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真的要入京吗?”等到仉清扬已经回房去收拾,孙安锦跟在正往书房走去的孙汝身后问。
虽说距她逃离京城已经有七年,但一提起入京,她仍然是一阵又一阵的寒战。至于她到底在怕什么,她也不清楚——若说是怕那些帮她逃出来的人被自己牵连,她不认为自己有这么伟大;若是为了她自己,她却也不知道自己逃出来是为了什么。在枣县平平安安住了七年,她也从没想过复仇一类的“宏图大业”,只是单纯地不想再回去京城罢了——或许她想要的,就是在枣县平平淡淡地生活吧。
孙汝走到书房门口,站住脚步,偏过头来,却没有看着孙安锦:“总要去的。”说完,抬脚进了书房,又把门关上。
孙安锦看着眼前合上的木门,木门上的雕花是云山雪松,多年疏于打理,已经有些模糊了。孙安锦忽然觉得有一句什么话就绕在舌上,却迟迟无法讲出来。半晌,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去了自己房里。而她不知道的是,木门后,孙汝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听说了吗,孙先生要回来了!”京城长孙府里,王异尘推开书房的门,气喘吁吁地说。
屋内另外三个少年闻言,纷纷放下书籍,神情不一。其中最耐人寻味的还要数穆云深的表情了——似喜非喜。
“孙先生要回来?”长孙霁瑞笑道,“真是好事,咱们很快就不用天天往宫里跑了。”
“可不是?”许忱双手枕在脑后,仰身摊在椅子上,“宫里规矩压人得很!”
“说到这规矩,”王异尘走到屋里来,找了个地方坐下,轻咳了几声,方才继续道,“我原本以为你已经是不讲规矩的了,想不到那位小将军更加……桀骜。”王异尘斟酌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个词。
前几日北疆镇远将军的长子魏季天奉旨从北疆归京,他们几个特意去迎,没想到却等了个空,在风里吹了大半日。原来那小将军自幼边塞长大,一到京城,见着些有趣儿的玩意便扑过去了,完全甩开了亲信随从,使得一大群人几乎将京城翻了个遍。后来进宫面见天子,这小将军虽说是一板一眼地行了礼回了话,但是人都能看出他对于这些事的生疏。前几日王异尘在宫中的书房遇着了他,上前去问好,却被这小将军魏季天一把搂过来哥俩好地嘘寒问暖了一番,钢钳一般的手臂几乎将王异尘勒得喘不过来气。自那以后,王异尘就躲魏季天躲得远远的。
“规矩这东西,有人讲,就得有人破!”许忱得意洋洋道,“我看那小将军,很好!”
“臭味相投!”王异尘嘀咕了一句。
“什么?”许忱耳力不差。
“没什么!”王异尘赶紧扭过头去,却因为动作大了些,又是一阵咳嗽。
“慢点儿,”穆云深皱了皱眉头,看着王异尘,却也没有什么办法,“你这病一直不见好。”
王异尘咳了一阵,方才微微坐起了身,从怀中掏出块雪白的帕子抹抹嘴,道:“见好过,只是后来又这样了。”
“哦?是哪位药师的方子?”长孙霁瑞闻言惊讶不小,却只是挑了挑眉。王异尘体弱多病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却也没有哪个说能将他治好,否则只怕王大人就算倾家荡产也要请那人出来的。
王异尘低下头去,忽然像个害羞了的姑娘家:“是孙先生的方子,后来先生走了,方子被我弄丢了。”
“你也真是蠢!”听到这里,许忱不由有些“怒其不争”的感觉,摇头道。
王异尘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好在先生快回来了,你再去向他讨便是。”穆云深安慰王异尘道,转而又问,“可听说他要带家眷来?”
“听说是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弟子。”王异尘答。
“女儿?”许忱却是惊得连眼睛都直了,“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先生还有个女儿?什么时候添的?”
“说是养女,几年前认的。”王异尘道。
许忱不由摇头感叹:“那丫头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有了这么个爹。”
穆云深闻言却是笑笑,别有深意地接了一句:“谁说不是呢?”这一句里的意思,却被长孙霁瑞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认识那位孙小姐?”长孙霁瑞对穆云深道。
“自然——”穆云深知道他心思敏锐,故作轻松地笑脸相向的同时也埋怨自己方才的疏忽,“——不认识。”
“你这表情可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许忱走到穆云深面前,弯下腰对着坐在椅子上的穆云深,摸着下巴打量他,“你前几年跟着阎大人出去游历过吧?是不是见着了孙先生和那位孙小姐?”
穆云深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转瞬却又自然起来:“还真被你猜着了。”
“怎么样,是不是个小美人儿?”许忱的目光立刻亮了起来。
“小美人儿说不上,”穆云深指尖轻叩身边摆着的红木桌的桌沿儿,微微低下头去,眼睫将眼中的神情遮成欲说还休,“小人精倒是算得。”
长孙霁瑞和王异尘两个一听,齐齐抬头看了穆云深一眼,又齐齐别开目光,唯独许忱一副失了兴致的样子转身坐回椅子上,摆手道:“女人家,太聪明反而无趣了。”
穆云深笑笑,心道待你见了她也敢这么说就敬你是英雄。
“孙先生的女儿,必是有过人之处,”长孙霁瑞不动声色地将话题从那孙先生的养女身上移开,转而落到那弟子身上,“却不知那弟子是什么来头。”
“说到这个弟子,你们应该也是听过的,”王异尘端起身边小几上放着的一盏茶,“这几日京城传遍了的,解了玲珑棋局的少年天才。”
此话一出,屋内其他三人齐齐一怔。
“竟是他吗?”许忱摸着下巴喃喃,“怪不得能当孙先生的弟子。”
穆云深和长孙霁瑞却是各有琢磨,默不作声。许忱该是也有了自己的什么想法,呢喃了一会儿便也静了下去。
室内于是安静了,只听到王异尘在小口小口地抿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