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义爽朗一笑,道:“这里是你家,我都没有拘束,你干嘛板着脸啊。”
陈雄道:“最近失眠,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说完,露出一丝笑容,道:“您请说吧。”
项义道:“这些年你都没长皱纹,笑起来还像个阳光大男孩。以后多笑笑,别总阴沉沉的,让人误会你的性格。”
陈雄感受到长者的慈爱关怀,笑着应了一声。
项义端正坐姿,脸上仍挂着微笑,说道:“今晚咱爷俩开诚布公,什么都不隐瞒,畅所欲言,明天就把这些话都忘了。”对杨慧迪道:“小迪啊,你去外面等我,我俩单独聊聊。”
杨慧迪点了下头,开门而出。
项义等门关上,道:“你对云儿说的那些话,全都被录下来了,我和云儿两位姐姐回国前就已经听过了。各人看法不同,我只谈谈我的看法。听的过程中,我觉得你俩都很悲哀,因此特别叮嘱那些录音不准给小孩子们听,免得毒害小孩子。大人听完也不要记在心里,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值得宣扬。”
陈雄没有接话,他知道项义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
项义道:“你不放心云儿,不断试探。云儿表面热情,倒也没安好心。两个相处半辈子的人,彼此各怀鬼胎,没几句真话,实为不幸。不过有一段对话很打动我,让我感到非常惋惜,也很痛心。你向云儿求婚,说今后要为她遮风挡雨,当时我相信你是真心的,是坦诚的。无论你们之前骗过对方多少次,从那个时候起,本该一切从头开始。
云儿是我闺女,我太了解她了,从小就吃软不吃硬。你当时就站在她面前,一定看出她动心了,否则你干嘛向她吐苦水呢。据我对你的了解,你可不是一个爱抱怨的人呐。不过你抱怨的好,抱怨的对,早该把受过的苦说出来了,也好让所有人听听你的不容易,可是你从来也不提。
包括你离开华兴帮后,王国庆要拿你开刀,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你觉得求助于我让你很丢脸吗?还是你担心我会让峰儿出面解决这件事,云儿会因此看不起你?都已经危及生命了,你还顾着面子,未免也太要强了吧。”
陈雄道:“我自己闯的祸,应该我自己担,跟您无关。”
项义道:“你加入仁义胜,就是大家庭的一员,大家有义务相互照料……算啦,事情都过去了,不多说了。你是受害者,不该受到指责。
我听你说完这些苦衷,感到非常自责,认为过去对你有失公正,也不够关注你。可是你本来说的很好,却千不该万不该诋毁峰儿,更不该诽谤他和红艳有染,连俊尘也被污蔑了。人都死了,死者为尊,何况峰儿在云儿心中的分量,你不是不知道。”
陈雄道:“我的确失言了,您教训的对。”
项义道:“言重了,没有批评的意思,只是令人遗憾啊。”顿了一顿,道:“阿雄,凡事都有两面性。你很机敏,能够判断事情发展的动向,这是你的优点。可是同样的问题是,你过于敏感了,明明很优秀,却总是不自信,不够坚定。其实你已经说动云儿了,何不继续拿出真诚,继续吐苦水下去呢,不是皆大欢喜吗?”
续道:“我也结过婚,还结了两次,所以很有发言权。女人是很容易被感动的,也是很聪明的,你不要以为她们傻,那种傻只是爱的表达。云儿比你坚定,可是同样的问题是,她太坚定了,就变成了顽固,不够洒脱,不懂放下。如今她都这个岁数了,她又明知道你爱她,就是不能接受你。你说她心里还有别人?有倒是好了,至少她放下峰儿了,不失为一种进步啊。”
陈雄道:“我们都有缺点,可是缺点似乎无关大局。”
项义道:“人很难看到自己身上的问题,所以需要交朋友,需要表现出大度,否则人家干嘛给你提意见呢,远离你不就行了?问题是谁都有的,人家告诉你,你也愿意改,那个才叫缺点。你明知道却不想改,甚至改不了,这是弱点。一样每个人都有弱点,多天才的人都会办蠢事。我常说人要学会认识自己,然后去认识世界,再然后改变自己,如果还能改变世界,那就是伟人了。”
陈雄叹了口气,道:“我父亲生前从来不会对我讲道理,除了打就是骂。我性格的养成,和家庭有很大关系。”
项义道:“照你这么说,云儿这样顽固,都是我的问题喽。嘿,我可不替她背黑锅啊。”
陈雄微微一笑,道:“我是那个意思。”
项义看到他无邪的笑容,暗觉欣慰,道:“阿雄,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是你也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你真的不该害死峰儿,你知道我当时接到死讯,心情有多难过?”
