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梦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打断,秦萧不耐烦的高声询问。
“萧司御,主君让你立刻赶往前厅。”
春梦了无痕,秦萧瞬间清醒至极的一咕噜爬起身来,连盥洗都来不及的匆匆套上衣裳,快步朝正厅赶去。
此时日头才刚刚从东方跃出。
姚伯他们昨日才上路,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秦萧向来人问话,却只是得到对方支支吾吾的摇头表示不知。
瞧着对方的反应,他反而放下心来。
毕竟这么大的事传到府上不可能没有任何动静,那么只剩一个可能,那就是范嫣然又想找自己的麻烦。
而这也正是他什么都不干就立刻应召的原因,他不能给那个最近有点疯的婆娘留下任何刁难的理由。
要说这几天也是奇怪,这范嫣然突然放飞了自我般到处游乐先且不说,还有事没事就拿自己消遣一下,完全一副没天管没地管的模样,他都几乎有了将罗林重新找回的心思。
唉!她今天又会想些什么鬼借口?
胡思乱想的来到厅内往上首窥去,横看竖看,范嫣然此刻的神情都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她正睨眼冷冷的瞧着自己,好半刻才道:“萧司御昨夜睡的可好?”
秦萧心叫果然来了,但又有甚么好说的,满心无奈的恭声道:“谢主上记挂,臣昨夜睡得很好。”
“是吗?”范嫣然质疑的上下打量着他,挑刺道:“看你这衣冠不整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昨夜整晚未睡呢。”
秦萧郁闷到不行,却不得不装出更加恭眉顺目的样子:“臣今日起得晚了,所以才这样,以后……”
范嫣然“噢”的一声将他打断,诧异道:“听你话里这意思,你竟还在府内歇息?你昨夜难道不应该在织染巷过夜吗?”
秦萧瞬间醒悟到症结所在,半惊半尬道:“主上已经知道了?”
范嫣然瞧着他冷笑连连,声音都变得有点像从牙缝间迸出来道:“我想不知道能行吗?天还未亮,满城就传来织染织染的声音,而有关一个奴隶与一个贵族为了争夺一个当世歌姬大打出手的故事,更是透过高墙传入各个府院,我想不听能行吗?”
秦萧听得不知到底那句是真哪句是假,连忙申辩道:“主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噢?不是我想的那样?”范嫣然审视的看着他,满眼嘲弄道:“你是想告诉我那个奴隶并非大打出手,而是为了讨一个歌姬的欢心两月来再出惊世之曲是吗?啧,我就想不明白,一个二十三的女人,怎么就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秦萧偷偷抬眼看向对方并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决不能和此人吵架,因为只从她攻击女人首先从年龄下手就可以看出,这是个惹不起的人。
“怎么?无话可说了?”
秦萧无奈暗叹,不得不答道:“臣只想说……”
今天的范嫣然似乎打定了抢白的主意,立刻道:“你想说甚么?你是想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还是想说‘无颜见江东父老’,再或想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一饮一啄’诸如此类的话语?有甚么不妨今天全部说出来,也让我这个甚么都不懂的人长长识见。”
原来他们都出卖我了!秦萧彻底放弃抵抗,半是讨饶道:“主上请容臣细禀,当时的情况并非所传这样,而是如果我不那样做,我与那什么顾娘子都有危险……”
“噢!顾娘子!”范嫣然颔首说着话音猛转,自动忽略掉某些部分,再发难道:“顾娘子有难就不得不为之了?那你的主人有难,也没见你如此上心,反而冷眼旁观,又作何解释?”
秦萧大感错愕,他自问向来都是凭良心为她出谋划策,又哪有质疑的这些问题,反问道:“主上这话臣可就不懂了,臣甚么时候冷眼旁观过?”
“甚么时候?”范嫣然瞅着他冷笑道:“就在前几日去那流韵学社,一众刁妇对我冷嘲热讽,怎么就没见你不得为之?众人让我问你可有新词,你一句不再记得就将人打发,害我在所有人跟前颜面尽失,这就是你的为臣之道?诺,这些倒也罢了,可这才过几日,你就为了讨一个歌姬欢心又是作词,又是谱曲,你这是想要将你的主上给羞死吗?”
说着说着自己都委屈得眸中含泪,看一眼身旁妤道:“你就算在她面前,都会感慨一句沧海月明,可为何到了我这,就算逼你求你,都难得到一言呢?”
秦萧哑然无语,他算是知道了,失去理智并且故意要找你麻烦的女人是不可能说通的,不过同时他也在反思,为什么会出现她口中的某些情况?
默默想了一阵,他还是觉得无辜,因为他从来没有主动向任何人说过那些鬼东西,都是无意中提起,再或迫不得已的说起,这能怪他?
