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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曾经

“你,可以帮我报仇么?”

“你也觉得我很可笑是不是...”

“我也不求你别的了,只希望你能好好待娘,她...”

“是我对不起她…”

听完稚嫩的嗓音叙述着漫长却又短暂的一生,床上的三岁女娃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这段日子她在这里听着这个重生归来的女子的往事,却是无从断言。

她的一生是很可怜,是被利用了,可事实上除了得知真相的那天外,她一直都过得很快乐,最起码在她看来是幸福的,而她的娘呢...

那个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夫君和孩儿却只换得一生凄苦的女人,又当如何?

女子的故事很简单,她死于二十年后,重生于三岁之龄,现在,正是她和她的亲娘一起住在外公家,日日盼着爹爹回来的那段日子。

她还记得那段时间,娘的脸上总是挂着笑,一遍遍的教她叫爹爹,就连总爱板着脸的外公的面上也多了喜色。

许是娘面上的喜色太过明显,一相不将他们老小三个放在眼里的大娘们开始对着她指指点点的,说她爹当了官儿又怎样,还不是个上门儿吃软饭的。

小小年纪的她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大娘们面上的不善却令她下意识的便觉得害怕,紧紧的抓着娘的领口,问娘她们在说什么。

娘一听她问,原本涨红的面色顿时一白,狠狠地瞪向那几个大娘,大娘们呸了几声到底还是挎着篮子走远了。

见她们走了,娘这松了口气,挤出个笑脸挂着她的小鼻子,口中不停,娘说爹不是上门儿女婿,说爹有着什么读书人的傲气,说爹听到村里人这么议论,肯定觉得难看,要她不要再提了。

那时候她只是傻傻的点头答应,后来,她长大了,才知道,当年爹娘成亲,虽然对外说是娶亲,但其实也算是上门女婿了,毕竟,爹爹一分聘礼都没有出,婚后又住在外公家里,而爹爹能走上仕途,也全是因为娘和外公。

只可惜,当年的她,得知这些过往后,竟如她爹一般,全然不知感恩,反而将娘和外公的付出看成自己人生中最大的污点,羞于向人提起…

女子说着,泪水便顺着那粉扑扑的小脸不断滑落,她抬起手将泪水拭去,这才接着讲了下去——

就在她出生的那年,外公着手将家里的田地铺子都卖了,上下打点欠了不少人情,磕了不少头才总算是为爹爹求来了一官。

虽说离家远了许多,但到底还是有了官身。

三年下来,爹爹果真如娘所期盼的那般有了出息,升了官,是个县令了,就在他们这里。

她听娘说了,就每天眼巴巴的盼着爹爹回来。

年后,爹爹果然回来了,分下了属于自己的府邸,热热闹闹的将她和娘接到了府里,曾经的她一直以为那是她过得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因为爹爹虽然总是很忙,但每日回来都会给她带县衙前她最喜欢的那家糕点铺子的糕点,柔声细语的问她“韵儿今日玩得开么?”

后来爹爹说上官要将他的女儿孙氏许给他做平妻,他不能违抗不能不娶,否则会连累妻儿。

娘信了,抱着她躲在小屋里哭了一夜,而孙氏就在那天风风光光的进了门。

可自从爹口中“无法拒绝”的女人进了门后,一切都变了...

有了知书达礼的孙氏在前,爹爹越发嫌弃起乡野出身大字不识的娘。

而她,年龄尚小,孙氏待她极好,又花重金给她请了教习女先生,慢慢的,她竟也开始觉得娘什么都不懂,越来越亲近孙氏,嫌弃起了自己的娘。

娘看出爹爹对她的嫌弃,便开始缠着她要她教她识字,教她读书,说想要追上她和父亲的步伐。

娘其实不笨的,但她每日要做的功课那么多,孙氏还带她去各处走动,哪里有时间一笔一划的教她,便渐渐冷落了娘。

娘知道,却从不对她发火,只是一心一意的对她,对爹爹,可后来,家里的账目出了差错,爹爹大骂了娘一场,发话让孙氏掌家,而她,更是因此觉得娘无能,在孙氏三言两语的劝说下就搬去了孙氏的院子。

可到了夜里,她还是想娘,抱着小枕头悄悄溜出去看,那时已是半夜,娘的屋子还亮着光,影子被昏黄烛光的映在窗上,她突然觉得娘有些可怜。

她想也没想就抱着怀里的小枕头就跑了进去,吓了娘一跳。

待跑近了,她才发现娘正拿着碳条在灯下描着什么,这会儿正因为她闹出的动静瞪大了眼....

见到来人是她,娘笑了,两排牙整整齐齐的露在外面,张开双手想要抱她。

她看着娘一点形象都没有的大笑,看着娘手上沾满了黑炭,觉得丢人觉得脏,可到底还是觉得娘可怜,纠结许久,在娘热切的目光下,她收回下意识向后挪出的脚步走了过去,却避开了娘的怀抱。

她假装好奇娘刚刚才在做什么,努力往桌边趴着看,却见那桌上铺着的,是她前几日写好的整整齐齐的大字!

她还记得当时爹和孙氏都是指着那字把她搂在怀里一个个的夸,夸她认真说她写的好看,可现在呢?

整张纸都被那黑炭印的脏兮兮的,她好看的大字上也被抹的歪歪扭扭的!

她气急了,怪娘乱动她的字!拿小枕头砸向娘,哭着跑了回去。

闹出的动静大了些,孙氏被惊醒,抱着她哄了许久,问她怎么了,她自然不会说是去看了娘,只哭着说自己做了噩梦,醒来就在外面了。

孙氏看着她满是爱怜,拿着香香的帕子替她擦泪,将她抱在怀中哄她入睡...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去见过娘,而在这县令府邸里,娘的院子,就像根本不存在一般....

