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孙安锦在晨起洗漱后打开房门,眼前忽然对上一双亮亮的大眼。
“清……清扬?”孙安锦被吓了一跳。
“姐,继续讲嘛!”仉清扬迫不及待道。
“继续讲?”孙安锦眯了眯眼,刚起床的她心情欠佳,有心捉弄仉清扬一番,“好啊,话说这天下大势啊……”
“姐,姐,姐!”仉清扬忙打断她,“不是这个,是昨天讲的师父的事!”
“唔,先生的事啊,”孙安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绕开仉清扬抬脚走出屋子,“对啊,先生走了这许久,什么时候回来?”
“约莫……约莫下月初五吧。”仉清扬拌着指头算了算,突然意识到自己被绕进去了,猛地抬头道,“姐,你别打岔,快继续讲嘛。”
“继续讲,也不是不行,”孙安锦坐到院中古树下的石凳上,慢悠悠道,“今日早膳吃什么好呢?好像很久没吃过罗记的菜包了……”
“姐你等着,我这就去买!”仉清扬立刻听懂了孙安锦的意思,拔腿就跑出孙府,朝着西市罗记去了。
罗记今日开铺愈发晚了,屋前屋后也只有罗姑娘一人在忙,据说罗婶是老毛病犯了,正卧床休息。
“哎呀,这不是孙家的小兄弟吗?”罗姑娘看到仉清扬过来,立刻笑眯眯地招呼道,“多日不见了,怎么这几天都没过来呀?”
仉清扬本就少与外人说话,尤其现下只他一人出门,又是个姑娘家的在同他说话,立刻就弄了个大红脸。
“我师父出门了,这几日我和阿姐就随便吃点……”
“哎呦,那怎么行,你们可都是长身体的时候!”罗姑娘皱眉,“来,想吃什么,和罗姐姐说,罗姐姐请你们!”
仉清扬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们有钱!”说着,将揣在怀里的钱袋子递了上去,“菜包,我阿姐说想吃菜包!”
罗姑娘被这小少年的局促不安的样子逗笑了,放下手里的脏碗碟,掀了厨房门上悬挂的门帘走了进去。仉清扬站在店里,会想起自己方才的蠢样子,颇不好意思,红着脸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现在正是晨起的时候,罗记店里坐着的人不少。有几个闲来无事的看着仉清扬手足无措地杵在店里,不由好笑地指指点点:
“哎,那小公子,就是解了玲珑棋局的那个!”
“哈?啧啧,看着倒不是那么机灵,呆呆的。”
“读书的都那样,读傻了的。”
仉清扬垂着头听着其他人的对话,默不作声,抿了抿嘴唇。玲珑棋局的事已经过去一阵了,枣县的人早已失去了对仉清扬的那份“狂热”追捧,改为了同从前一般的……淡漠——像看着与己无关的热闹一样——其实这是枣县人对所有孙家人的态度,自百一叶走后,就连孙安锦也没多少人搭理了。
“来,小兄弟,这是你要的菜包,”罗姑娘从厨房掀了帘子出来,手上提着一只食盒,“这盒子送你了,不用还回来。”
“啊?那怎么行?”仉清扬张口要拒绝。
“就当是谢孙先生那日救了我娘的命吧,”罗姑娘笑笑,却很有些苦涩的意味,“你收着吧,不然我心里不好受。”
罗姑娘这么一说,仉清扬自然无法拒绝,只得接过食盒,红着脸匆匆与罗姑娘道了谢,转身向店外跑走了。
“啧,这小公子也真是个老实人,”店里坐着的闲人碎碎念着,“老实巴交的,日后不得被媳妇管了去……”
“老刘,今儿这粥不和您口味?”罗姑娘不愿意听到别人议论孙府的人,绷着脸对那碎碎念的人道,“若是您觉着不合口味,我再给您换换。”
那人愣了一下,抬起头,看见罗姑娘脸上不悦的神色,立刻蔫头耷脑下去,扒碗里的粥。
“呦,这小娘子今儿是吃了火药?”隔壁桌坐着两个枣县的混混,是罗记店里的常客。他们二人是清楚之前罗姑娘的脾性的,故而吃了一惊,其中一个对另一个嘀咕道。
“哪儿是吃了火药?”另一个回话,也是小声嘀咕,“我看是被那李家的小娘子上了身了,你看那眼睛,瞪得一模一样!”
罗姑娘自然听到了这两人的对话,却也没搭理,径自忙她自己的去了。
仉清扬一路跑回孙府,推开门,孙安锦仍坐在院中古树下的石凳上,只是手上多了本书。仉清扬走过去,将食盒放在石桌上,自己坐到了桌子另一侧的石凳上,看着孙安锦。
孙安锦放下书,打开食盒,却感到仉清扬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仿佛有什么话要说。
孙安锦叹了一口气,放下了刚夹起的菜包,问:“有什么想说的?”
“姐,”仉清扬犹豫一下,还是继续说道,“你知道罗婶是什么病吗?”
