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刘虻再没有说一句话,但是,李啸的离去还是让刘虻元气大伤。要知道,李啸手上有很多客户资料,而这些客户大多是刘虻领着他开拓的。在酒桌上,李啸替他挡酒,有人对他稍有不敬,李啸一定会跳起来为他抱不平。“你是我们的头儿,我不维护你,维护谁?”李啸信誓旦旦,让刘虻很享受,受用的话犹在耳旁,这个曾经看起来愿意为他两肋插刀的兄弟,却第一个离开了。“养虎为患,自作孽。”袁满修剪着自己修长的指甲,有些忿忿地说。当初,她不止一次提醒刘虻得小心李啸,说李啸看起来傻呵呵的,但心眼不少,她总觉得李啸眼睛后面还有眼睛。刘虻被袁满的话给逗乐了:“你聊斋看多了吧?说得这么邪乎,他是人,又不是妖怪,什么背后的眼睛?女人就是多疑。”这话把袁满惹毛了:“好心当成驴肝肺,行!算我没说,到时吃了亏,别怪姐姐我没提醒你!”
再见李啸是三个月后。三个月说起来,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可李啸已今非昔比,他出任纵横传媒业务部经理。在阳光大厦落成典礼仪式上,高天和李啸代表纵横出席了酒宴,而刘虻身边依然是袁满。他们见面彼此是客套的,曾经在天宇同一个屋檐下,现在却各为其主。高天与刘虻打个招呼,就被人叫走了,这样的场合,高天这样的活动家自然不乏熟悉的人。而袁满一进来,就和各方人士推杯换盏。只剩了刘虻和李啸,刘虻是特意留下来的,他想看清楚,李啸究竟有没有袁满说的那双眼睛背后的眼睛。
李啸看起来比以前更多了几分谦卑,甚至不会和他对视,目光里还有几分讨好。可是,眼神,那犀利的鹰隼一样的眼神,却是刘虻从没有发现的。他心里暗自叹了一声:人心多变,多如其面啊。李啸一直背着的暗红色皮包不见了,刘虻半开玩笑地说:“看起来,李经理是下决心与过去告别了,自己的包也不要了,纵横真是可以让人脱胎换骨。”李啸并没有因为刘虻的刻薄而心生恼火,他指指自己的心口说:“有些情谊是不需要形式的,就像姐姐,其实一直在我这儿。”刘虻看着眼前这个善变的家伙,一个字也懒得再和他说,恰好晚报的小沈走了过来,他便与小沈一起走开了。整个晚上,一想起李啸,刘虻就呼吸不畅。
人不为己,虽不能说天诛地灭,自私却是人的本能。出卖,常常是这种本能的验证。
“可心!”曾可心听见屋外擂鼓似的敲门声,急忙套上毛衫,趿拉着拖鞋跑出来。她打开门,刘虻浑身酒气,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就咕咚一声,重重倒在了走廊的地板上。曾可心急得不知所措,费了很大劲儿,试图把刘虻从冰冷的地板上扶起来。醉酒的人就像溺水的人,格外的沉,曾可心非但没有把刘虻拽起来,反倒被他拽倒在地,刘虻的胳膊死死搂着曾可心的脖子,嘴里一个劲儿嘟哝着:“可心,她出卖了我!可心,你知道吗?她出卖了我!”夜深人静,刘虻的声音竟然是让人心惊肉跳的哀嚎。不知道为什么,曾可心觉得刘虻嘴里说的这个人是个女人,很有可能就是袁满。女人的直觉准得常让她们自己也触目惊心。
“袁满!袁满!”刘虻随后喊出的名字让曾可心忍不住一激灵,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挣不脱刘虻的胳膊。刘虻呼喊了一阵,昏昏沉沉睡着了。曾可心坐在他身边,走廊过道暗淡的灯光下,刘虻脸上的痛苦清晰可见。曾可心伸出手,摸摸刘虻的脸,好像抚摸着他痛苦的心。
头疼欲裂。昏昏沉沉的刘虻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白雾。他急忙合上眼睛,让自己稍稍缓了缓,而后慢慢睁开,眼前的景象渐渐明晰起来。他居然睡在了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垫子,让他意外的是,他的怀里紧紧搂着曾可心,此刻睡意正浓。他们的身上搭着一床羽绒被,停了暖气的屋子夜里是清冷的。刘虻的胳膊有些酸涩,他试着动了动,却把曾可心弄醒了。“你醒了?昨晚怎么也弄不动你,还好,我打了地铺,你还挺配合呢,滚来滚去像个皮球。”曾可心坐起来说,刘虻的嗓子似乎在冒烟,他想说点轻松的话,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还没等他回过神儿来,曾可心起身倒了一杯水给他。“喝水。酒喝多了口干舌燥,就想喝水呢。”曾可心一副老酒鬼的样子,换了平日,刘虻一定笑得花枝乱颤(曾可心语)。
但今日,刘虻就像被人在心上狠狠砸了一锤子,他的心闷得疼,他伸手抓住曾可心,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痛苦。“可心,坐下,听我说会儿话吧。”曾可心能感觉到刘虻的手一直在颤抖,她紧紧回握他的手,想给他一丝暖意。他们相依而坐,彼此亲近得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刘虻就像做了一场梦,一场杂乱无章的梦,梦里,他一直在一张巨大的无边的网中挣扎,越挣扎那网缠得越紧,似乎脖子也被勒住了,他极力想喊出来,却喊不出来,那些话就被挤在嗓子眼儿里。此刻,当他面对眼前这张纯净的脸,忽然很想靠在她的怀里好好睡一觉,这一觉若是能永远不醒,那该是多么幸运的事。
