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与地质相结合被称为“地震地质”,地震与地球物理相结合被称为“物理地震”,还有“数学地震”、“天文地震”等等。各个学科竞相向地震学渗透是件好事,促进了地震科学水平提高。四川省地震局刚成立的数年间,技术人才从四面八方而来,面对全新事业,没有条条框框,学术思想特别活跃,“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相互学习,共同推进”。学术气氛特别活跃。本人饱览了他们的工作成果和论文,受益颇深,大部分学术骨干,也成为我的挚友。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学科之间似乎缺乏或者少了“相互学习,相互融合,相互促进”之风,总觉得有一点不协调的味道,“有所察觉又不便言表”。大概是:地球物理方面的一些人认为,“地震地质”不严谨,“大概”、“可能”等推断术语太多,不像地球物理方法能应用物理学公式和数学模式表达。地质学者则认为物理学公式和数学模式如果不与地质构造相结合,没有任何意义。在这种互相排斥的氛围下,让人感觉学术走向衰落,令人不快。
地质学者将地震作为地质现象,认为地震主要与断裂有关,建立了“活断层”或“地震断层”的概念。地球物理学者将地震作为物理现象,建立地震的“物理模型”和“数学模式”。其中,应用“最大应力面”、“最小强度面”及“粘滑机制”等材料破裂理论,对几乎所有主要地震,通过计算提出了其“震源机制解”。一般说来,地震地质只能定性无法定量。物理地震大都能做定量分析,但这种分析不考量当地的地质结构构造,则难免偏颇。因此,两者不结合,没有出路。
说地震能够预报的著名人士中,李四光独树一帜。李四光晚年对地震事业的贡献,还无人能与之并立齐肩。说地震能够预报,李四光有自己一套完整的思路。1982年,适逢李四光逝世十周年,笔者应邀写了“谈李四光的地震观”纪念文章,介绍了他的思路。他认为地震发生前,有一个积累能量的过程,达到某一临界点,地震就发生了。人们只要能抓住这个过程,就能够预报地震。在他的指示下,于某地打了一些钻井,井下安装了“应力仪”,以监测地应力的变化——这是他亲自进行的试验。他还对其他预报地震手段如地形变、地磁、地重力等进行肯定性评估。现今,一些人对地震能否预报持极其悲观的态度。有时我在想,现代科学能把人送到月球、把仪器送到火星、能看到恒星大爆炸……随着科学发展,什么事都可能做到。关于地震预报的事,还是别悲观吧!
写于2006年3月29日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研究雅江剖面的故事
邹成敬
一、西康群之谜
木孜塔格-玛沁-略阳结合带之南,羊湖-金沙江和甘孜-理塘结合带以北、以东,龙门山-三江口-虎跳峡断裂带以西,三大构造带围限的约36万平方千米内出露一套灰-灰黑色的砂、板岩地层,四川地学者称西康群,青海地学者称巴颜喀拉群。由于岩性单调,化石稀少,厚度巨大,其层序的建立,长期成为争论的焦点。
四川地学界50年来坚持“探边摸底,中间开花”的战略,即以边缘有依据的二叠系为底,向上研究西康群,和以中间高层位,向下研究之。前者地点较多,后者唯有雅江剖面一地。由于前仆后继的不懈努力,成果车装船载,观点层出不穷,认识千变万化。开始普遍认为西康群是扬子地台西侧的被动大陆边缘,20世纪80年代有人提出是甘孜-理塘俯冲带东侧的复理式楔,20世纪90年代青海又提出是个活动边缘。从一而三,不断变迁,绽放着时代的新花。
在探索之路上,有的研究者认为西康群由砂岩-板岩-砂岩三部分组成,唯薄派;有的研究者认为西康群由砂岩-板岩-砂岩-板岩-砂岩……四个或五个以上的部分组成,唯厚派。薄派厚派不断交锋,龙吟虎啸,不断碰撞出火花,其间不乏鲜活精彩可写可传的人物和故事。
本人无缘摸底,只是“中间开花”的见证者,现将其中若干故事记述之,读者若能从中体会到探索之路的艰辛就心满意足了。
二、三探花儿红
鲜水河由北西向南东与岩层和构造相依相偎结伴而行,至道孚后,鬼使神差地突然分道扬镳,来了个九十度的急转,横切岩层南下,一路狂奔,在两河口又与雅砻江主流汇合,更加肆无忌惮,形成了气势磅礴的大峡谷,两岸峰峦对峙,峭壁画廊,天赐一个研究西康群的绝佳圣地。20世纪60年代初,李中海等在此采集了大量的植物化石,提出了“雅江组”的概念,并确立了它是西康群顶部层位。60年代中期,开展1︰100万昌都幅区调时,邹成敬在此测制了雅江剖面;70年代至80年代末,开展1︰20万康定、理塘、新龙、禾尼乡幅区调时,王林彰在此测制了雅(江)-道(孚)剖面;90年代开展1︰25万康定幅区调修编时,刘琪再次重测了这个剖面。三次实测使西康群中间这朵花开得更加鲜艳,更加火红。
