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惚地坐在泽润园大厅中的豪华沙发上,泉水刷哗,此刻只能引起他的烦燥不安。
从衣服里拿出一支烟,还未及点上,便滑落在地。
从这里路过的服务员都看见他有些忙乱的神色,这与他平日里稳如泰山的风度相差甚远。于是她们都很纳闷,再一想,就明白了大半,于是少不了背地里窃窃私语一番。
手机响了的时候,他的手有些颤,但还是接了上去,海棠在那边跟他说着话,语气竟出奇地平淡:“我要走了,想跟你说声再见。”
“走么……可是你的身体。”
“我没有事的,我能挺得住。”
“你尽管在那里住,好好休养几天,我不会再去打扰你。”
“我会照顾我自己,烦请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
“我要走了,去赶火车。”
“桌子里的存折你拿着,我给你的,毕竟跟了我一场。”
“不必了。”
“我送你。”
“不用。”
“最后一面也不需要吗?”
“昨天晚上……”
傅留云抬头起来,一股激流在全身剧烈冲荡,空调风吹着,凄冷得不由潸然泪下。
这才明白昨天晚上,她为什么会那样疯狂。原来当自己告诉她所有一切的时候,她已经决定要离开他了。她用自己无声的语言在和他做最后的告别。她做得对,很对,自己不可能耽误她的一生,自己不可能要霸占她一辈子,因为她不能做他的妻,他不能给她她所想要的,她以后还要嫁人。他不能领着她走上结婚的神圣殿堂,所以他不能占用她美妙绝伦的青春。
电话挂了,她要走了。
她此刻是否和自己一样,守在电话旁,黯然神伤?神伤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她深深地爱着自己。但是出走也是不可避免的,她得为自己另谋一条出路。
她或许背着自己仅有的那几件衣服已经出发了。跟他厮混了这么几个月,没有买几件高档服装。她身上穿的,价钱都很贱。他好象只送给她几件裙子,偷着买的。他曾经数次提出跟她一起去最豪华的商场里再去购买,但都被她拒绝了。
桌里的钱,她是不会拿的。他知道,她是不会拿的。她鄙视他的钱,她不象自己那样爱钱如命。
那么,就这样让她走了吗?就这样走?她那样小妾一般地跟了他一场?不,那显得他傅留云太不够情义了!他得给她,必须给她多一些钱,以此做为补偿。
他擦了擦眼睛,迅速地站起来。拿了一张银行卡,放在身上,即刻驱车前往车站。
苍白的颜色,雾朦朦的街道载着苍苍的人群向后边摇摇移动。繁杂的树,哀哀地举着热而重的天。
海棠,你在哪里,你在哪儿?这一步,你也是逼不得已,否则你不会就这么走,是我逼的。你不知道,我们都是逼不得已。其实,在这个纷乱的尘世里,逼不得已的人何止千千万?你太年轻了,海棠,海棠……
他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车站里,拥挤的人群如潮。她不可能就这么快,她绝对没有我的车快,她不可能就这样走了!
他下去几乎搜遍了车站的每一个角落,然而竟然一无所获。
他开始后悔,后悔刚才接电话时没有和她说清。如果就这样让她走了,他将后悔一生。
多么纯洁、敢爱敢恨的女孩儿。
女人都爱钱,但她不爱,她爱的是她的情。她为她的爱付出了痛苦的代价,但他居然没有给她一点补偿。他实际上想要给她很多很多的,甚至幻想有一天如果她能给他生一个儿子的话,他不仅仅是要送给她一套公寓,而且还加上一个盘好的、规模不小的酒店。
但是,即使便真的如此,她也不会要的。
在别人看来这样求之不得的事情,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它一口回绝。毕竟,这是她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她和他完全不同,虽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追求,他却最欣赏她这一点。
他坐在车里居然等了一个下午,思绪纷乱。直至夜幕降临的时候,他方才相信她真地离开了他。怅然地无奈归去,胸中象坠了一块铁。趴在方向盘上定了好一会儿,才开门走下去,又恰似踩在万把钢针之上,一步步心痛难捱。
那楼上佳人已去,曾精筑的爱巢已空,但要去,要去看一看,须细细地缅怀。
屋内仍非常洁净,所有的东西几乎都保持着原有的摆置。
几枝小花显然是刚刚清洗过的,很动人。沙发,窗帘,电视,她喜爱的贝壳风铃,静静地,似乎还默默地等着主人的归来。
他慢慢地踱进了卧室。
红色的双人床,那曾经倾洒了他和她无数珍爱的地方,温馨甜美的牡丹刺绣芬然散发着她遗留下来的点点芳影,如今只能在娇媚的提花衍上寻找故人过去的幽香。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可能注定要痛苦一生了。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床上放的什么?他迅速地奔了过去。床上遗留着几件他给她买的几件昂贵的衣饰,还有两只小小的红盒子。钻戒,宝石项链!他急忙打开桌子里的小抽屉,那里面果然完整地放着一张存折。
傅留云看了看,蓝宝石项链和钻戒仿佛嗤笑他的懦弱,存折也正嘲讽他的无能。
他快气疯了!抓起床上的衣服,一把就推在了地上。钻戒倾刻间也被掷得无影无踪。
他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他象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雄狮一样在屋子里乱转,他想发泄,却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发泄对象。
不行,不可以!你这样太放肆了!太绝情!连这点纪念你都不肯带走,你这样清白,这样净身而出,你到底在向我显示什么!你想向我说什么!我身上沾满了铜钱的污臭吗?你这个……他气恼之下连床上的紫花枕垫也通通扫在了地上。还想再捞点什么,更想将房子颠倒过来一下,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他压着火气,好不容易才走到客厅上,坐下来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逐渐平静下来。
她这样到底在向我表示什么?这个女人,我到底看不清她。分手也不至于这么绝情。别再落在我手里,如果再见到你,一定要狠狠整治你一回。因为我宠你宠惯了,你才敢如此大胆。
但话是这么说,终究无可奈何。
猎物毕竟走了,而且走得无影无踪。
自己竟忽略了问她的家住在什么地方,不过走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艳儿不是还在这里?明天就得审讯她,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