡下,别呆在城里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到底都是虎豹豺狼。”
“姬大哥的话,小弟深表赞同,只是小弟,还有件要事在身。”
“什么要事?”
“我要去寻找我的兄弟。”
“你兄弟?”姬恒的眉头竖了起来:“你兄弟是谁?”
“很有可能,就是姬大哥所说的,那个被打死后扔在荒郊里外的乡下人。”
“什么?”姬恒的酒意瞬间去得干干净净:“你说是那个乡下人?”
“对。”我点头。
“原来如此。”姬恒恍然大悟:“难怪昨天在梅府门外,你刻意与我结交,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是不是?”
“是。”我毫不迟疑地点头:“本来,我想自己进梅府找,可是那个大管家,实在不好相与,所以我才……”
“嗯。”姬恒点头:“看来这次我进梅府,多少算是做了点好事——如果那个人,真是你兄弟,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没有说话。
如果二祥真地被打死了,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回去面对大娘——倘若不是因为我的出现,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的平静生活就不会被打破,二祥不会想到要进城卖果子狸补贴家用,更不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怎么了?”姬恒看我一眼。
我轻轻叹口气:“有时候,我真后悔,来这世上一遭……”
“嗯?”姬恒瞪大双眼:“小哥这话从何说起?照小哥这样说来,岂非人人活着,都没有意义?”
“两位此言差矣!”我们俩正聊着,忽然听见一声雷霆似的震喝,转头看时,却见西边角里站起来一个铁塔般的大汉,双目炯炯,满脸胡茬,看上去十分凶恶。
我和姬言同时吃了一惊,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大汉已经走过来:“瞧你们俩也算是大男人,既当此乱世,就该干一番大事业,居然像个娘们儿似的,在这里掉什么泪珠子?刚刚说什么,谁把你的兄弟给杀了?别担心,大哥我帮你去讨回公道!”
我奇怪地看着眼前这男人,不得不说他长得孔武有力,拳脚上也有些门道,可是打上梅府去讨公道?
“多谢大哥。”我双手抱拳,向男子道谢:“非是小弟不敢,只是当此节下,不愿多生事端,只要寻回我兄弟尸骨即可。”
那大汉冷哼一声,显然对我的话不以为然,一转身便朝外走去。
姬恒站在一旁,愣了小片刻,脸色微变:“不好,只怕这莽汉要去梅府寻晦气,我可得把他拦住!”
“姬大哥等等。”我上前一步唤道。
“怎么了?”姬恒有些奇怪地看着我:“难不成,你真要让他上门去送死?”
“这个人看起来,有些功夫,纵使上门,也未必见得是死,倒不如咱们悄悄跟去,看看情况再作理论。”
“也好。”姬恒点头。
我们俩一前一后出了客栈,慢慢朝梅府走到,谁知到了梅府外一看,里面却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动静。
难不成,那人只是随口一说,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抑或者他临阵退缩。
我们俩隐身在墙角后,看了许久,梅府还是平静如常。
“姬大哥……”我回头看姬恒一眼,正想告诉他,让他先离开,谁知道梅府外却忽然有了动静。
“呔!这可是那什么梅郡守的府宅吗?有人说他前日打杀人命,可有此事?”
我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就算要闹上门去,倒也不见这样的。
梅府守门之人也是倍觉意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提着根据烧火棒出来,眉梢朝上吊起:“哪来的狂徒,竟然敢在这里闹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大汉听了,却丝毫不为以意,呵呵笑了两声,忽然大踏步走到府门边,双手抱住石狮子,整个拔了出来,再倒退回原地,将石狮子打横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下去。
守门的仆役见不是事,忙忙地退回院中,看情形是向梅郡守禀报。
不多会儿,宅内走出来几个人,为首者手里端着杆烟枪,右眼角旁斜着道伤痕,犀利目光朝阶下一扫:“是你?”
“就是老子!”大汉浑然一副找岔的模样。
“本府,和你有仇?”
“没有。”
“那,本府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也没有。”
“那你为何至此?”
“我张三莽就是喜好打不平,走到哪,打到哪。”大汉双手环胸,似乎根本没有把什么梅郡守放在眼里:“听说前几****府上打死了人,我就是来问问,倘若真有这么回事,还希望梅郡守你,给人家赔偿。”
“赔偿?”梅郡守一声冷哼:“这倒是新鲜,本府在此地镇守十年有余,还从来没有人敢上门指着本府的鼻子骂!你倒是头一份。”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张三莽说完,转头看看四周,只见无数双眼睛正定定地看着自己,遂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脯:“我知道,他们都怕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恶事,他们连一声都不敢吭,可是我张三莽不怕。”
“哦?你为何不怕?”