“不知道。”孙安锦又夹起那个菜包,送入口中。
“会不会……”仉清扬暗示道。
“谁知道呢。”孙安锦语气极轻。
仉清扬也不再问,他自然知道孙安锦的意思。罗神的病,多半是治不好了。
“好了,人各有命,别去想那些,”孙安锦看出仉清扬的失落,却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想了想,只能这样安慰他,“你之前不是要听故事吗?我继续讲给你听。”
仉清扬现下却是没什么心情继续去听什么故事了,可也不好拂了孙安锦的面子,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孙安锦轻叹一声,想着或许故事讲起来了便能转移他的注意力,便开口道:
“昨日讲到先生登门去谢那女扮男装的姑娘,开门的却是那姑娘的弟弟。这个弟弟昨儿见到阿姐被打得浑身是伤可是吃惊不小,问他阿姐,他阿姐却是闭口不说。不过这弟弟当时在右翊卫任职,稍一打听,便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奈何此事是皇上下令,他也不能找人算账。咱们先生正在这弟弟窝火时登门拜访,也是不巧了。”
“那弟弟一见先生就来气,命人将先生赶出去。先生自然不肯走,他们便在门口闹了起来。闹得声音大了,惊动了那姑娘,那姑娘便一瘸一拐地出了来,说是要请先生进来坐。她弟弟虽不情愿,可却是不敢不听阿姐的,只得同意了。”
“还有人是怕姐姐的?”仉清扬果然渐渐又被故事吸引了去,忘了罗记的事,对方才的故事疑惑道。
“自然。”孙安锦闻言,脑中忽然出现当年一个小男孩儿被他的长姐揪住耳朵教训的场景,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
仉清扬歪着脑袋看她,不知她在笑什么。
“好了,继续讲,”孙安锦忽然又想到那男孩儿至今没有回她的信,心下不由生出几分不悦,便将话又说回来,“那姑娘没收先生带来的的谢礼,只说若是真想道谢,便送她喜欢的东西。先生便问她喜欢什么,那姑娘只是看着先生,笑而不答。”
“哦——她喜欢师父!”仉清扬这次可算成了个明白人。
孙安锦笑笑,心道这小子再过几年或许也该有喜欢的姑娘了,不知到那时他可还能像现在这样看热闹一般起哄。
“咱们先生那时却不明白,只以为那姑娘是要他猜,便回去冥思苦想起来。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人家姑娘会喜欢什么,于是只好又登门去问。”
“那时恰逢京城灯会,那姑娘便说,要先生陪她去逛灯会。先生那时便隐约明白了,却也是欣然同意。两人那日逛得开心,一时忘了灯会那日皇帝会按照传统出来微服私访。那姑娘此番与先生一同出来,被皇帝撞了个正着。那姑娘之前是女扮男装入的书院,一读几年,日日对着皇帝,于是皇帝一眼便认出了她。许是觉得这姑娘的行为也是新鲜,皇帝便对她起了兴趣。”
“啊?怎么这样?”仉清扬闻此立刻忿忿起来,“这不是棒打鸳鸯吗?”
孙安锦叹息一声道:“若是这样直接一棒子打下去倒还好了。那皇帝当时没什么动作,反而说先生和那姑娘很是般配,那姑娘和先生便也放下了戒心。后来又过去几个月,那姑娘和先生感情正好,皇帝却忽然一旨下来,要那姑娘入宫为妃。”
“为什么啊?”仉清扬愈发忿忿起来。
“只因那几日太后与皇帝说后宫只一个皇后一个贵妃,要添几个合适的新人儿进来才好,于是皇帝便想起了这个曾经女扮男装的姑娘。”
“因是下了圣旨,先生与那姑娘都没有办法。后来那姑娘入了宫,先生留在书院,直到发生宫变。”
“那姑娘在宫里过得好吗?”仉清扬知道故事快讲完了,便着急问道。
孙安锦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阿姐怎么知晓的?”仉清扬自然没有错过孙安锦的表情,意识到这故事许是与她也有偌大的关系的。
“昨日那册子,便是那姑娘的手记。”孙安锦将夹着的菜包吃完,又夹起一个,“这些都是从那手记上看来的。”
“能不能将那手记也给我看看?”仉清扬问。
“这……”孙安锦却是不愿意的,毕竟那算是她娘的秘事了,且手记后面还写着些关于她的事,若是给仉清扬看了去,自己的身份必要被他知晓的。她并非信不过仉清扬,只是不愿意他也与自己的身世扯上关系,否则以后若真有个万一,只怕他会逃不过去。
“咳。”正在孙安锦思考怎么拒绝仉清扬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轻咳。两人齐齐转头看去,见到一白衣的身影长身立在门口。
“先生!”“师父!”
孙安锦和仉清扬齐齐开口唤道。
孙汝如往常一般应了一声,孙安锦却听出了其中的几分复杂意味。
“三日后,随我进京。”正在孙安锦暗自琢磨着会是什么事时,孙汝已经淡淡开口。这一句,于孙安锦却与惊雷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