陈雄道:“我知道,您因此一病不起。”
项义道:“可是我没恨你,至少现在没有。”
陈雄嘴角动了一下,道:“谢谢。”
项义道:“不瞒你说,峰儿死后,杨兄与我都对你有疑心,但我们从来没对云儿说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雄摇了摇头。
项义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当年我对营城老百姓如何?”
陈雄道:“一视同仁,情若父女。”
项义哈的一笑,道:“不至于,人总是有私心的,我对亲人更好些。”又问:“营城老百姓对我如何?”
陈雄道:“他们没给过您任何好处。”
项义道:“快乐总还是有的,除此之外,再没其他的了,是吧。”
陈雄道:“是。”
项义道:“我对营城百姓,就像你对云儿一样,当初受累不讨好,这样说不过分吧。”
陈雄默认。
项义道:“可是你看现在呢。下午小吴陪我逛街,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认出我,激动的过来跟我握手。有些人我也认识,现在他们都出息了,再也不像当年那样寒酸落魄。我突然很高兴,原来大家都不瞎啊,他们都知道我做的事,还夸云儿来着。”
陈雄自觉无法与项义相比,突然想到“仁义胜”三字,一时间感慨万千。
项义简述午后见闻,随后说道:“那天云儿想过杀你,但她没有动手。她不愿你轻易就死,因为她前段时间收集了很多你的罪证,包括暗地里勾结华宏社一事。阿雄啊,你不该堕落啊,怎么年纪大了,居然犯糊涂了呢?”
陈雄垂目不答。
项义道:“要不是致远受了伤,云儿担心儿子,今天她会当众把你的罪行公示,让仁义胜和华宏社的人一起排挤你。”
陈雄没想到项义连这种事也告诉自己,道:“我猜到了。”
项义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敢作敢当。既然做了,就不怕人说。即便云儿真的当众揭发你,我也不觉得这种手段卑鄙。”
陈雄点点头,没有接口。
项义道:“好啦,说回刚才的话题吧。当年杨兄疑心你在手枪上做了手脚,导致峰儿死于意外,可是杨兄没找过你。以他的本事,想要杀你报仇,你自觉有几分把握逃掉?”
陈雄道:“应该必死无疑。”
项义道:“可是杨兄非但没有为难你,私底下甚至都没查过你。他将矛头对准那个神秘组织,因为在他看来,真正害死峰儿的人不是你,更不是云儿,而是那个组织。他花费了好多年的心血,专门搭建关系网,只为调查那个组织。你应该明白这样做的目的,杨兄要将组织连根拔起,彻底铲除。可是结果呢,杨兄自知报不了仇,于是他放下仇恨,停止一些动作。峰儿是他爱徒,比儿子还要亲,可是杨兄放下了。”
陈雄甚是不信,问道:“杨师傅真的不想报仇了?”
项义道:“你对云儿亲口承认是杀害峰儿的凶手,杨兄若想报仇,以他的个性,会不来找你吗?今天在酒店里,你见到他了?”
陈雄道:“他没来。”问道:“您又为什么放过我?”
项义道:“我对峰儿的感情,想必你心知肚明,从他与云儿交往开始,我一直将他认作亲儿子对待。他帮不帮我,我都是一样的心思。不然也不会在他死后突然暴病。”
顿了一顿,道:“人家害你,你就要报复人家。人家对你好,你就要报答人家。试问人品何在?本身究竟是什么人呢?心摆在什么地方?”
陈雄道:“知恩图报,有仇必报,这不是世间常情吗?”
项义道:“所以多数人看不开,不是人多就表示‘对’,人少就表示‘错’。就拿你来说吧,从前云儿对你如何,你对她又如何?今晚你听到我的话,今后打算知恩图报,还是有仇必报?”
陈雄道:“就算她要害我,我也不会害她。我这辈子就喜欢过她一个女人,只要她能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舍弃。”
项义道:“刚才你问我为什么放过你,其实这答案不在我身上,而在你自己身上。你当年为什么离开华哥?其实原因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为了帮我,而是为了多看几眼我女儿。”
陈雄不自觉嘴角上扬,轻轻笑了两声,道:“在您面前,再怎么假装都没用。”
项义道:“你当时既无根基,也无后台,居然敢得罪华哥一伙,勇气可嘉。后来你找到机会,害死峰儿,我想你提前不会没想过,这件事一旦被杨兄知道,你小命难保。”
陈雄道:“我想过代价,可是我根本没法控制我自己,程一峰必须死!他不死,我永无宁日。”
项义道:“一切冤种皆因云儿而起。”说着打开礼盒,拆掉包装,拿出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