开辟荆榛
1965年6月,我和文沛然等完成康定-巴塘踏勘后,决定我和邹映志、高恒柏、张重九、黄书宜等返回雅江,完成雅江-道孚的路线踏勘,并选择适当位置测制剖面。7月份书记段志清来巴塘检查工作,提出“不雇民工,自己挑行李行不行?为明年面上工作做准备”。
汽车送我们到雅江后,准备期间最大的难题是九个人厚重的铺盖(当时无鸭绒品)和近百斤粮食,四个人怎么也运不走。经反复讨论,决定个人用品自己精简,要带的自己背,铺盖两人合伙一个,粮食一个工人尽量挑,剩下的技术人员分开背。上路后几天个个腰酸背痛,肩肿皮破,硬是靠年轻人一片火热的心,没有雇一个民工,咬牙坚持到道孚。当年也没有配置帐篷,无民房借宿时只好露宿荒野,在桥洞桥板、岩洞树下,几块油布一拉就睡,真是“天做被,地当床,数着星星进入梦乡”。
胜利到达道孚后,心情刚要放轻松时,新的难题接踵而来,据当时路线剖面观察,雅江到道孚上百千米基本上是个由新到老的复式单斜,估算一下厚度,万米以上,对这帮年轻的技术人员来说,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地质奇观。几个技术人员反复讨论,不知到哪里测剖面建层序。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想起一区测李中海等在甘孜,我和张重九紧急赶往求救。经交流后,李中海告诉我们,你们的观察总体是对的,瓦多附近那套板岩,我们在拉日马测了个剖面,厚度在7000米以上,不要测了,你们要测的话就去雅江测顶部那套砂岩吧!我和张重九如释重负,高高兴兴地回到道孚,又返回雅江,顺利测制了雅江剖面,完成了1︰100万昌都幅001号资料。
浪遏飞舟
1966年4月,二分队为统一填图单元,分队领导和技术人员在技术负责郑裕民带领下踏勘雅江剖面,大队领导段志清书记和工程师刘万熹也一同前往。当走到雅江城北约四千米的雅江中学附近,对雅砻江对岸峭壁上的一条不大的冲沟发生了认识上的争论。老郑(当时并不老,尚不满30岁)认为是断层,刘工认为不是断层,争论激烈时手舞足蹈、面红耳赤。其他人虽各有看法也不好发表意见。此时江上一艘牛皮船悄然而至,艄公抬头惊疑地盯着我们,他肯定不知这群人指手画脚的在干什么。老郑灵机一动,说:“好啦,我们坐船过去看看。”刘工毫不犹豫回应说:“就去看看吧!”刘工,西南联大毕业,队上唯一的工程师,当年已近50岁,在我们心目中已是位老人了,我们都为其担心。当和艄公商量时,他不同意,说很危险。几经商量才勉强同意。老郑和刘工上了船,段书记说:“苏君儒,你也上去,按住他俩,只准动嘴,不准指手画脚。”三人坐好后向上游拖了几十米,船一离岸即飞速向下冲去,越近对岸峭壁,水流越急,船速越快,大家的心也收得越紧,齐喊:“快回来吧!”老郑还试图拉住对岸一笼伸到江边的灌木,刚拉着船就歪斜了一下,浪花涌到船上,他即刻松手,船飞流直下,根本无法靠岸,只好划回来。问题没解决,争论仍在继续。最后段书记坚定地说:“不管是不是断层,不看了。”
带着遗憾和余悸,大家继续往团结乡方向前进,观察新的问题。科学就是在不断探索中进步的。40年过去了,至今我仍深深地敬佩他们,佩服他们为追求真理而不顾安危、冲锋陷阵的精神和勇气。
甘孜风波
1966年我在雅江、理塘一带填图,由于对两河口那套块状砂岩的印象特深,就把它作为一个单元填出来了。问题是它的下部和上部都是一套板岩,谁是新都桥组呢?我当时确实不知道。脑海里反复琢磨,如果下部板岩(瓦多板岩)是新都桥组,两河口砂岩就应是砍竹沟一段,上部板岩就是二段,再上的雅江砂岩就是三段了。如果上部板岩是新都桥组,那下部板岩又是什么呢?在一筹莫展的两难情况下,我就根据当时的认识,在野外手图上依次标为一段、二段、三段、四段。寄希望在与兄弟组联图时能得以解决。
八月份分队在甘孜集中,联图时我充分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因当时我对层序确信无疑,表示单元名称可改,层序是变不了的。