“怎么?终于无话可说?”范嫣然冷眼看着默不作声的他,心中悲苦袭来,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他宁愿默默忍受所有指责,也不愿说半句软话或好听的诗词来讨好自己,自己这是到底有多失败……
就这样想着想着,自艾自怜的忽然怒道:“你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秦萧从自己的思绪里醒来怔了一怔,接着认真的看她片刻,点头道:“诺,但不知主上希望我滚去何处?如果是邙山的话,还请主上能给我马匹,如此也好赶上姚监领等人。”
范嫣然一阵茫然,她都几乎不知道刚才到底说了甚么,只是面对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气急的扬手一指,怒目道:“滚!滚回你的马厩!”
她也弄不清自己为何这么生气。
……
秦萧抱着自己的家当朝马厩走去,说是家当,其实也不过就是几套衣物罢了,除了这些,他也再无其他任何物件。
步音从身后响起,回首一看,奇道:“主上又没让你也滚回马厩,你这是干什么?”
弈抱着衣物和他并肩而行,憨厚的笑道:“我去陪你。”
虽然连句委婉的话都不会说,但这样的兄弟才信得过啊!秦萧暗暗感慨,不由在心里咒骂起那两个不讲义气的家伙。
马厩还是那个老样子。
新负责喂马的小子看到他俩不由一愣,秦萧将衣物往二层草窝里一抛,扭头道:“你去找范伯重新分配事务,以后这马厩又是我的天下。”
那小子狐疑的摸着脑袋,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秦萧四仰八叉的往草垛上一躺,舒服到呻吟道:“还是这里最适合我,看来我就是条贱命。”
“呵呵,也适合我。”弈有样学样的张开双臂倒在他的身侧。
秦萧望着头顶的天空,不相信道:“你就算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府里的好多小娘子天天追在你身后,现在你跟我来喂马,她们多半就不再追你,你能甘心?”
“我有什么不甘心?她们来找我都是为了打听你。”
一听这话秦萧顿时来了兴趣,猛一翻身看向他道:“是吗?快说说,都问我些什么?唉,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可以先把兴趣爱好都告诉你……”
两人正眉飞色舞的说着,远处传来脚步声。
秦萧看了过去,连忙用胳膊碰了碰弈,使眼色道:“快,快去喂马。”
两人装出忙碌的样子。
“唉!萧兄弟啊!”陈珣在远处早就看清他俩的举动,又如何能不明白原委?因此只等来到近前,便也不再玩各种客套话,直接单刀直入的跟在身后,哀叹连连,歉疚不断,又是什么主君相询,不能不答,又是什么这些不都是你教导的吗?不是你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吗?
表完了对主君的忠心,又说对不住啊老弟,我是想着这些事情无关痛痒才有一说一,再说我也是想着你作曲一首,算是为府上争光诸如此类……
秦萧最后在他的魔音灌顶下终于受不了了,叫停道:“陈兄,我问你一个问题。”
陈珣一愣,眼巴巴的点头道:“萧老弟请讲。”
秦萧先是盯着对方好奇了下他为什么讲这么久的话也不会口干,接着甩开这个无聊的问题,道:“你说,假如你颇具才华,并在府外吟诗作曲一首为主上争光,主上会怎样来对待你?”
陈珣不假思索道:“那肯定是奖赏跟提拔。”
秦萧赞同的点点头,旋即凑近些许,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那你说为何我这样去做,主上反是怒而罚我呢?你难道还看不出问题的关键,还要替我感到歉疚和难过?”
陈珣仔细的将他这话品了片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就连看向他的目光都变得怪异而不同起来。
秦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丢给他一个“懂了吧”的眼神,终于将他支走。
然而刚送走一个,又来一个。
婉兮站在他的跟前,看到这才两个时辰不到他就头发糟乱的沾满草屑,衣裳不整的邋遢模样,眼泪不由自主的就刷刷直流。
秦萧一阵头疼。
要说其实这也怪他,早上起来没收拾就算了,来到马厩还去草堆打滚,这不是自找吗?
当下只能温言细语好一阵宽慰,更提及以前和弈在采石场的日子那才叫一个惨,两人就是一块破布缠身,现在已经很好了,还有主上责罚自己来喂马,其实也是在保护自己诸如此类云云,这才将婉兮的眼泪止住。
只可惜他自己说着说着反而动了情,又叮嘱什么以后我也就是个喂马之人,府内也没人能再帮我们,你在主上面前侍候还要处处小心事事谨慎之类,言至凄凉处又将婉兮惹了个眼泪汪汪。
唉!我这是在干什么?
秦萧懊恼长叹,赶紧又挑了些以前在采石场的趣事说给她听,然而刚将她安慰住,自己又刚好说到什么伤心处……
如此反复,最终也不知骗了婉兮多少眼泪,才将她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