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好歹试一下嘛,奴婢们也是准备了很久了……”傍晚时分,梨华院却不似往日一般的宁静。绮罗领着几个小丫头,站在埋首书案的孙安锦旁边,苦口婆心地劝着。孙安锦被她吵得头痛,无可奈何地搁下笔,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小姐……”绮罗尤不死心,“您试一下嘛,这款式、这料子,可是如今京城里最时兴的了……”
“绮罗啊,既是最时兴的,你就不怕你家小姐我在诗会上和其他的小姐穿成一样的?”孙安锦揉了揉眉心,“况且这颜色也太……”孙安锦瞥了一眼绮罗身后的小丫鬟手上拿着的通体墨绿的衣裙和金灿灿的头面,又是一阵头痛。倒是不知这是哪家闺秀引起的时兴,这颜色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穿得好看的。
“回小姐的话,这是从宫中流传出来的穿搭,据说是玉敏公主殿下喜好的。”捧着放头面的托盘的小丫头道。
玉敏?孙安锦愣了愣,随即想起是明华业的妹妹,也是皇后所出,据说很是受宠。涂说那家伙似乎对于这个小公主的事尤其着迷,就连送上来的文书也是每一份都要提到这个玉敏公主。不过……孙安锦又看了那套衣服首饰一眼,脸上的笑容愈发无奈起来。也不知这个玉敏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竟能将这样的衣服穿成时兴。
“小姐,您再看看嘛,”绮罗似乎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孙安锦将这套衣服穿去诗会,伸手将衣裙从身后的小丫头手捧的托盘上拿了起来,展开给孙安锦看,“这衣服多贵气啊,您穿上肯定……”
“好了,绮罗,”孙安锦一看那衣服繁复的款式就头痛,打断了绮罗的话,“两日后的诗会,我便穿那套蓝的吧。”
“可是小姐……”
“绮罗,小姐自有打算。”正在这时,催雪从屋外进了来,制止了绮罗继续劝说,“你先带这些人下去,我有事和小姐说。”
绮罗看了看催雪,又看了看孙安锦,似乎希望孙安锦能够出言让她留下,可惜孙安锦什么都没说,只给了她一个笑容,隐隐含着命令。绮罗于是只得回了一声“是”,不甘心地退下了。
绮罗领着人下去后,催雪淡漠地瞟了一眼方才合上的门,对孙安锦道:“小姐,您这样冷淡绮罗,难免她会心生怨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孙安锦轻轻叹息一声,“她自己做着背主的事,却要我对她掏心掏肺吗?”
“这……也是。”催雪想了想,“但是据奴婢调查,绮罗她也不过是将院里不用的东西卖出去接济一下家里……”
“这我自然知道。”孙安锦说着,随手拿起搁在案上的笔,用指尖轻轻抚着笔杆上的雕刻的梨花纹,“我已将她的月钱加了些,足够她补贴家用,可惜她还是不肯罢手。”轻叹一声,孙安锦又道,“她家中没病没灾,一家人在城郊过得好好的,你倒是说说,我该怎么‘体谅’她这种背主的行为呢?”
催雪沉默不语。是了,无论怎么看,绮罗现在的做法都是为贪婪所驱使的背主。
“她家中只剩下年迈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弟,她若是老老实实的,我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孙安锦语气冷得似窗外吹过的寒风,“若是哪日真的做出什么过分的事,那么就是绝对留不得的了。”
催雪被这寒得刺骨的语气惊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是了,你说有事找我?”孙安锦将手中把玩的笔挂回笔架,语调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柔恬淡,“是什么事?”
