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黑色路面黃色星點的街道。有關於整座近海新市鎮,五年前以魚尾村為首的幾個漁業大區被滅後,產業重心東移,那些產值歷年來節節高升的小城市小地區,均被政府劃入漁業重點發展區域。村莊覆滅前的景象會一一重建,營運,擴大經營。
檸檬街就是因此沾光的。
你有獵捕異形的相關經驗嗎。不啊,大叔,我對於異形的定義都不怎麼瞭解了,更別提辨識異形和把他們上下顛倒抓著,我是零經歷的菜鳥,或者說這在我以前的生活裡根本沒有必要。十四人的隊伍走在黑灰的長板路上,鑽石糖果小燈眼兒擠著比他們略大的挖空的方框中,三叉路,雙向道,注意孩童,多變化的剪影路標湊成一條街的風光,黑黃是交通警戒的聲明,狗狗貓貓等銬了項圈的寵物拉長影子小步走,主人端正地走像戴鋼盔的騎兵,全體是美式風格的夜街。
獵捕異形是這破小鎮生財的方式,上頭的人並不會劃撥經費來這裡,我們只有用自己的雙手賺進茶水,冷暖氣和小破屋。大叔說道。「不過這裡沒偏遠到連食物攤販都不見行蹤啦,任務結束我請你們一人一瓶彈珠汽水。」異形狩獵有三個要點,眼明手快,手腦並用,擒賊先擒王,要盡可能短時間內解決獵物,減少體力消耗,一個獵人是極難得知自己一天會打多少場仗的。野外若是慢半拍的話,先是功勞被同伴搶走,自身安危也不保。他們轉入一條潔淨且光亮的街道,純白陽光,純白桌椅與街景花台,一家下午茶專門店的二樓雅座掛著黃檸檬的圖示,英文花體字招牌如文字拱橋,頭尾兩個字母特地加長,眾店家之中是最顯眼的。
「這裡就是你的戰場,福本。」
芸香科植物的香氣迴旋於每個街區,水彩樹漆的胡同,遊人的鼻子。白色花園的木條桌椅早完成整隊,以一種單點透視的排法,椅上一對對顧客僅兩節手指扣著佛手柑葉的白瓷茶杯,啜飲著檸檬片的香草茶。桌椅跟桌椅自動調換,桌中央打著的白傘顫動,而背景的樹叢維持著靜物畫的姿態。福本他們盯著那兩組桌與椅,似是人為的異動,之後在連續不斷的葉肉的綠旋風中,圓桌被推倒,竹炭色的長長的鰻魚自建築地基的破洞內游出,腰側七個圓孔,帶海底的沉沙大掃四方。七星褐鰓鰻,一陣抽扭才發現魚身上的黑是塵灰,破開硬化的泥土,沉船的鏽紅的魚體驚豔眾人,空氣裡翱遊好像飛龍在天。那可是鬍子大叔的究極目標。
「我們監控這怪物好幾天了,民眾投訴的事十之八九都是牠惹的,暫且命名為『鱸鰻壹號』--」「讓我來搞定牠!」怪物還貼近地面飛時,福本一躍而上揪住牠尾巴,做鼯鼠的飄盪,只差沒展翼而已。那東西越升越高直至二樓,受海水潤濕的魚尾也滑溜滑溜地,難抓。乾燥地能替臉刮痧的風一波接一波侵蝕,沒有沙漠的飛沙,一輪燒盡沙漠萬物生靈的紅日掛天邊,熱,但他不能放棄手中的巨獸,就這樣被拖著走。海鰻颯沓如流星,凶惡的速度使得巡守隊七進七出都招降不成,尾鰭附了個屁顛兒的娃,甩掉,上,下,左,右,喔喲,小子抓得牢,還不給我下來。
電臀馬達全面開展,一百八十度的移動範圍讓福本難受,開戰第一「甩」就把他扔到對邊陽台,白雕花柱木地板,幸好福本手夠長,能夠搆著高速甩動的尾鰭一面跑,跟魚全開的速度跑。森林光影的無色柱子旁用盡此生全力衝刺,僅僅幾秒魚又升高著帶離他了,這肝膽碎裂的感覺,簡直就是他當初豁命抓火鴉雙腳的心驚膽跳。拖拖拖,木板地磨出兩行沙子以後福本騰空,即將飛出窗台之外,前面懸梁還綁竹編的畚箕,福本頭一歪閃過去,腳下無地,唯一團的晨光裹著一樓的磨石子路,那些白色的海灘高樓屋頂,都離他好近。
