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确立你的职场江湖地位,就得长本事,本事是职场最高的武功。
每天清晨,曾可心挤上6路公交车,看着街边刷刷往后飞跑的高楼树木人群,心里都有说不出的喜悦。离开学校三年多,这是她第一次在一家有规模的公司有了自己的一张办公桌。每天,她几乎都是第一个到公司,常常是最后一个离开。广告部的内勤工作很零散,她初来乍到,多少有些手忙脚乱。勤能补拙,不到一个月,她就很熟练了。
第二个月,在例会上,袁满忽然提议:“曾可心是个很有潜质的苗子,不能老是做一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适当的时候,跟我出去见识见识,跑跑业务吧。”正在做会议记录的曾可心听了,感激地冲袁满笑了笑。袁满并没有回应她的友好,眼睛依旧盯着主持例会的刘虻。
袁满这个提议,刘虻有些意外。他略有深意地看了袁满一眼,按照一个男人的逻辑,袁满对曾可心或多或少是有敌意的。他在心里忍不住嘲笑这种女人之间的无聊举动,但表面看来,他仍面色凝重,一副静心思考的模样。“曾可心是负责文案的,让她出去跑市场,不大合适。”对于刘虻的否决,袁满似乎早已心里有数,她不以为然地一笑:“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给机会,怎么知道曾可心不是这块儿料呢?再说,我们一直在强调,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的荣辱兴衰人人有责啊。以前,赵晓华不也跑过业务跟过单子吗?”刘虻顿了顿,把目光投向一旁的曾可心。曾可心在那双眼睛里捕捉到了问询,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复杂的意思。她在这种温情的注目中有了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毫不犹疑地站起来说:
“我去试试吧。”
袁满笑了,那种笑容里有微妙的狡黠。刘虻看得出,她很得意。他有心为曾可心说几句话,可是,既然曾可心自己已经决定了要试试,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如让她磨砺一下。“那好,以后,曾可心就跟着袁满。袁满,多提携新人啊。”
刘虻这话有些冠冕堂皇,袁满倒也顺杆爬,满口应允:“这是咱们这些老人分内的事儿,头儿,你就放心吧。”刘虻心说,我能放心,那才是满嘴跑火车呢。
例会解散后,几个跑业务的小伙子殷勤地围到曾可心桌子边:“可心,你以后有啥不明白的,可以给我打电话。”“可心,业务量统计出来了,你的效率真高。”“可心……”可心,这个名字此起彼伏,曾可心微笑着应答着几个年轻同事的问话。这种微笑却让袁满不由生出几分愠怒,在她看来,这显然是在向她示威。在职场滚爬多年,袁满已经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她面带春风地飘到曾可心桌前,语气和蔼却是不容商讨的决断:“曾可心,把这个打出来。”是一份协议书,这原本都是业务员的基本工作,几个业务员多少有些不满的情绪。他们心里明白这是袁满给曾可心一个下马威,碍于袁满在公司的地位,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好爱莫能助地在心里暗暗为曾可心叫屈。
曾可心手脚麻利地接过协议书,她打开电脑,不过十几分钟,协议书就摆在了袁满的桌上。袁满笑眯眯地说:“谢谢。”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协议书,几分钟后,她拿着改得面目全非的协议书找到曾可心,要她再按自己的要求改一遍。
