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里吗?”蓦地一个声音传来,我一个激灵,随即睁开双眼,却见几名黑衣人已然闯了进来,团团将我围住。
“屋里没人。”
其中两名黑衣人将屋中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复又出来,向为首的黑衣人道。
“没人?”那个黑衣人倍感奇怪,拧起两条眉毛看向我:“你是什么人?”
“小女,是被令狐夜掳来的。”
“哦?”黑衣人首领眉梢一扬,显然是不相信我的话,突兀伸手,搭上我的脉门,在确定我不会武功后,方才轻轻地舒了口气,眸色也变得柔和下来:“既是这样,那你可以走了。”
我?可以走了?
虽然期待了很久,我还是隐约觉得有些意外。
“怎么?难道你还想留在令狐夜身边吗?”
“不不不。”我摇头,站起身来,慢慢朝外走去,直到离小屋有一段距离,才撒开双腿朝前奔去。
夜风嗖嗖从我耳际刮过,我却顾不得其它,只是一路朝前疾走。
树林里漆黑一片,我根本无从分辨方向,更何况,即使可以离开,我又能往哪里去呢?我又可以往哪里去呢?
可叹偌大之天下,我却不过一孤身弱女,如何抗衡这满世界的豺狼虎豹?
不如……
伸手在全身上下仔细摸了一遍,却只翻出只金簪子。
不过,有这样一支金簪,我也可以,做很多事,可以换一些银子,找个地方先住下来,也可以自己经营什么小买卖,混口饭吃,只是当此世道……
唉。
我不由轻轻叹息——白婉琼啊白婉琼,你真是何等命薄,原以为终于找到个如意郎君,可以护你一生一世,孰料……
天快亮时,我终于走出了树林,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开阔地,蜿蜒的石板道直通向村子里,乍然看去,似乎是个安宁的小村庄。
我略一思忖,弯腰抓了把土涂在脸上,这才慢慢地走过去,恰好看见个大爷背着篓子走过来,便凑上去唤了声:“大爷。”
大爷收住脚,有些警惕地看我一眼:“你是?”
“我。”我舔舔嘴唇:“是从大德过来的流民,因为家里遭了匪患,逃难来到这里,只想寻口安稳饭吃。”
“安稳饭?”大爷上下打量我,然后叹了口气:“你孤身弱女,如何在这世上谋求生存?倘若不介意,我倒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姑娘可曾许人?”
“未曾许人。”
“那就简单了,”大爷转头朝后看了一眼:“这村子里,有好几个后生,都不曾娶妻,更有家境殷实的,想要娶个小妾。”
“不不不。”我赶紧摇头:“小女从来没有想过,要长居于此,只是暂时想寻户人家,或做粗使丫头,或打短工。”
“这样啊。”老汉摇头:“那老头子可真还帮不上你了,不过听说村头秦员外家,缺个打杂的厨役,你或者可以去试试。”
“多谢老伯。”我连连道谢,然后转头朝村子的方向走去。
大约是因为离京城比较近,所以当地之人生活比较富裕,乍然看上去,彼此之间相处也还算和谐,我一路打听,寻至那秦员外家,却见只大石狮子蹲在门边。
我上门叩响门环,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里头走出个浑身是肉的男子,横着眼上下扫我:“哪来的?干什么?”
“我,我是从外乡来的,只想寻口饭吃,请问你们这儿,要打杂的吗?”
“外乡来的?”家丁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外乡来的谁替你作保?去去去,我们这儿不收!”
“大爷!”我再也顾不得许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对方连连叩头:“请您行行好,行行好吧。”
家丁正想挥手将我撵走,里边忽然传出一个慈和的声音:“蒋五啊,你在那边干嘛呢。”
“回老太太。”蒋五立即变了副脸色:“是有个从外地来的流浪乞妇,想要一碗饭吃。”
“这样啊,那你去厨下,给她端碗饭吃吧。”
蒋五明显十分地不情愿,斜了我一眼:“算你这丫头命好,跟我来吧。”
我跟在蒋五身后进了庭院,将头埋得极低,一路走到厨下,蒋五站在厨房门口,探头看了一眼:“王二,王二在不在?”
一个厨子撩起布帘出来:“是蒋五哥,什么事?”