“啊?啊,”催雪面对这突然间的转变有些无所适从,但好在她也是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故而没有惊得忘了自己要说的事情,“灵戈方才在梨华院外头抓住一个要翻墙进来的‘小子’,但那‘小子’嚷嚷着自己是穆家的人,奴婢想着您和穆家公子的交情还不错,就想来问问您……”
“我与穆云深交情不错?”孙安锦脸上的笑容忽然灿烂起来,但这灿烂背后却是阴森森的,吓得催雪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奴,奴婢以为……以为穆公子是心仪小姐的……平日里奴婢也没少见着穆公子帮小姐……”
心仪?这两个简直是在孙安锦头上劈下一道雷,将孙安锦劈得外焦里嫩,脑中一片空白。
“你……你说穆云深……心仪我?”孙安锦大惊之下声音有些发颤。
“啊,奴婢随口说说罢了,也许是奴婢会错了意。”催雪自己虽然也有些年纪了,但因着一些原因至今也没嫁人,况且她自己也对男人并无好感,故而于男女情愫一道是一窍不通,“不过灵戈抓住的那个‘小子’,小姐想怎么处置呢?”
“先带过来吧。”孙安锦两颊仍是微微有些泛红。穆云深平日里有意无意地让她见过他身边伺候的人,似乎是个叫律疾的小子,此番抓住的不知是不是他。可惜此刻孙安锦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心仪”两字,以至于不能再做更多的思考。孙安锦自然也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对,赶紧甩了甩头,想要将这两个字甩出脑海。毕竟她的身份……还是有危险的。穆云深毫无疑问是站在太子明华业一边的,他又知道自己明华音的身份,或许还对自己是梨花部首领有所察觉,若是……若是想要借着“心仪”利用自己,以他小时候的行为来推断,也不是不可能。
是了,这家伙小时候就不是什么善良的家伙。
那时孙安锦——或者说是明华音——还没有因画扬名,因着生母许芸的关系,常常得空便从暗道溜出落鸣宫,到宫中各处玩耍。那日宫中举办宫宴,许芸如往常一样借口将明华音留在落鸣宫中。明华音在落鸣宫中有些闷了,想着今日宫宴,不只是怎样的热闹景象,于是便趁人不注意从暗道溜到了设宴的太明宫。暗道的出口设在太明宫后的一片太湖石附近,这里的太湖石因布景的原因数量众多,高低错落,况且这片太湖石又是坐落在一片灌木丛后,因此极好地掩饰了暗道的出入口。可惜……这并不意味着这出入口不会被人发现。
“啊!你……唔!”明华音刚刚从太湖石后走出来,迎面便撞上一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男孩儿。那男孩儿没料到这样的偏僻地方还会遇到人,刚要惊叫出声,就被明华音一把抓住,捂住了嘴。
“嘘,你没看见我,听到没有?”明华音恶狠狠地瞪着他。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小子,居然从宫宴上溜出来玩到了这里。
男孩儿被明华音抓着捂住了嘴,只得连连点头。
“我现在松开你,你不能喊,”明华音继续说道,“也不能跑去告诉侍卫,听到没有?”
男孩儿连连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听你的才怪。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出现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虽然对方是个比自己还要年幼些的小丫头,但难保她不是什么受过训练的刺客。虽然自己现在很容易就可以挣脱逃走,但万一这丫头有什么兵器或者后路,自己难保不会遭殃。
谁料这丫头却不是好糊弄的,在得到他的回应后并没有马上松开他,而是拉着他在灌木丛后蹲了下来。
“你听着,我不是什么刺客,我是公主。”这丫头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我从暗道偷偷溜过来看宫宴,不能叫人发现了。”说着,这丫头居然一把抓过他腰间系着的玉佩,不知用了个什么东西一下就切断了系玉佩的绳子。
“喂!君子无故……”这下男孩儿也不管什么后路不后路了,直接挣开了她的手,要夺回玉佩。
“玉不去身。”明华音立刻向后躲闪,闪回暗道里,“这个可就是你知道了这暗道的证据了,皇宫里的密道,轻易可是不能被人知晓的。你若是要向人告发我,我就连带着将你发现了暗道的事供出来。到时候你是会被人监视还是怎样,我可就不管了。”
