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从刑场下来之时,环环便跪在离茴门前不起,离茴一时也有些无法面对,便差人让环环起身便是,无需自责。自己则也是关至房中,几日滴水未进。
离潋与连敬溪都曾来过探望,皆被拒于门外。
这日,跪在门外环环的,眼看着自家小姐几日不曾进食,看着侍女小厮们端进端出的,都是平日里小姐最爱的菜肴,现在竟然不曾动过半分,心中更觉愧疚万分。
看着弟弟的身影走远后,环环便起身往院边上那井边走去。
离茴近日来,确实是心境不佳,不愿出门。可这也只是暂时的,要说刚失去自由,就立马生龙活虎地活跃于人前,那是不可能的。离茴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场大起大落地闹剧。
想着想着还未入眠,耳边便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夹带着弟弟的叫喊声,“小姐!小姐,环环姐姐投井自尽了!”
离茴一下子惊醒,从床榻之上坐直起身奔向房门,开门冲出去之时,已看到院里东北角落处人头攒动。
离茴赶忙奔过去,一看,众人拉着井里的环环不肯放手,环环却一直在挣扎,试图掰开上边人的手指。
离茴方才听到消息是心惊不已,如今看到这番情形稍稍放下心来,可又一番怒气涌上心头。
钻进那人堆里对着井里张牙舞爪的环环一通乱骂,“我昨日里才将你从侩子手手下救下,如今你这番寻死,不是叫我一番心血全然废弃了吗?!那我那番牺牲是为何?!”离茴说得急,语气冲,自己也没忍住红眼眶。
环环见着自家小姐终于肯出门了,一时也五味陈杂,喜极而泣,也不同那上边拉她的人挣手,只说道,“小姐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做那烧鹅可好?”
离茴看着此时井下那番梨花带雨娇小的环环,心想着都是自己。不由得一番悲情上头,挣开众人,自己伸手去拉环环上来。
环环上来后,两人相视而笑,又渐觉伤感,离茴看着环环哭红的双眼,将她一把拥了过来,“你说说你干嘛,你何错之有。我如今的处境只叫是被人安排了罢,关你何事。你若是出事,那我当真才是无依无靠。你怎么什么都想着我。”环环听了离茴这话,一下子便哭出来,“小姐!”
院子门外还未喘平气得连敬溪默然转身离开。
这边婧卿苑的事儿刚平,前院里离潋差人来传话,那管家离叔行至离茴房前低声讲,“小姐,可否进门讲话?”
离茴心想,离潋知晓自己近段时间心情不佳,本来不相打扰。现如今差人传话,还是离叔亲自前来,离茴觉得事有不妥,便起身开门,迎进离叔,“离叔请进,可是有何要紧事?”
“小姐,宫里头皇后娘娘刚才让身边公公来府里头传话说,前些个日子里听闻小姐出门未归,皇上重视太傅一家,可后院之事皇上不好亲自过问,特命皇后娘娘请小姐进宫一叙,也好叫皇上放心。”离叔站着毕恭毕敬地讲完。
“进宫倒是无妨,只是我自小粗野惯,倒是怕坏了宫里的规矩让人笑话,也惹娘娘不开心。”离茴听闻皇后娘娘请自己进宫,心里无甚波澜,只觉无奈。
看来,离连两家实在受皇帝忌惮。此番进宫又不知是何名堂。这些个事情可不是离茴应付得来的。
“小姐的意思是想推辞掉,不肯进宫?”离叔说完,脸色有些许为难,离茴赶忙发问缘由,“离叔可是又何隐情,为何听闻我不愿入宫露此神情?”