“不怕就是不怕。”张三莽双手叉腰:“我说你这老儿,到底有完没完,故意的吧?想逗我这莽汉玩?告诉你梅郡守,我莽汉若是发起脾气来,管你皇宫大内,老子也敢闯上一闯!”
“哦?”孰料听了这话,梅郡守的脸色反而和缓下来:“你的意思是,倘若皇帝犯了错,你也敢闯宫直谏?”
“嘛叫闯宫直谏?老子不明白,你把话说清楚点!”张三莽粗声粗气地道。
“你不是想知道,本府到底有没有胡乱杀人吗?那你为什么不自己进来瞧瞧呢?”
他眉梢挑起,眼里满是挑衅和嘲讽。
我暗叫不好,以张三莽这样的性子,定会上当。
果不其然,张三莽踏前一步,拍拍自己的胸口,鼻中喷着粗气:“去就去,谁怕谁?”
说完,他大踏步迈入门内,梅府大门随即阖拢。
“姬兄,现在要看你的了。”我转头,瞅姬恒一眼。
“怎么?”姬恒有些莫明其妙。
“张三莽进去了,后果如何,我们全不知情,只有你,可以去叩门——梅府的人不认识你,对你也不会有什么戒心,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哦。”姬恒点头:“我都听你的。”
我站在原地,目送姬恒一步步走到梅府门前,紧张得双手攥住裙摆,屏住呼吸。
姬恒这一去,也很长时间不见回来,我的心不禁悬了起来——莫非他们在府中,都已经遭了毒手?那现在我该去找谁?
我就那样站在墙角后,默默地守候着,直到双腿都变得酸麻,才侧身坐在两块墙砖上。
天空慢慢地变得昏暗下来,我双手托腮,不禁又想起阿辰来——倘若他此刻在这里,想必我不会这样地烦恼吧?
夜色黑尽,我靠在墙上昏昏欲睡,忽然脑袋瓜子一磕,撞在砖角上,额头一阵剧痛,我顿时清醒过来,恰好看见一道黑影自空中闪过,恰好落在梅府的墙头上。
“喂!”我情不自禁地张开嘴,还未喊出声,一颗石子凌空飞来,恰好封住我的哑穴,我顿时作声不得。
“找死啊!”
一个黑衣人出现在我面前,用黑布蒙着面孔,只有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露在外面。
“岳……”我努力地弧圆嘴形,但就是发不出声,他大概也看出了什么,伸手点开我的穴道。
“岳大侠!”我脱口而出。
他疑惑地上下打量我:“你,你认识我?”
“东元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大豪杰,自然人人都认得。”
“哦。”他点头:“现在我有正事要办,以后再细谈。”
“岳大侠可是想夜探郡守府?”
“是。”
“我虽不知道大侠所为何事,但想来一定是正义之为,在下有件事求大侠。”
“你且说来。”
“在下有两位朋友,陷在梅府之中,倘若岳侠看见,能不能代为救之?”
“这个当然。”岳天衡毫不迟疑地应承下来,然后看看我:“一会儿梅郡府中生变,郡府必定会派人四处搜查,你还是赶紧走远些吧,免得引祸上身。”
我应了声“是”,又道:“岳大侠,你也千万小心,我看那梅郡府狡诈至极,你须提防他的阴招。”
岳天衡的眸光柔和下来,冲我点点头:“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说完一闪身,便没了人影。
我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叹——这大侠就是大侠,和寻常人完全不同。
略一思忖,我隐去身形,慢慢退进一条小巷里,然后疾步朝远处而去。
再见到岳天衡,已是三天后,是时我在一家茶馆里喝茶,听着茶客们津津乐道梅府中的变故,还有那一夜发生的离奇故事,身旁忽然多了一人。
“小兄弟,茶好喝吗?”
我转头看他一眼,几乎惊跳起来,刚要叫出声,便见他冲我摇头,于是立即镇定下来:“伙计,上茶。”
不一会儿,一壶热腾腾的铁观音便送了上来,我取杯给岳天衡斟满,谁知道岳一衡接过茶盏却不喝,只拿在手里,淡淡地道:“岳某平生只好酒,能否请小兄弟移个地方?”
“好。”我毫不迟疑地点头,站起身来,随着岳天衡出了茶馆,走进街对面的太和酒楼。
甫坐定,我便叫了一大桌子菜,和最好的状元红,谁知道岳天衡拿过酒坛,瞅了眼上面的泥封:“这酒,虽名贵,却到底不如烧刀子来得爽快。”
“上烧刀子。”我不假思索地又喊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