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怨自艾,低头沉吟,想要说几句鼓励的话,突然感到肩膀传来压力。抬眼看去,程致远正含笑凝视自己,还将双手按在自己肩头。
只见程致远笑容逐渐展开,一改方才平淡的语调、失落的神情,话音充满喜悦地道:“姝儿,你不是说过吗,转机总在不意之间,所以做人不能太悲观了。想想我自己,当年若不是被人欺负惨了,又哪来勇气还击,只怕会永远懦弱下去。我不该只当你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你想冒险,我该鼓励你才是,否则岂不是将你看扁了?”
温姝没想到他竟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听他说完,望望左右肩膀上的手,自觉这举动有些亲昵,害羞地点了下头。
又听程致远问道:“你相信我有能力保护你,是不是?”
温姝郑重点了下头,道:“我信。”
程致远看到她坚定不移的眼神,想到她从始至终从未质疑过自己的能力,这份信任当真坚不可摧。对比不久之前许贝妮眼中的犹豫,霎时一股热血灌入胸膛,心想:“亲朋好友之中,竟是姝儿最为懂我,对我最是认同。”
程致远从小到大,瞿燕始终在他身边担任警报器一职,稍有任何异动,立时便会拉响。程致远听到警报,心中便生出羁绊,所以长大后他做任何事,只要稍觉不妥,便会瞒住母亲,一个字也不提。小阑对他倒是颇为推崇,但那更多是不明情况且无条件的肯定。当年程致远将在学校里被欺负的事告诉小阑,小阑从头到尾只劝说他躲开麻烦,自保为先,可见爱重有余,相知不足。项云做事比较老道,明面支持,却在暗处频繁干涉。鱼头与程致远走得最近,也最了解情况,但终究免不了瞻前顾后,能够安于现状,便即原地踏步,万不得已才会挺身而出。
基于以上情况,程致远每次遭逢变故,都设法独力解决困难,从不求援,以免多费唇舌。他并非不理解亲朋对他的关心之情,只是面对困境之际,他自己的脚已经放在刹车上,所需要的是有人帮忙踩下油门,而不是踩在他的脚上,更不可挡在车前。
他内心也幻想过身边有这种朋友,关键时候推他一把,与他并肩携手,一同冲破难关。可是考虑到这种朋友不仅要有勇气,还能够不断学习,提高自身的能力,条件实在过分苛刻,所以想想而已,不敢奢求。
此时二人站在冒险边缘,选择权暂时握在二人手上,前进还是退缩,全凭二人做主。程致远评估自身能力,认为有资格发起挑战,自然不愿错过这样好的机会。不过考虑到温姝现下能力不足,不够资格冒险,又有之前深夜并行,款款而谈的经历,于是程致远便不忍心让温姝陪着自己冒险,宁肯放弃。可是温姝的表现告诉他,无论她多么害怕,依然可以勇敢无畏。由此可见,温姝勇气的来源完全基于对程致远能力的肯定。
程致远解读到这层意思,拿开放在温姝肩头的手,仔仔细细打量她脸,心中不断地想:“怎么我竟会时不时忘记姝儿这般惊若天人的容貌,难道真是她的内在打动了我,让我忽略了她的外表吗?”想罢,歪头轻笑几声,跟着仰头大笑,笑声越来越高亢。
温姝见他笑得肆无忌惮,轻轻拉了拉他袖口,道:“既然要去救人,先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程致远通过笑声,将心中的失意发泄完,剩下满心豪迈之气,用力拍了一下胸口,道:“姝儿,打从第一天……不,打从咱们在体育场见面那次起,我就认定你是倾盖如故的挚友。可惜啊可惜,我还是低估了你,哈哈。姝儿,你真乃我生平第一知己也。”言毕,情不自禁抱紧温姝。
温姝听到他这样肯定自己,耳中回响着他强烈的语气,竟浑然忘了被抱紧后的窘迫。她通过程致远手臂的力道,明显能感觉得到程致远心中的激动与喜悦。忽然脑中冒出一个念头:“知己?恋人?究竟哪一个好?”
程致远抱了几秒,感觉温姝没有反应,想到自己有些失态,放开手笑道:“一时激动,姝儿,你别笑我。”
温姝道:“没有,我只是在想,如果换成别人,她们会怎么说,又会怎么做?”
程致远道:“多半要劝我少管闲事,或许压根儿就不会陪我逃寝。”
温姝道:“逃寝不是我在陪你,而是你在陪我。”
程致远笑道:“我陪你逃寝,你陪我冒险,怎么说都是你更勇敢。”
温姝道:“我制敌能力不足,可是我可以逃跑啊,不是有一计叫做‘走为上’吗?”
程致远呵呵笑了起来,道:“假如敌我力量悬殊,脚底抹油不失为一条妙计,可是我看情况未必如此,没准咱们一方还更强势些,尽管人少,却是精英。”
温姝道:“我哪里算得上精英,你要自夸不必非得带上我。”
程致远道:“你现在不是,将来一定是,你比我勇敢,迟早能像妇好、迟昭平那样,成为巾帼英雄。今晚就当是初次演习,回头我教你功夫,让你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温姝噗嗤一笑,道:“看来我要拜你为师才行喽。”她刚才忽地想开了,是朋友,是知己,还是恋人,只要与他同在,又有什么分别。这当提出拜师,她倒是心甘情愿,再不顾及什么关系名分了。
程致远道:“行啊,我教你武功,自然就是你师父了,俗话说……”想到即将确定师徒关系,便即想到与师徒伦常有关的道德禁锢,顺势想到小说里郭靖强烈反对杨过与小龙女师徒相恋的经过。
温姝以为他在措辞,笑着插口:“你可不许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我才不想矮你一辈呢。当师父要有当师父的样子,这倒是可以参照你师父的做法,对徒儿好些才行啊。”
程致远正琢磨着,怔怔地看向温姝,问道:“你说他们为什么反对师徒成亲,师徒间难道就不能有爱情吗?非要满足世人的偏执,忍痛割爱才是正道?”
温姝被他问得一愣,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程致远自顾自道:“太离谱了,就该让每个人都经历一下,看看他们怎样选择,自己找不到爱,就去拆散别人……”
温姝彻底糊涂了,问道:“你在想什么?”
程致远道:“我在想爱情明明是两个人的事,为什么那么多人吃饱了没事干,非要进来瞎掺和。”
温姝哭笑不得,问道:“谁搅和你了吗?”
程致远道:“我说的不是我,是杨过和小龙女。”
温姝喜道:“这本小说我也看过。”
程致远问道:“你看到郭靖反对杨龙二人成亲,当时作何感想?”
温姝道:“我也不太理解,毕竟他们是古代人,不像现在这么开明,反对似乎也有道理。”补上一句:“他们要是偷偷结婚就好了,那就不会有人知道。”
程致远道:“干嘛要偷偷摸摸,就该光明正大才对,最后不是也成功了?”
温姝道:“可是过程很艰辛啊,差一点就双双毙命了。”
程致远仰天沉思,这时周围没有光亮,虽然空中有一层薄雾,依然很清楚看到北斗七星位于正南北方向。他低头看一眼手表,果然刚好半夜十二点整,当下不再去想,道:“姝儿,咱们得去救人了,这么继续聊下去,很容易聊到天亮都聊不完。”
温姝点头答应,道:“走吧,也该去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