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安锦的失踪引起了极大的骚乱,至少比孙安锦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怎么样?”不知道第几批人回来报告,一进门就被许忱和穆云深二人急不可待地询问。那人摇摇头,于是许忱和穆云深再度陷入沉默。
“都怪奴婢不好,”催雪在一旁用帕子拭泪,急道,“都怪奴婢大意,中了计……”
为了行事方便,此时穆云深、许忱、催雪三人都在茶室,同在这里的还有仉清扬和长孙霁瑞。茶水已经放得又苦又凉,但屋内的几人谁也没有心思去在意它。
“催雪,你再说说,你为什么出去?”仉清扬狠狠抓了几下头发,再次寄希望于能够从催雪身上找到蛛丝马迹。
“回公子,有人找奴婢,说是梨华院的账簿出了问题,要去俯仰楼查对,”催雪哽咽着回答,“奴婢确是昨日将梨华院的账簿送去俯仰楼,没有怀疑便去了,结果……”
结果有人趁虚而入,用催雪的身份挟走了孙安锦。
“报——”外面传来急促的通报声。几人纷纷转头,盯住了门口。一名梅花部的下属进来,语速极快地禀报:
“孙院首请诸位公子碧和院一叙,”说着,又抬头有些冒犯地看了穆云深一眼,“另外请穆三小姐速至碧和院。”
“云泠?”穆云深震惊,“叫她来做什么?”
“院首吩咐,小人不敢过问。”那人回。
少顷,几人在碧和院书房端坐,静静等待孙汝发话。穆云深的心里尤为不安,此事估计还要牵扯进云泠,他也不得不疑虑。只是出人意料的是,一向将微笑当成面具戴在脸上的长孙霁瑞此番似乎也有些疑虑,万年不变的微笑此刻成了面无波澜。
孙汝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支颐,闭目养神。一屋子焦躁不安的小辈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穆三小姐到——”书房外传来通报声,随后,门就被人猛地推开,穆云泠闯进来,尚未看清屋里的人,就急道:
“怎么回事?安锦呢?”
穆云深赶紧走过来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穆云泠这才看到孙汝正坐在主位,立刻收敛了自己的风风火火,但神情焦急还是难以掩饰。
于是,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孙汝身上,等着那个表现得好像万事万物都与他无干的人开口。然后孙汝不负众望地发话了:
“此番叫大家前来,是为了安锦的事,”话说到一半,顿了顿,视线似乎是在屋内的每个人身上都落了一下,方才继续说下去,“还有西楚的事。”
西楚?穆云深和坐在对面的长孙霁瑞对视一眼,两人都清楚西楚皇子出使在即,南梁京城进来就此事频有传闻,已经有了出事的预兆。穆云泠却并没想得这么多,急躁地问孙汝:
“安锦现在在哪里?”
“此事确不在我意料之中,”孙汝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上的褶皱,“但已经有了眉目,还需你相助。”
“先生客气了,”穆云深起身,有意无意地挡在了穆云泠前面,朝孙汝一揖,“学生以为,眼下不妨先找到安锦,西楚之事,安锦在,也能帮上忙。”这话其实私心很大,一来他并不想让穆云泠参与到南梁与西楚之事,二来他此刻也确是担忧孙安锦胜过忧虑西楚使节。等他说完,未听得孙汝发话,便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唐突了。视线一侧,看到长孙霁瑞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穆云深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违了曾经立下的少年本心——先天下而后己,先国而后家。比起南梁国事,他现在先忧虑的居然是自己的妹妹和……穆云深想到那个名字,心中的震动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对于遗失自我的畏惧——孙安锦。
他突然便明白了什么。
“不急,你先坐,”好在孙汝并未怪罪他的唐突,清冷的目光里反而有了一丝不明显的笑意,又对许忱说,“让梅花部的人去卷帘楼附近守着,穆云泠和催雪去找花魁,”说着,从手边拿起一样东西,示意穆云泠过来取:
“带上这个。”
穆云泠起身,走上前来接过孙汝手上的东西,是一只打磨细致的木盒。穆云泠下意识地便向摇一摇听里面的动静,却看见孙汝的脸立刻黑了:“拿好。”
穆云泠赶紧停手,蹿回自己的位置去了。方才坐好,忽然感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一开却是长孙霁瑞带笑的目光。
穆云泠朝他做了个凶恶的表情——看什么看!