“那宫里的公公,此时就在咱家大堂上,坐着品茶呢。说是怕小姐头回进宫,不认得路,特地来接上小姐,为小姐引路。”
“既然如此,那也只能随那公公走一趟便是。”离茴即使心里不愿,也不好为了一己私欲驳了皇家面子,起身跟离叔往外走。
刚好迎面撞上来送烧鹅的弟弟,看着这热乎乎的烧鹅却不能下手,离茴真真是苦恼,挥手说道,“你和院里的几个人分着吃掉罢了,记得把腿给环环就成。我这边有事外出,无需等我,免得浪费这好滋味儿。”
弟弟应着,“是,弟弟这就端下去。”转身往东边下人们住的地方走去。
离茴行至离家会客堂前,果真看到一个身穿太监服的公公坐在黄花梨木椅上举杯拂手闻茶香。
行至容公公面前,离茴赶忙做出一副着急过头俯身行礼的急躁模样,“竟让公公干等,实在是我院里有事,我的贴身丫鬟不小心失足落水,我着急忙活那事儿,才误了公公时辰,实在该死,请公公莫要怪罪。”
“唉唉唉,离姑娘这是说甚胡话,奴家等您那是应该的,哪儿说的到怪罪的份上。都是咱家该做的,姑娘不必在意。”容公公赶忙扶起离茴说道。
“公公不怪罪就好,时候也不早,我们还是赶忙进宫好,免得天黑不好行路。”离茴低眉顺眼地说道。
“是是是,姑娘说的是,老奴光顾着同姑娘说道,却忘了皇后娘娘还在宫里头等着呢!姑娘且随我来。”容公公这才起身往外走,低下身子,伸手向一拂示意离茴走前头。
离茴会意,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门。
不远处屋顶瓦片之上的人影也随影而去。
什么什么宫。
离茴一路上只管低头跟着容公公前行,不敢轻举妄动,左顾右望。以至于行至容灼华面前都还未未知,差点撞上容公公的背,才回过神来,赶忙跪下歉声道,“臣女离茴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千岁。”离茴始终不敢抬头,一副深宅闺秀未曾出过门的无知娇羞样儿。
“太傅千金快请起来。来人啊,赐座,将本宫的茶具呈上来,本宫要亲自为太傅家的千金沏茶。”容灼华此时坐在那丹凤亭的石椅之上,清风徐徐而来,尽显优雅之色。
离茴像受宠若惊一般,刚起身,赶忙又跪下,嘴里慌慌张张地说道,“娘娘这可使不得,怎能劳烦娘娘亲自为臣女沏茶,这怕不是要折煞我也。”
容灼华看着离茴这般没见识的样子,心里头七分怀疑三分信。太傅家的女儿当真如此?原以为是怎样一个精明伶俐的女子,让凌王亲自以传家手镯下聘。
此番一见,倒是看不透。
容灼华想着,便起身将离茴扶起,“这有何不可,其实说来,本宫比你年岁并无大几岁,也是相仿的。在本宫面前,你大可不必如此拘礼,快起身坐下。”容灼华扶起离茴坐回椅子上,自己则接过递上的茶具,开始煮茶。
“那日听闻你出门未归,太傅急得险些将你房里的丫鬟给斩了。还好你及时赶回才给救下。皇上寻思着,等你休息两日,便差人寻你来宫中叙旧一番,如今看到你并无甚大事,本宫也放心向皇上禀明,好叫她宽心。”此时台上的水已煮开,容灼华开始往里头投茶叶,袅袅烟气升起,围绕在石桌面前。
“谢皇上皇后娘娘关怀,臣女一切都好。”离茴此时仍不敢抬头观望,只管低头答话。
“本宫听闻你是自小与凌王有婚约?待到如今及第之年才行礼?”容灼华一边搅动着茶水一边头也不抬地不经意地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的确如此。”离茴答道。
容灼华抬眼观察了一番离茴,舀好茶水,装至杯中,给离茴递上,“你瞧瞧你,从来见本宫到现在都未抬过头,许是本宫太吓人,吓着太傅家小姐了。”
离茴赶忙起身双手接下茶杯,惶恐地答道,“娘娘说的话让臣女好生惶恐,是臣女自己没见地,不曾入宫见过这高大的楼宇亭台,心惊不已。娘娘天生容姿,名动天下。”
“既然如此,那你便抬头讲话,莫要羞涩便是。”容灼华说道。