我怎么也没想到,8月29日,分队在总结上半年野外工作的大会上,点名指出“邹成敬坚持己见,是要犯大错误的,不按分队统一填图单元填图,是关系到分队整个任务能否完成的大问题”。当时我脑袋嗡的一声,变得一片空白。
第二天通知我,你不能填图了,去矿产组吧!之后得知分队派了邱礼仪、谭庆鸽重新去观察了两河口砂岩,认为它是下提姑组形成的倒转背斜。此认识被广泛采纳,反映在1︰100万昌都幅地质图上,并在各种地质文献上流传了近30年。
不屈不饶再创辉煌
1979年至1980年,谭庆鸽、梁信之主持康定、新龙、禾尼乡幅1︰20万区调时,由王林彰、朱占祥、杨大勇、侯昌友、周书贵等对雅(江)-道(孚)路线的西康群进行了详细的研究,几乎作了全线的实测。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地层研究,相比之下,以前的工作只能算是路线踏勘。他们不但向雅江以南实测到向斜轴部,控制了该区西康群的最高层位,还从两河口向北实测到鲜水河断层,控制了该区西康群的最低层位。并对其进行了较详细的地层划分,由老到新划分为瓦多组、两河口组、雅江组,每组又划分为上、中、下三段。无庸置疑为本区西康群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科学技术的进步,地质认识的提高必然要经历种种艰苦的磨难,一帆风顺是没有的。1983年队上为了解决四个分队,十个1︰20万图幅(康定、禾尼乡、新龙、稻城、理塘、贡岭、邓柯、大塘坝、色达、炉霍)西康群的接图问题和报告编写,并为新开石渠、长沙贡玛幅做准备,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局队联合踏勘组,由方飞龙、文沛然任组长。队上几乎所有的地层、构造专家都参加了这一次大规模的现场考察。在认识结果上仍有分歧,在踏勘纪要上都签字同意了王林彰等所建立的层序,只有邓永福总工程师拒不签字,他对层序提出了异议,表现了一个科技工作者对科学的认真态度和求知精神。
溢美者有之,批判者有之,实践者有之,科学就是这样日积月累,日臻成熟。
再实践再认识
20世纪90年代前期,地质行业处于最困难时期,我队也和全国一样,经费短缺,人才断代。为开展1︰25万康定幅区调修编工作,特引进一位研究生,名郭建秋,他带来了一个全新的“盆岭耦合说”。在这种学说的指导下,由刘琪对雅江剖面进行了再研究。
因作者已退休,郭建秋调走,刘琪因病英年早逝,不知还发生了什么故事。不过随着时代的变化,再也不会发生早年那种争论得面红耳赤的事情了。
三、护花使者何其多
为了使西康群中间这朵花开得更加鲜艳,到底有多少地学工作者研究过雅-道剖面,请原谅我的懒惰,没认真收集。现就所知粗列如下。
我队还测过雅-道剖面的有:冷代盛研究过的白崖子剖面,王滋洋研究过的道孚附近的剖面。
1973年,应一区测队(后改航测队)王茂良、黄思晃邀请,三区测队文沛然、李中海参加,由局总工程师胡正纲带队研究过雅江剖面。
1974年,成都地矿所刘增乾、饶荣标在西康群专题研究时,到雅江做过工作。
20世纪90年代初,四川局科研所侯立玮、罗代锡、付德民、胡世华带领一帮研究生、博士生,在许志琴院士指导下从构造学上专题研究过雅-道剖面,并有专题论文发表。
不懈的努力、刻苦的探索,有欢笑、有辛酸,都成为了历史。
四、摧花情难平
一个地点,一条路线,一个剖面,在40年间那么多人去观察,去研究,可见它的重要,它的价值,它的得天独厚。自古红颜多薄命,好东西人人都爱。地质学者爱,水电学者也爱,可他们不是护花,而是摧花,他们要在此修电站。看——2005年11月9日《华西都市报》报道说:“两河口电站位于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雅江县境内,电站坝址位于雅砻江、鲜水河和庆大河交汇处附近。此处建坝,可谓‘一坝锁三江’,初拟装机容量300万千瓦,多年平均年发电量116.9亿千瓦时。”两河口没了,瓦多没了,它们都将深埋水下。若干年后,当我们的子孙到雅砻江峡谷旅游时,当携情侣在两河口水上荡舟时,谁还会想起邹成敬结庐处,也不会记住王林彰建组处,更不会记住刘万熹、郑裕民渡河处。都没了!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条雅-道剖面了。就趁我们人还在时,去两河口那块状砂岩上雕刻“雅江剖面”四个大字,作为永久的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