蒋五把双手仍然环在胸前,朝我呶呶嘴:“是这个乞儿,老太太发善心,给她碗饭吃。”
“好咧。”王二应了声,很快端出碗白米饭来,上头还压了两块红烧肉。
说实话,我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到这样的好饭好菜,当下将碗接过来,埋头一阵狼吞虎咽,很快一碗饭就没了底儿。
默默地将空碗放在石墩子上,我转身朝外走去,恰好看见一个老婆子提着水桶进来,我赶紧近前,帮她接到,拎到水缸边。
王五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当我再次转身朝外走时,便将我叫住:“那个,乞婆子,你说你是外地来的?”
“是。”
“并无亲眷在此,四处流浪?”
“是。”
“既然这样,那你就留在厨下帮忙吧,只是银钱不多,每个月就二钱。”
“是。”我眼里闪过丝惊喜,暗暗松了口气:“只是还有一事。”
“什么?”王五显得有些不耐烦:“有什么事,你能不能一次说完?”
“我,小女只身在此,别无长物,更无栖身之处,能不能……”
“原来是这样。”王五点头:“倒也不算个事儿,这院子后面有一间空屋子,平时是堆放柴火用的,倘若你不嫌弃,可以去那里住。”
“多谢,多谢。”我连连道谢,立即走向旁边一个菜堆,坐下来开始默默地摘菜。
秦家家境殷实,且并不喜欢人来往客往,故此厨下的活儿也还轻松,只是侍候秦家老小。
秦老员外已然去世,其遗孀,也就上次那个将我留下的老太太秦氏还在,秦氏育有四子两女,长子在外经商,次子从军,在家的是第三子秦焕,也就是秦家真正的主人秦员外。
厨下的人无聊,经常说些员外家的私事取乐,比如,秦员外又娶了几房姬妾,再比如,秦大公子,秦二公子,秦三小姐什么的,我只是听在耳里,不置可否。
在秦府,我表现得十分沉默,只是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其他的概不搀和。
眼瞅着时令渐渐地入秋了,秦员外体恤下情,给院中众人添置了衣裳,我也得了一套,穿在身上倍觉暖和。
初秋的一个下午,我刚刚从大街上买菜回来,才进院里,便见众人川流不息,我便上前揪住平素和我要好的一个小丫头绿儿:“绿儿,今天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大伙儿都乱糟糟的?”
绿儿竖起双眼,就像看怪物似地瞅着我:“你不知道?”
“是出什么大事了吗?”我倍觉意外。
“是府中来了贵客。”
“贵客?”我微微一愣——这秦家平时往来的人倒也不算多,倒有什么贵客?
“不跟你说了。”绿儿转头就走,显然十分地忙乱。
“我说你啊。”蓦然,身后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憷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赶快过来帮忙!”
我走过去,端起一盘子菜,走出厨房,朝前厅而去。
到秦家虽已四五月,但我还是第一次去前院,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秦家前院甚是开阔,远远隔着帘子,便听得一阵笑语之声:“秦员外若是喜欢,何不收作义子?”
“睿儿拜见干爹!”
我捧着盘子行至厅外,便不敢再前走,只在门外侯着,自有婆子上来,接过我手中的菜肴。
事情已毕,我转头朝后院而去,不妨一人迎面而来,撞在我的身上。
“奴婢失礼。”我赶紧退到一旁,躬身而立。
“不碍事。”男子的声音,好听到到极点,传入我耳中,却好似一声惊雷!
是他!
就算天翻地覆,乾坤寂灭,我也识得他的声音,日日夜夜铭魂刻骨!
“大胆奴才!”猛可里一声厉喝:“竟敢冲撞贵客,还不赶快跪下!”
我脑袋里一阵轰轰乱响,却顾不得其它,曲膝跪倒。
一双手将我搀了起来,话音里难掩责意:“这算得了什么事?再说,她也不是无心的。”
“良世子,是小人管教无方,还请您多多海涵。”周管家点头哈腰地将他领了进去,转头却对我疾言厉色:“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干活去!”
是时我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一双眼睛只直勾勾地尾随着他的身影。
千般不舍,千般眷恋,最后只化成一丝凄凉,如钢针刺心。
以手掩面,我匆匆离去,只听得身后一阵议论之声:“这奴才是怎么了?大庭广众之下,竟敢失仪!”
跌跌撞撞,直奔到离秦家半里外的小山坡上,我才停了下来,伏倒在地,放身大哭。
天色渐渐地昏暗下来,我躺在草丛上,却不愿起身,只觉得两眼酸胀得厉害。
几只乌鸦从空中飞过,发出低哑的鸣声。
直到浑身被寒露湿透,我才慢慢地爬起来,迈着机械的脚步往秦家大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