袁满的笔迹凌乱,而且用铅笔勾画的地方已经乌黑,曾可心辨认得很吃力。好几次,她都不得不拿着协议书,一个字一个字和袁满核对。袁满不停地接电话,曾可心只好在一旁耐心地等着。
下午下班时,这份协议书才修改完成。曾可心伸个懒腰,放松了一下自己紧张的脖颈。袁满已经拿着协议书走了,下楼时,她看着收拾东西的曾可心,说:
“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就是一份协议书,里面也有很多讲究。你仔细琢磨琢磨,以后这些东西都是你要做的。”曾可心点头答应着,她心里明白,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已经是8月末了,燥热的暑气似乎并没有消退的意思。趾高气扬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有些过分青白的天上,即使是傍晚,走出大厅,一层一层的热浪依旧扑面而来。刘虻开车路过公司楼下的公交站牌时,曾可心背着双肩包正往站牌走。她的背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在路边投出个移动的剪影。她没有看到车里看她的眼睛。
下班高峰期,6路车在钟鼓楼附近的十字路口塞车了。蜗牛一样地往前挪行,庞然大物似的公交车笨拙地看着一辆越野车跃上马路牙,绕道疾驰而去。开车的小伙子黑着脸,嘴里不停地爆出一两句粗话。摩肩擦踵的人群挤挤挨挨,就像密不透风的丛林。窗户虽然敞开着,曾可心背上的汗珠仍像一条条蠕动的小虫子,顺着脊背流下去,不一会儿就浸透了衣衫。她努力让自己把身体挺直起来,虽然这样的方式毫无意义,可多少缩小了一些空间,让她似乎释放了一种闷热。
打开房门时,曾可心一头扎到床上,仰面朝天躺下来,整个人像散了架。她的脚巨疼,公交车上一晃动,有人踩到她的脚。曾可心缓过劲儿来,从床上爬起来,扒下袜子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她的左脚脚面被踩秃了皮,有很大一块伤痕,粉嫩的肉沁着隐隐的血迹。先前劳累的麻木缓解后,慢慢地,一种疼痛袭击上来,她的嘴角不由抽动了一下。
同屋的女孩子新结识了一个男友。听说,那小伙子有自己的楼房,隔三差五不回来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曾可心是在青城论坛看到合租启事的。同屋的女孩子在酒店工作,很少在家做饭,可以独享厨房的曾可心毫不犹豫地付了租金。一个月450元,一间十平方米的小屋。
曾可心忍着痛,起身用电水壶烧了一壶开水,她懒得为自己做饭了,虽然她一向认为不能亏待自己的胃。今天,她实在是累得连呼吸都觉得是多余的。泡了碗面,又找到半袋涪陵榨菜,在一股含着防腐剂的热气蒸腾中,曾可心吃完了自己的速食晚餐。
趴在床上休息时,曾可心打开了笔记本。
行者的头像亮闪闪的,曾可心有些喜出望外。
天外来客:大侠,你好!
行者:你好,美女。看起来你心情不好,字这么少,不像你的一贯风格。
天外来客:是。今天很累。脚无辜受伤,被一五大三粗老男人强行践踏。
行者:(呵呵。)好好疗养一下,美女得格外爱护自己受之于父母的每一寸肌肤。
天外来客:皮囊啊,无所谓。今天很辛苦,我自己太无知,得好好充电了。你怎知道我是美女?
行者:你非俗物,来自天外,自然就是仙女了。岂有不美之理?
天外来客:嘴真甜,有四个加号吧。
行者:你可以侮辱我的长相,不能侮辱我的智商。好歹我也是小学本科。
咯咯咯,曾可心畅快地笑了起来。挤压在心里的阴霾顷刻间消散了。行者很忙碌,每次也就是寥寥数语,他就不得不离开。意犹未尽,让曾可心对于二人的聊天充满了期待。
下线后,曾可心拿过厚厚的广告学,开始学习那些枯燥的案例,她看得很仔细,在一些认为有用的地方,还用笔做了记号。她一直在抽空学习广告学的课程。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必要的知识储备和业务学习是最基本的要求。刚认识行者时,他就这样告诫过她。“要想确立你的职场江湖地位,就得长本事,本事是职场最高的武功。”