“你!”男孩儿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比自己还年幼的小丫头威胁,况且这丫头又抢走了自己的玉佩,怎么可能不追?于是他立刻跟着进了暗道,听着前面的脚步声追了上去。
暗道里面潮湿阴暗,男孩儿追了几步,就有些后悔了。此时若是有人袭击,他也是毫无还手之力的。不,就算是没人袭击,自己或许也会被困在这地形复杂的暗道里。不知怎的,明明没有追出多远,回头看去却看不到那太湖石后的出口照来的光亮了。许是那个熟悉地形的小丫头触了什么机关,将门关上了。如此,现在又该怎么办呢?男孩儿焦急起来,忽然产生了一种自己会被困死在这里的可怕念头。他甩了甩头,告诉自己要冷静,伸手摸着傍边的墙壁蹲了下来,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喂,你做什么呢?”不远处忽然传来方才那丫头由远及近的声音,“真想被关在这里吗?”想来那小丫头在黑暗中视力极好,竟径直走到了自己身边,蹲了下来。
“那可不正好遂了你的愿?”男孩儿没好气道。
“说什么呢,”明华音好笑道,“宫宴上忽然丢了穆家的小公子,那么多人找你,万一被查到我曾经从落鸣宫溜出来,麻烦还不是我的?”
“不是你拿了我的玉佩,让我追进来?”穆云深得知对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也不遮遮掩掩。
“啊,也对,”明华音笑了笑,可惜黑暗中也看不见这个笑容,“不过我要是不这么做,你一离开就会通知侍卫吧。我可是将我的身份告诉你了,到时候可免不了被罚。”
身份?穆云深回想了一下,这家伙似乎说自己是什么……公主?
“怎么,你当时没听见吗?”那公主似乎自嘲似的笑了笑,“亏我还大费周章地引你到这里来,原来根本不必。”
闻言,穆云深把刚刚要出口询问的“你是落鸣宫的那个公主?”一句生生咽回肚子里。是了,现在关键是要能离开这个暗道,只要这个公主觉得没必要难为自己,就会放他出去的。
“喂,你保证不和别人说,你带我出去。”穆云深对明华音道。
“哦?你保证不说?”不知为何,穆云深似乎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丝嘲讽的意味。被一个小孩子嘲讽的感觉实在不太好,但毕竟现在是自己有求于她,于是便忍住了心底冒上来的火气。
“对,我保证,”穆云深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和一些,“那块玉佩你喜欢就拿走吧,让我出去就行。”
“这样啊……”这个公主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犹豫,不过片刻后还是告诉了他出去的方法,“你站起来,用左手摸着墙壁走,墙上有一条刻痕,你沿着这刻痕走就能出去了。”这个公主说话的声音却是越来越近,穆云深感觉到她的脸似乎是逼近了自己的脸,连她呼吸时候的气息似乎都能感觉得到。
“喂!你做什么!”穆云深吓得赶紧后退一步,但因为蹲了太久,腿有些麻,于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可是没有等到任何回应,仿佛刚才他遇到的是什么鬼魅。
“喂,你还在吗?”穆云深又大声喊了一句。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那个公主仿佛凭空消失了。穆云深又闭眼静心听了一阵,确定附近除了自己以外并无他人,于是扶着墙壁缓缓了站起来。这暗道那公主熟悉得很,向来是从什么地方走了。他用左手在左边的墙壁上摸索一阵,果然找到了一道刻痕,于是他立刻摸着这道刻痕一路走出了暗道。
前方终于出现光亮时,穆云深微微眯着眼睛走上前去,出来后却发现自己仍是从那一片太湖石后出来的。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了,远远地还能听见有宫人在喊他的名字。自己离开宴席时还是午后,想来自己是失踪了一阵子了。
“皇宫里的密道,轻易可是不能被人知晓的。你若是要向人告发我,我就连带着将你发现了暗道的事供出来。到时候你是会被人监视还是怎样,我可就不管了。”那个公主的这句话忽然响在脑海中。是了,得给自己的失踪编个好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