“是。”离茴回道。随即便抬头品茶。
容灼华一看离茴抬头之颜,便暗下脸色,随即又恢复以往一番神色,对离茴问道,“凌王近日可还好,听皇上说,朝廷里头没了凌王都快吵翻了,想着让他快些回来才是。”
“回娘娘的话,臣女近日以来并未曾见过凌王,近况更是无从得知,请娘娘恕罪。”离茴答完便喝了口茶,嘴边余下得尽是苦涩之味,看来这煮茶,茶的味道和煮的人也是有很大关系的。
不久后,容公公又趴在容灼华面前轻声耳语,离茴只管品自己手中的茶,其他的全然不管。
容灼华听了容公公的话后面露喜色,又霎时皱眉,看了眼离茴。脸上千变万化,当真叫人猜不透。
容灼华对着正在细细品茶的离茴说道,“容公公方才来禀,说是凌王求见。你说你俩,正是赶巧了。何不一起来。”说完容灼华便状似不经意地看了几眼离茴神色。
离茴知晓头上有双眼睛盯着,窃窃地答道,“离茴听闻娘娘召见,赶忙前来,实在顾不得约否凌王。再者,爹爹教导道,臣女虽已与凌王订下亲,可到底还未行礼,还是不要经常碰面得好,免得叫人笑话说女孩子家不矜持。既然凌王求见娘娘,那想必是有要事,臣女也就不便叨扰,就此告退。”离茴答完便作势行礼告退,一副小家子气得模样,让人看了挑不出毛病,却也好生无趣。
容灼华抬手一挥,说道,“那你便退下吧。”
离茴起身低头往那亭外走去。
容灼华看着离茴窃窃生生的背影走远后,抬手对身后的说道,“将本宫匣子里藏的那饼雀舌茶拿来。再将这些器具清洗干净,凌王要来,莫要失了礼数。”那赶紧指使着太监宫女们动手收拾,容灼华则是扶了扶自己头上的钗子头饰,整了整自己的着装。
准备就绪后,便让人去请凌王。
另一边,出了门的离茴终于可以抬头做人了,刚才低头低得都快要成鸵鸟了,累死,离茴赶紧用手催催后背扭扭脖子,叉着腰转了几圈,活动活动筋骨。
一转身,却迎头却撞上来觐见的连敬溪。离茴扶着脑门瓜子定睛一看,不由得冒火,“你为何走路不看路,叫我撞得头疼。”
连敬溪无奈,分明是她在那儿坐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动作,为看见过道来人,反倒怪起自己,即便是如此,连敬溪也只能说道,“是我走路不看路,冲撞了离家大小姐,大小姐可有事?我帮你瞧瞧看。”连敬溪作势便要去查看离茴的额间,离茴赶紧后退一步,说道,“不必,凌王不还赶着见皇后娘娘吗?快些去才是,莫要叫皇后娘娘等你,失了礼数就不好。”
连敬溪听了之后,对身后的野郢抬手说道,“你去禀告皇后娘娘,说我想起军营似乎还有事儿未忙完,怕是不能过去了。请皇后娘娘恕罪。”野郢闻声而去。
离茴扶着额,一听这话霎时无语地转着眼珠子:这位也忒任性了。本来就受皇帝忌惮,还敢这番放皇后鸽子,当真是肆意妄为。在下佩服。
离茴推开连敬溪往前走,连敬溪也跟着转身跟上,对着离茴背影说道,“这宫里路多且繁杂,我送你回府可好?”
离茴并不想理会他,只管走自己的路,开什么玩笑,这宫殿那在我们英明神武的现代人眼里,也不过就是横店里的一个大点的模型罢了,还能走丢?笑话。
离茴悠然地走在前头,连敬溪便也跟着。
路尽现一人,身穿,是卫鄘风。
离茴快步走过去,迎上前去问候道,“卫公子不是在上朝?这会儿怎地能在这边?”卫鄘风笑着答道,“我今日出门时,看那黄历书上与我说了,若是我今日下朝后往殿北走,定能寻得宝贝。我心想着,定是别人都寻不得的。这不一下朝,赶忙按着指引前来,果不欺我。”
“哈哈哈。”离茴心知卫鄘风定是在说自己,不由得笑出声来。
谁知卫鄘风却从袖口拿出一块墨,说道,“这才是我今日捡到的宝贝。离茴你瞧。”
离茴一下子无语凝噎,对卫鄘风嘟了下嘴,“我以为公子说的宝贝是我,没成想竟输给了这墨块。”
卫鄘风浅浅地露出笑容,说道,“你先看看这是块什么墨?”听着卫鄘风的话,离茴接过那墨块一看,是墨!
离茴甚是惊喜,抓着卫鄘风的手说道,“你从何处寻来的?”
