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安锦二人回来时已近傍晚时分,刘山来了又走,总共也没在落鸣宫停留多久,故而孙安锦借着刚燃起的烛灯打量短剑时,夕阳才将将没到地平线下头去,金红的余晖映得清冷许久的落鸣宫仿佛有了些温度。
“这是什么?”闻音已卸去伪装,换成自己平日里的衣裳,来到孙安锦身边伺候。催雪与她并不算相熟,见她过来,不自然地往旁边避让一步。
“在西楚舞姬那儿拿到的,”孙安锦将短剑凑近烛火,以便看得清楚些,“我总瞧着眼熟,你们也来看看。”
二人闻言都凑上前去,险些撞在一起。催雪笑着说了声抱歉,让开一步,叫闻音先去看。闻音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这是梅花部给新人配的,算不上什么神兵利器,但十分趁手。”
梅花部?孙安锦顿时眉头锁紧。这是冲着书院来的。
“但细看上去,倒是略有不同,”闻音双目微眯,看得更仔细了些,继续道,“这短剑较梅花部平日用的更锋利,纹路也并不全然一致。”
“还有纹路?”孙安锦问。先前她和灵戈都没看出这短剑有什么纹路。
“这里,”闻音手指凑到孙安锦握着的剑柄处,孙安锦将短剑松开放到桌上,果然在方才手握的地方看见了一段极为浅淡的纹路,“常人瞧这短剑时,几乎不会注意到手握的地方,何况这纹路并不显眼。”
不光不显眼,还符合这短剑的整体风格,只有简单的几道划痕一般的交错纹路,看着像是什么暗语符号。
“这是这人的编号,”闻音解释道,“按着编号看,这该是位前辈。”
“有多前?”
“约莫是七八年前,”闻音回道,“只是梅花部对武器的管制向来严苛,这位前辈怕是已经……才导致武器流落在外。”
“可能查到?”孙安锦问,“梅花部该有详细的记录。”
“属下这便传信去让人查。”闻音道。
门外忽然想起脚步声,紧接着门被轻轻叩响。催雪前去察看,开门时见是明华音站在外头。
“见过殿下,”催雪行礼道,“殿下可是有事要找小姐?”
“是,”明华音笑着,嗓音轻柔和善,“今日的功课还没做,想找安锦一起。”
屋内孙安锦听见动静,将短剑收好,揉了揉眉心,换作平日里的安适神情,到了门口去:“可是夫子又出什么难题了?”
皇宫中原本另有专给皇子公主设的学堂,除去太子明华业要到京城书院,其他的皇子公主多是在宫中学习。往年还有天赋异禀的皇子公主和宗室子弟陪伴太子到京城书院一同学习,只是如今的皇帝明湛膝下儿女不多,宗室里与明华业年龄相仿的只有明华音,故而太子每日去书院是与准太子妃和准太子侧妃上官姐妹同行的。
明华音数年来一直被禁足落鸣宫,前段时日解了禁足,便被皇后安排去了宫里的学堂。明华音从前极为聪慧,如今善珂虽不及从前的明华音才思敏捷,但因着经历了巨大变故,也没人起疑。
“倒不是什么难题,就是想来与你说说话。”明华音笑道。
话已至此,孙安锦自然只能将人请进来,毕竟这落鸣宫如今是明华音的地盘,自己才是客人。明华音进了屋内,见到侍立一旁的闻音,打量了几番,道:“这是新来的?”
“是我从前在书院的侍女闻音,”孙安锦介绍,“今日回书院,这丫头说想我想得紧,便将她一起带来了。”
“落鸣宫里平白多了一个人,解释起来怕是不易。”明华音担忧。
“无碍,明日我便叫人报上去,说是我爹怕我身边没有称心的人,所以送进来的。”孙安锦理直气壮地坑爹,“还有个侍卫,叫灵戈,眼下不在我身边。原本一起带到落鸣宫来的,只是前些日子该到她放假,左右宫里没什么事,我便让她回去了。她上次出宫时没有上报,此番又将她带回来,也不必声张。”催雪在一旁轻轻咬了下嘴唇,没有作声。只是这个小动作被闻音看得一清二楚。
此后明华音与孙安锦闲聊一阵,左右无事,又担心二人的谈话暴露自己的身份,孙安锦便叫催雪和闻音出去候着了。二人走到门外,催雪正要回自己的耳房去歇息,手臂忽然被闻音挽住。
“催雪姑姑,”闻音微笑着,是晚辈向前辈求教时的诚恳态度,“闻音从前一直在梅花部,不懂得侍奉小姐,若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姑姑千万要教我。”
催雪看着她的面容,以及她那双带着讨好意味的眼,忽然想起许久之前,家中的弟弟妹妹也是这般挽着自己的胳膊,要自己教导他们课业或是女工。
心忽然就软了,郁结也随之消散。
催雪将手轻轻覆在闻音挽着自己胳膊的手上,道:“好,放心。小姐为人和善,便是犯了错,若非大事,想来也不会责怪。”
二人挽着手臂离去,孙安锦透过窗子看得清楚,终于放下心来。
“怎么了?”明华音原本在讲今日看书所得,忽然发现孙安锦并没有在全心听自己讲话,而是目光落在窗外。
“自家孩子终于把话说开了,”孙安锦摇摇头,笑道,目光收回来又落在明华音处,“你方才说到哪儿了?”