那次例会后,曾可心更加忙碌,像个陀螺一样团团转。除了日常的内勤文案,袁满总有很多事交代给她。而且,公司统一的格式,很多业务员不熟悉业务,几乎所有的协议书都得曾可心统一制作。虽然来公司不久,她的脸却整整瘦了一圈,原本清秀的脸越发窄小,那双眼睛深得就像一汪碧泉。高天偶尔来广告部找刘虻,见到曾可心,他莫名奇妙想到一句大学时看到的一本小说里的话——她轻盈得像一片羽毛,能在一个男人的手掌上跳舞。
能力,是强势的基础。
谈完公事,临出门时,高天玩笑似的说:“你们广告部真有央视的做派啊。”
刘虻被说愣了:“老兄,这话啥意思?别跟兄弟打哑谜啊。”高天豪爽地一笑:“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毛驴用。你看看那个曾可心,到你这儿才一个半月,瘦得脱了相,跟芦柴棒没啥区别。再这么下去,我看又得给你们广告部找个内勤了。”高天的话虽说有几分玩笑,但无意之间也给刘虻提了个醒。公司很忌讳出现这样的情况,尤其是有员工出现病态。这对于公司来说,不但意味着得承担很大一部分医药费,而且还需要物色新的接替人员。培养一名合格的员工是件很不轻松的事儿,所以,一般来说,在这个问题上,程雄很赞赏郑黎明提出的观点:“尽责,不要拼命。”
刘虻决定在例会上重新商讨曾可心的工作,试用期已经过了大半,刘虻开始琢磨给曾可心写鉴定了。“积极能干,善于学习,建议转正。”这是他给曾可心准备的十二字鉴定。虽然寥寥十二字,却足以让曾可心端稳了天宇这碗饭。
周二的例会,曾可心却没有出现。刘虻有些奇怪,她一向早来晚归,今天怎么会无故迟到呢?就在刘虻抬起手腕不停地看手表时,袁满开口了:“别等了,曾可心去讨债了。”因为曾可心还在试用期,不需要执行公司的打卡制度。试用期人员都由各部门自行记录考勤。
“讨债?哪笔债?”刘虻疑惑地问。“就是曹大富欠的那20万。”袁满说得轻描淡写,刘虻却有些愠怒:“谁让她去的?那是她能干得了的事儿?”袁满又是一笑,不紧不慢地说:“是她自己要求做事的,还说,希望可以做一些有挑战性的工作。既然交给我带她,就不能不给她机会。真人不露相,谁能知道会不会有意外的收获。”刘虻心里暗暗叫苦,这个不知深浅的小丫头,八成是被袁满算计了。
就在刘虻为曾可心叫苦时,曾可心已经出现在明峰大厦的11楼纵横集团的前台。素净的装修,灰色调,大气。曾可心暗自在心里赞叹:这个曹大富倒也有几分不俗的修养。前台负责接待的是个标致的女孩子,脸上操着职业性的微笑,就像酒店门口那些鲜花般水灵的门迎。
得知曾可心的来意,女孩子笑着问:“小姐,有预约吗?”“没有,我是来和曹总谈公事的。”实话实说的曾可心把“公事”两个字咬得特别清晰。那女孩子笑了,那笑容传递出一种不屑的讥诮:“来这儿都是公事,我们曹总是很敬业也很讲究的人。”
在来纵横之前,曾可心搜罗了不少关于纵横的资料,还有一些市井上的坊间传闻。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是毕业后,曾可心在不多的职场生涯中获得的第一个经验。
曹大富靠卖药发家,他生在鹿市一个叫做下铺村的地方,这个村子,有悠久的种植中草药的传统,据说,早年间,这里还出过一位御医。曹大富书读的不多,人却很有胆量。当年,当地政府号召农民开发种植药材,为了解决资金问题,由政府担保低息贷款。现在看起来这真可谓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但在当时,却没有人敢向银行借钱。在保守淳朴的乡村人心里,借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更何况是和公家借那么一大笔钱。这要是出了差池,还不得蹲大狱?