长孙霁瑞明显笑得更开心了。
“去之前,到杏花部领药,”许忱领命后,孙汝又补充道,“此行危险,小心乌般人。”
许忱愣了一下,再次道:“是。”
与此同时,孙安锦正在面对孙汝所说的“危险的乌般人”。
“哇,你画的小鸟好像啊!”身着鲜红色异族衣裳的小女孩瞪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满头的辫子随着她的笑抖个不停,“姐姐,你看啊,这个姐姐画的小鸟好像啊!”
画纸被抢走,孙安锦搁笔,转过身来,目光追随着小女孩跳跃的红色身影落到了身后的八仙桌旁坐着的鹅黄色衣裙少女身上。这少女约莫与自己同龄,眉眼较常人深邃一些,眼睫乌黑密长,几乎像是两幅扇面,使得她面孔上此时的温和神情浓郁而柔软,像是焚香时轻袅而香蕴的烟。
“那你向这位姐姐学学,”那少女笑着,“让姐姐教教你。”
“我要姐姐教我,”小女孩儿扭着身子,拽住少女宽大的袖口摇晃,“我要姐姐教我。”
“姐姐可画不来,”少女抬手,轻轻抚摸女孩子的头,“你去和这位姐姐玩儿,不然这位姐姐要伤心啦。”
于是那小女孩转过头来看着孙安锦,眨了眨那双乌黑的眼,又蹦蹦跳跳地过来了:“姐姐,再画,再画!”
孙安锦也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而后抬头望着坐在对面的那个人:“你们大费周章将我带来这里,想要什么,不妨直接说来。”
那吵闹的孩子似乎极聪明,听懂了她们要谈自己不能问的事,原本聒噪的她顿时闭了嘴,自己一个人握着笔在纸面上胡乱涂鸦。
“孙小姐果然与南梁其他小姐们不同,这直接的性子倒像我们西楚人。”少女笑道。
“您的性子也像我们南梁人,”孙安锦回敬给她一个微笑,“若是无事,烦请送我回去,我出来得久了,家里会着急。”
少女闻言笑意更深,歪着头打量孙安锦:“若不是孙小姐一直在我眼前,我都要怀疑小姐已经联络了南梁书院的人。”
“家里人自会找到我,”孙安锦依旧微笑,面不改色道,“在此之前,你们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有家里人真好。”那少女忽然真诚地说了一句。
“你也有家里人,”孙安锦亦认真地看着她,“否则也不会坐在这里。”
那少女愣了愣,随后又笑得温柔可亲:“小姐似乎知道我的身份了?”
“并未,”孙安锦说,“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说着,又摸了摸身旁专心涂鸦的孩子的头:
“至少这孩子是,对吗?”
少女点头:“自然。”再看孙安锦时,眼中的疏离便少去很多。
“你把我找来这里,总不会是为了让我教这孩子绘画吧?”孙安锦便也对她笑笑,语气缓和起来,开了个玩笑。
少女也笑道:“自然不是,我们找你,不过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个清楚。”
孙安锦望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我们知道南梁书院的功用,所以孙小姐也不必再掩饰,”少女的口气似乎严厉起来,然而面上还是温和带笑的,“不知小姐可认识一个人?”
“哪一个?”
“贵国兵部尚书之子,刘山,”少女道,“听闻与小姐是同窗。”
孙安锦心里“咯噔”一下。问谁都好,只有问刘山时,孙安锦心中最有鬼。这种慌乱让她不确定自己的表情是否有所更改,因而格外分神去注意,结果面颊便微微抽动了一下。
“看来小姐熟识的。”这一细微的动作便被发现了。
“算不上十分熟识,”孙安锦极力保持着表情自然,“不过看他平日里与人打打闹闹多了,笑一笑罢了。”
“那么刘山平日里的喜好,小姐是知道的了?”
“不过是顽皮,喜欢逃课,”孙安锦说,“让我爹头疼得很。”
少女哈哈笑道:“贵国的公子甚是有趣呢。”
“贵国的孩子也是聪明可爱。”孙安锦说着,目光又落到那红衣服小女孩的身上。
“这孩子是乌般人,”少女伸出手,将孩子从孙安锦身边拉过来,揉了揉她的脸蛋,“自幼失了父母,是被我师父捡回来的。”
“您师父?”孙安锦顺着她的话接。
“说起来,小姐是认识的,”孙安锦忽然觉得那少女的笑容透出些意味深长来,隐约想起了什么事,却又没有抓住,只得听着她继续往下说,“我的师父,他姓敬,常青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