人生的巧合再高明的小说家也编撰不出来。李啸坐上纵横传媒业务部经理的位置,得益于他在天宇的客户群体。这个曾被刘虻视为左右手的蟑螂哥,有着非同寻常的计谋和智慧。这些计谋和智慧,在他离开天宇后,刘虻才慢慢顿悟出来。李啸的职场生涯是极其明晰的,天宇给了他一个机会,而纵横却是他成就事业的地方。李啸离开天宇后,就带走了他手上40%左右的客户,还有一些是因为合同的约束,才暂时继续和天宇合作,私下里,也是暗送秋波,早晚也会投奔纵横。客户接二连三旁落,不仅是刘虻,郑黎明和程雄也暗自有几分焦急。只要有空,几个人就要开个小会,商讨应对之策。最让他们意外的是,和天宇合作了近五年的腾飞也放弃了天宇,与纵横签了合同。而腾飞原本是刘虻的客户,这件事让程雄大光其火:“连根据地都守不住,你们部门的工作咋做的?”除了闷声不响,刘虻心里暗自叫苦:这家公司是他交给李啸跟进的,凭自己的判断,李啸是最合适的一个。事实证明,李啸做得的确很出色,而这种出色在其成为对手之后,那就是可怕的。
亡羊补牢,这是刘虻唯一能做的。他把李啸曾经染指的客户一一整理出来,而后亲自出马,一家一家拜访,一家一家安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为了笼络客户,两家各显神通,当然,最直接的一个办法就是让利。疲于应对的刘虻,带着袁满又开始了夜夜应酬夜夜酒事。酒精考验,很多时候,并不是一句笑话。有个同行结婚六年了,一直没要孩子。因为天天泡在酒精里,他不敢轻易动要孩子的念头。
妻子眼瞅着已是三十出头,常常和他叨念能不能不喝酒,要个宝宝。他一声叹息,反问妻子:“不喝酒,怎么能挣钱呢?”这话是他在一次酒后吐露出来的,让大家嬉戏玩笑很是热闹了一阵。过后,却又都有些莫名的怅惘。喝酒是为了挣钱,挣钱是为了什么呢?人活着终究是为了一个奔头,而最大的奔头莫不是为了下一代。都说孩子是人生的希望,是自己生命的延续,可是,为了能挣到衣食无忧的银子而牺牲了天伦之乐,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悲哀呢?当然,这些也只是偶尔的一些不良情绪,疲于奔命的人是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叹息的。
周末的夜生活往往是最丰富的。各家娱乐场所更是人声鼎盛,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袁满在这样的场合游刃有余,而刘虻多半被人灌个半死,浑然不知身处何处。一连几天的大酒,已经让刘虻的皮囊不堪重负,临走前,袁满叮嘱他:
“学得滑头点,装醉。除非你不想要你身上那些杂碎了。”袁满的话不好听,但刘虻听得出她刻薄语言下潜藏的关心。刘虻笑得有点儿不怀好意:“醉了,干了坏事也有借口啊。”袁满不屑地扫了他一眼:“酒醉心明。别他大爷得了便宜还卖乖。”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刘虻已经不会再去分析甚至回避他和袁满的关系了,他习惯和袁满打情骂俏,这会让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晚上杯觥筹影,莺歌燕舞,尽管袁满几次美救英雄,但刘虻还是有些头重脚轻。待大家喝到有些不知所云时,刘虻知道该是结束换场地的时候了,他冲着袁满招招手,把公文包递给她。“你帮我去埋单,我的公文包里有卡,哦,我的包有密码,我给你打开。”袁满一把拽过包:“得了吧,你的密码永远只有一个,751026,你生日。”刘虻一下愣了,他的竞标书曾经失而复得,这桩悬案让他至今心有余悸,公文包也就习惯性上密码。而袁满却很轻易就破译了,他们曾经共居一个屋檐下,一度亲密得几乎不分彼此。会是她吗?她真的会出卖自己吗?毛骨悚然,刘虻出了一身冷汗。
一行人换了场地,开始了第二轮酒事。或抱着话筒唱歌,或是拽了相近的人跳舞,各寻其乐。心里惶惶然的刘虻,不停地喝着啤酒,那些泛着微薄苦意的液体,就像是他此刻的心情。他想要探究一个答案,却害怕知道一个真相。人不为己,虽不能说天诛地灭,自私却是人的本能。出卖,常常是这种本能的验证。为了一己私利而彼此倾轧的事情,刘虻见得多了,但这个对自己百般维护甚至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真的会出卖自己吗?刘虻越不敢想,越不由自主地想。当袁满拽他跳舞时,刘虻搂着她疯狂地旋转,在袁满有些娇嗔的笑声中,他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我的包只有你知道密码,竞标书是你拿走的吧?”袁满愣了,她放在刘虻肩上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刘虻听见自己的心哗啦一声被砸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