“说……”明华音想了想,又往窗口看了一眼,确认催雪和闻音已经远离,方才叹了一口气,道,“说什么倒是不重要了,安锦,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说完,明华音双眸注视着孙安锦,虔诚如同求问神明。
“什么?”孙安锦被这眼神看得发毛。
“若是要你用刘山的命去换陛下信任,你换不换?”
“什么?”孙安锦到底心中有鬼,这么一问,宛如心底被坠石砸落,竟莫名地真正起了一丝恐慌。
“你不必担忧,不是真的,”明华音知道孙安锦的底细,自然看出了孙安锦此时心内波动极大,忙安抚道,“我只是……有些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做。”
孙安锦这才抬眸,认真地与明华音对视。用刘山去换皇帝的信任?换自己的安危,还是书院的存亡?
“嗯……只是……”明华音见她久久不作答,知道自己问的方式大概不对,一时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比喻来。
“你不必想了,自然是不换的,”孙安锦察觉到明华音的窘境,出言道,“那可是兄长,做什么去换那害得我家破人亡的老头儿的信任?”
“你!”明华音没想到孙安锦如此直言不讳,震惊片刻后忙环顾左右,确认没人将刚才的话听去。着忙的神态倒是将孙安锦逗笑了。
“不必惊慌,”孙安锦笑道,“这附近肯定没有旁人的耳朵。”
灵戈早已隐在暗处,孙安锦信得过她的本事。
“你说得对,”明华音似乎心结得解,笑意轻快了很多,“做什么去拿身边人换旁人的信任?”
孙安锦笑而不语。明华音又小坐了一会儿,待到外面天黑透了,便起身要回去自己殿内。一出来,遇到不知何时起又在门外候着的催雪。
“催雪,”明华音与她寒暄道,“这寒冬腊月里还让你在外候着,辛苦你了。”
催雪行礼后道:“奴婢分内之事。”明华音回去自己殿内后,催雪便进了孙安锦所在的屋子。
“可冻着了?”孙安锦忙招呼道,“快来,给你手炉暖暖。”
催雪走上前来接过手炉,已经冻得有些红肿的手一时受不了手炉的温度,险些将手炉扔在地上。
“拿布垫着些,”孙安锦又递来块手帕,“小心。”
催雪接了,谢过孙安锦,正要说话时,孙安锦又开口了:
“可知道我走后,华音做了什么?可是见了什么人?”
“殿下见了皇后,”催雪只得先答话,“是皇后召殿下去的,奴婢瞧着,殿下回来后仿佛有些心事。”
“闻音呢?”孙安锦漫不经心地拿起一只茶盏摆弄,在催雪看来,神情倒是与孙汝一等一地相似了,“让她去查的事,可有消息了?”
“还没回来,”催雪答,“眼下宫门落锁了,想不惊动人地回来怕是难上加难。”
“那大概要明日了,”孙安锦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今日累了,早些歇息。”
“是。”催雪应下,往常便该下去准备服侍洗漱,今日却似乎有事要说,欲言又止,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这样的异常自然立刻便被孙安锦察觉了。
催雪犹豫着,仍然不语。
“你要离家出走?”孙安锦有意逗她。
“自然不是!”催雪反驳地飞快,到了关键的下文,却仍然吞吞吐吐,“奴婢……是想到一件事。”
“说来听听。”孙安锦语气温和。
“那把短剑……”催雪低着头,手指攥着衣角,又是犹豫许久,才继续道,“或许是道闻的。奴婢记得他曾经丢了一把短剑,还找了很久。”
事关西楚一事,又涉及崔道闻,孙安锦立刻严肃起来,皱眉道:“再详细说说。”
“那年奴婢也是刚来,以为崔家仅剩奴婢一人了,偶然在书院遇见道闻,并不敢认,”催雪忆起血海深仇,如今仍然大仇未报,苦笑着道,“那时他便是在找一柄短剑,此剑若非重要,想来也不会找来了我这里。”
“那么,那个编号,是崔道闻了?”孙安锦望向窗子,紧闭的窗子隔绝了屋外的寒冷夜风,映着外面灯光照在雪上的幽幽辉晕。此事……或许已经有了解释,只待明日闻音回来,再去印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