“你喜欢便好。”卫鄘风看着离茴不断把玩着手中的墨块,低声说道。
连敬溪这时才走上前来,卫鄘风一副此时才知有这人存在一般的神情,双手作揖问候道,“王爷。”
连敬溪抬手免礼。
眼神只管看到在开心地把玩墨块的离茴。
卫鄘风自行起身。
“时候不早了,太傅此时也下朝回府了,得知你进宫还未还家,应当也是十分担忧。走吧,我送你回府。”连敬溪搂着离茴就要往外走。
离茴被拽着,便也对卫鄘风告辞,“卫公子,回见。下次我请你吃烧鹅。”
“好的,离茴回府路上要当心。”卫鄘风说道。
便看着离茴被连敬溪带走。
容灼华不知何时已站在卫鄘风等人身后。
站在卫鄘风身后不远处的一处花丛边上,此时正款款而来,准备回宫。
许是方才看见几人在说话不便打扰,便等候几分。
方才听闻太监来报,说是凌王有时不能来见,自己便也准备回宫休憩。
离茴到家时,天色已有些昏暗。一进门,就看见在堂中踱步的离潋。
自己只是进宫去见个皇后娘娘,又非入那龙潭虎穴,自家父亲这番着急是为何。
离潋看到离茴进门,才停住脚步放下心来,行至椅前坐下,整顿神情。
“爹,我回来啦。”离茴跑到离潋面前说道。
“回来便好,收拾一下,准备用餐吧,我让厨房给你做了肉炙。”离潋拿起茶,喝了口说道。
“是,女儿这就去换身衣裳,来同爹吃饭。”离茴说完便蹦蹦跳跳出了大堂阶外,惹得离潋急忙叫道,“你慢点,莫要摔着!”
离茴受宠若惊地回头道,“知道了。”又继续回头跳着走路。
在她印象里,离潋可是从来不关心自己的。
连敬溪又再一次被忽略在堂前。
离潋问道,“看她此番神情,想来心情也有些好转。凌王可知是为何?”
“那的公子方才在出宫的路上给了离茴一块墨。看她十分喜爱。”连敬溪答道。
“原来如此,那墨块,极其难得,原先我也替茴儿寻而未得。”离潋说道。
“离茴既已安全回府,那本王便先走了。”连敬溪说道。
“凌王慢走。”离潋答道。
凌王府。
“你去搜寻一下各方的名墨,过几日给夫人送去。”连敬溪对着野郢说道。
“是!”野郢答完便欲向门外走去,行至一半又若有所思地回头向连敬溪说道,“需不需要查查,那南祁卫鄘风和夫人是怎么认识的?”
“无妨。你且找墨块去便是。”连敬溪说道。
野郢出门后,便迎来左乘舟之子左星言进门。
“你当真可以放弃这十二卫府统帅全军的军权。”左星言一坐下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当真。”连敬溪答道。
“这岂是你一人之事,如若你被撤权,首当其冲的就是几十万将士,皇上明里虽不言不语,可自上位来便一直惦记着兵符,如今他若是拿了兵符,那即刻便会下放权力,将各军首领换成他的人。到时候,一众将士日子肯定是不好过,还有几位将军世叔……”左星言话还未说全,抬头便看到连敬溪顿住的,喝茶的举动,连敬溪的眼神里充满审视。
左星言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心急,和口不择言,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当然,普天之下,莫说是兵符,还是兵符之下的将士们。都是皇上的臣民,本当就在皇上支配之下,授予皇命,食之俸禄。我只是在担心,皇上这几年愈发疑心病重,会受那些佞臣的蛊惑,委任一些空壳朝官去管理军队。军队实力乃国家立足于周边的各国根本,若是这个被动摇了。将来怕是会出大乱子,我是想让你为大局考虑,重夺兵权。”
“原本,本王就只是替皇上理理这军务事罢了。既然皇上想要,本王作为臣子,没有不给的道理。”连敬溪说道。
“分明是你双手奉上的!看你如今的意思,是不打算重夺兵符了?为了平民百姓,和江山社稷,你不应当如此!”左星言看着连敬溪一副云淡风轻不急不躁的样子,不由得恼怒了起来!
“你我都是做人臣子,莫要捷越,失了本分。你的意思本王明白,只是你一向也知晓,本王无心党派斗争。”连敬溪一说完,左星言立马又急起来,连敬溪又出言道,“莫要多说。”左星言又吃瘪的坐下,喝了口茶便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仍是撂下一句话,“这兵权不是你想放就放得了,也不是皇上说拿就拿得住的。”
连敬溪看着左星言稍显愤怒的背影,风火而去的背影,心里倒是若有所思。
方才左星言讲的不无道理,自己身后站着的,是千万将士们,还有国家的边疆国土,黎民百姓的安居乐业。
但,父亲临终前,叮嘱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
他说,“敬儿,穷极一生,都莫要为权所困。”
自己一直在这条路上小心前行,却仍被推着往前走,一直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不知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