這裡的空氣不如家鄉車站的舒爽。鰻魚恰如某台深海地穴行駛中的新幹線,一開過所有受水壓的鐵格子水溝蓋都開合開合像茶壺嘴的蓋,吐著海水的小泡泡蒼空裡輝煌。福本一步一腳印爬上鰻魚身的中後段,魚仍在游,昂首帶一片海石游著,風不靜,福本扶著座下魚皮的軟墊,伸直脖子抬頭望。卡榫對接的白屋貫通一道,初一看,白油漆鋪墊著陽光亮得辣眼睛,福本瞇眼,收腳,爬,那海鰻的尾椎忽又大力擺動要擺脫了他,面對隨時可能掉落的悲劇,他想著戰勝這怪物,用老師教的擒拿術抓好,不准給我掉了。魚尾左甩甩右甩甩,醉心於獵物卻叫他承受這般的高低落差,戰場不是人待的,更不是小小孩的能力所及。海鰻子彈列車甩尾的過程中,鼻水與口水在他臉上橫流,福本快看不清前方的路,於是使勁地掐那層魚皮想坐穩,魚一怒之下將尾一揮,福本的身體就甩入一長排的下午茶桌椅,長臂猶勾著魚的下腹,白色的座位一併被他撞倒,乒、乓、砰,乾脆的聲音。
這傢伙果然是最大條的鱸鰻啊。
「要不我們上去幫他吧。」巡守隊內部盡是擔憂福本的話語。這是他的初陣,誰也別想出線搞外援,你們死守著街過濾掉外來的威脅就行。那頭兒你做什麼。這叫做留後路嘛,欸嘿。全場暫時冷卻。「......而且龍王一族的功體與魚類相剋。」
「意思是?」
「押寶哪邊都一樣,他穩贏的。」
戰況終局將現於世,魚從不怕衝過頭,風速漸快。戰力已經一番拉鋸,他以牙根都能咬斷的力氣掙扎著爬行,每滑下一點就進更多,至魚身中段,下壓手腕有效束縛魚的行動,他出力,他爬,他就是等著佔領山之巔的那一瞬間,福本累到一度打算放輕施力可是......他更想殺敵。爬呀爬呀過山河,山河不遼闊,王者的心比這更寬更廣,立志封王的男人正拿實力證明自我。哇,厲害厲害厲害厲害,所謂初生之犢不畏虎,他這般境界,也足夠自封為一將領了。一群人在下面看得眼都花了,隊長欽定之人,英雄出少年啊。福本從中段攻上前段,那魚游泳的奇速快至常人無法駕馭,他還坐得直又牢,巡守隊掀起一陣加油聲。
快贏了快贏了......你穩住啊。隊員都舉著一張張紅黃的幡旗當加油旗,紫金搖鈴來回搖動,叮個鈴,叮個鈴,叮個叮個鈴鈴,叮個叮個鈴。黃袍的寬袖也揮,現場的十三位不同年齡層的人們尖起嗓子喊出熱血。茜心裡的波動最大了,一個與她年齡相近的小男孩竟有這番功力,太強了,她覺得今天晚上她會興奮得睡不著覺。四郎則一旁靜靜的看著。疾風的前端,海流的交匯處,前端至先端不會太遠,福本抱著戰勝者的自信往前爬,魚頭魚脖子一起動,才幾歲,他是個什麼東西!「你給我停下來啊啊啊--!」
福本一把抽出西裝外套的鯉魚旗,見魚頭插大旗,大力一插,旗桿深陷魚的頭上五吋,那血亦順著魚身的弧度流出,魚痛得側翻加上下游動,一會兒沒力氣了,便慢慢降落至地面,福本在白街的中心騎著大魚,雙腳踩地。巡守隊全體發出高頻率的尖叫聲,茜也喊叫,四郎也圍過去,他們心目中,福本已是勇者。「你做得很好,福本,那麼難纏的傢伙都敗於你之手,你大概......不負『準異形』的名聲了吧。」鬍子大叔誇他道。福本兩腳跨出魚背起身,一隻手拔掉旗子以旗的魚口指著鰻魚。旗還在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