曹大富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一个人占了村里的十个名额,贷款一下来,他就开始在荒山上种植药材。那年中药材涨价,曹大富几乎一夜之间就成了乡里的红人。广播电台报纸,一窝蜂找上门来。“走别人没走过的路,挣别人不敢挣的钱。”富起来的曹大富总结经验,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让他不快的是,这句话却被记者篡改了:“走别人没走过的路,挣别人想不到的钱。”虽然只改了几个字,曹大富却觉得这个意思差得太多了,就像一个说脑袋一个说屁股,这话很粗,但话粗理不粗。看到曹大富种植药材的甜头,村里顿时兴起了一股种植药材热。
狼多肉少,利润当然渐微。曹大富转而把资金投向了蒸蒸日上的煤炭、修路这些利润丰厚的产业。这些产业为曹大富带来了丰厚的回报。产业多了,成立集团公司势在必行。集团公司的名字,是曹大富亲自定的——纵横集团,因为他十分喜欢香港电影《纵横四海》,他在办公室里,只要有时间就会看一遍,百看不厌,有时候,还会叫属下来看,一起交流心得体会。
腰包鼓了,也就想有点名气。常常在媒体广播电视露露脸,成了曹大富处心积虑的事。一开始,他和天宇的合作很愉快。一系列广告很红火,但是,在拍电视片时出了岔子。策划案上,一盘带子标价55元,报价居然是165五元。这一纰漏被曹大富细心的手下发现。曹大富勃然大怒,把天宇的业务员骂了个狗血喷头:
“你们当老子是睁眼瞎,太不讲究,以为自己认识几个字,就自作聪明。”此后,不但借机撕毁了合同,先前的广告余款20万元也不准备支付了。
这个单子原本不是袁满负责的。可出了这档子事儿,刘虻几次相约,曹大富都避而不见,还让人传话:除了程雄,谁也没资格和他对话。对话?这个词,让深知曹大富底细的刘虻差点笑出声,一个卖药的,气势真大啊!话虽如此,这件事如何解决还是让刘虻感到很棘手。这笔欠款成了广告部的软肋,郑黎明催问了几次。这种时刻,袁满出手了。袁满的强势地位在天宇,众人皆知。老板程雄也得让她三分。能力,是强势的基础。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对于升职不屑一提,她在会上公开声称:“给我一个经理,不如给我多几个点的奖励。”这话,让程雄的脸上多少有些难堪。
袁满约到了曹大富,但是那次会面并不愉快。出乎意料,曹大富对袁满居然很中意。“这娘们儿,肉呼呼的,手感好,屁股大,能生儿子。”有传闻说,曹大富曾在一次酒后和身边的人如此流露过。他娶过三个老婆,第一个老婆是患难之妻,可惜患肝癌死了,留下一个女儿。第二个是父母给张罗的,人本分,小曹大富10岁。可惜,结婚五年也没生下一男半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曹大富自然是休了第二任老婆,看在老婆跟他几年的分儿上,孝敬公婆,就给了一笔丰厚的安家费。现在第三个老婆跟着他也有三年多了,肚皮始终扁扁的。“好看有个屁用,生不出儿子,要她当画儿摆着看呀!”
以后,袁满断断续续接到过曹大富的几次相约,话题却始终在袁满的个人生活上转悠,这让袁满哭笑不得。一次,曹大富借着吃饭喝了几杯酒,居然提出要袁满嫁给他,袁满当时正喝一碗银耳莲子羹,被噎得差点没喘上气来。
遇到这样让老江湖袁满措手不及的事儿,她也只好采取拖的战术。她和刘虻说:“我估计这老家伙不知道一时抽住哪股筋了,缓一缓,等他没这个心思了,我一定把钱要回来。”郑黎明再催问欠款的事儿,袁满大包大揽地应承下来:“这事儿刘经理交代给我了,需要时间协调。”这话传到程雄那儿,自然也不能催得过急。袁满手里握着的大客户,都是公司的财神爷。
一晃过了大半年,曹大富对袁满的心思没有丝毫减弱,还一往情深地开始给袁满送花。这些东施效颦的做法,让袁满哭笑不得,她只好继续拖。一次,曹大富开车到天宇楼下等她。袁满不得已,扯谎溜走了。被放了鸽子的曹大富不再纠缠袁满,不过,纵横的一个经理开始频频找刘虻,要商谈合同欺诈的问题。不堪其扰的刘虻,为了给老板一个交代,只能借故开除了具体负责起草这份合同的一个职员。丢卒保车,虽然有袁满,但老板的权威是不容挑战的。
人家不让你从大门进去,你就得想办法从窗户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