慢慢的,她都要忘了自己的亲娘到底是谁了。

不久后,孙氏给爹爹生了一儿一女,她本有些担心,但孙氏却依旧对她极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紧着她先挑,她那时就想爹爹这回总算是给她找了个好母亲....

再后来,爹爹又升了官,进了京,她们举家上京,却唯独放了娘一人在县里,且对有关娘的所有事情都闭口不言。

等她长大了,出落得极美,不少人来求娶,孙氏和爹爹挑选了许久,最后选定了镇远侯的嫡子薛翎。

孙氏和爹爹真的将她培养的很好,在有意无意的巧合下,她的才情很快就吸引了世子,她们顺理成章的成了亲。

她曾一度觉得自己的一生很美满,世子待她很好,爹爹的官位也越来越高,只除了,那上不了台面的娘...

几年后她终于有了身孕,满心满眼的盼着这个她和世子的孩子出生。

月份大了,孙氏让妹妹来陪她照应她,她很开心,觉得孙氏待她果真极好,每日都要拉着妹妹说许久的话,一遍遍的夸着孙氏,要妹妹多像孙氏学习。

可后来,她发现世子看妹妹的眼神不对了,她吓了一跳,她的妹妹是何等娇俏的人儿,怎能给人做妾!

她骄纵,趁着只有世子一人,就跟他明说了,要他莫要打妹妹的主意,可世子看向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他说:“谁说要纳她为妾了?”

她怔然,以为自己想太多,却听他扬声唤了自己的妹妹青青进来,一把将她拉在怀中,满目柔情,说她是妻,正妻....

她彻底蒙了,可看着那一对璧人,便是再傻也搞明白,她顿觉眼前的一幕刺眼至极,肚子里的孩子也似有感触,发动了起来,她哭着问:

“那我呢?我们的孩子呢!”

这次开口的却是她疼了十几年的妹妹,她看向世子似是有些惊讶:“世子哥哥,你没有告诉姐姐...她肚子里的...不是你的么...”

说罢,青青看向她,面色满是不忍,但她却并没有错过她嘴角的笑意和那眼中的得逞。

“妹妹如此,就不怕爹爹和娘么!”一句话吼出,她才惊觉不对,爹爹和孙氏若是不知....妹妹也不会如此。

果然就见她那好妹妹掩嘴一笑,道:“姐姐,若不是妹妹还小,娘如何会让姐姐先替妹妹嫁给世子哥哥呢?”

到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阴谋,而她就只是妹妹上位的垫脚石罢了。

她惨笑着,再也压制不住吐出一口热血,身下也热了起来,她知道,那是她的孩子,要离开她了。

而那个曾经温柔的世子却是无动于衷,在一旁冷眼看着她,等着她死去,好将她的好妹妹娶回来。

她抬手轻抚自己的肚皮,那里的小小生命正在流逝,她盼了这么久...却原来...是个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

她别开眼不去看那相偎在一起的二人,透过他们,望向门外,阳光暖暖的照进来,她却只觉得冰冷一片……

这时,门外突然冲进一个人,看打扮是侯府的下人,不待世子训斥,那人就扑向了她,满面的泪水夹在一道道历经风霜的皱纹里,看向她的目光,满是心痛...

那老妇伸手握着她的手,要她坚持,她说:“韵儿,你放心,娘在呢...”

娘....

她努力的睁大眼去看,看着面前的苍老妇人,可她的脑中却是突然蹦出了孙氏那张雍容华贵,保养极好的面容。

她笑了,恍然,这,才是她的娘啊....

到了最后,守在她身边的就只有这个被她从小嫌弃的娘啊!

“对不起...”三字说完,她就永远的闭上了眼,若有来世,她只希望娘不要再遇到如她这般狠心的女儿……

恍惚间,她听见娘的怒嚎,和世子、妹妹惊恐的怒骂声,她知道,娘,活不了了...可她却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

而等她再开睁眼,便成了如今的模样,粉色的床幔,还未满四岁的她。

故事的最后,她惨笑着瞪大双眸无言,问老天爷为何要让她再活一次...问她她这样没良心的人是不是根本就不配做娘的女儿…

“不配么…”

伴随着这一声低喃,床上的女娃却是眉头一皱,紧跟着猛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粉红。

她忙抬手放在面前,看着已经实体化的五指,顿时明白过来,坐起身来扭头看向一旁。

突然传来的眩晕感和脑中的混乱让她忍不住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强忍着不适急声道:“你等下!”

那虚影一晃,却并未停留,愈发透明起来。

她急声道:“你可以自己重活一世,尽自己可能的去补偿她不是么?!”

听到此话,虚影消散得速度这才慢了下来,她转身看相床头,对上那本不该出现在女娃面上急切中带着不解的双眸摇了摇头,嘴角划过一丝苦笑。

再活一世么...就是再活一世又能怎样呢...她,没脸面对娘...

见女娃还要开口,虚影冲着她笑了笑:“你在这里飘荡许久,想是还有未完成的心愿,我希望你替了我,可以好好的活着,去完成你的心愿。”

女娃皱眉,张嘴便要告诉她其实她还有很多重生的机会,就在她抓住她之前,她甚至明显感觉到西南方有声音在召唤着她,可却再也开不了口了...

因为那虚影已然做了决定。

就这样,她,走了,而她,将在这里重生....

眼睁睁的看着那虚影彻底消失,女娃的眼中渐渐染上一丝茫然,她,韶清韵,一个生下来便被遗弃的孤儿,又哪里能知道怎么做好一个女儿,为她弥补遗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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