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罗拉1069年7月19日22点43分58秒,奥罗拉最高生命研究所,发生一出史无前例的严重爆炸事件,1号至100号顶级实验品联合,公然叛逃。
此后最高生命研究所拉开一级戒备,不断捕杀逃离的实验品。全人类打响了恐惧与抵触,对人造人利用一切手段大杀。
而基因改造的实验品都是强悍到超越人类极限的超基因人造人,各自自立为王,割据一方。并且掌握了创造人造人的方式,慢慢地扩充自己的势力。但这样太慢,几乎几十年才能造出一个人造人造人。
虽然被这样造出来的人造人造人,并没有像实验品们那样的得天独厚,他们没有感情和思维,只知道执行命令,反而像是机器人。所以,他们被称之为工具人。
但是他们注定由于未知的限制,无法离开北境。他们的生命又几乎没有尽头,只能在这个冰天雪地中孤独地生活下去,在铁与血中斗争下去。
人造人与人类的斗争,至此拉开序幕。
这一段关于冰雪与太阳,令人听过笑不出来的故事。两个绝对中立的人,追逐阳光的故事。
明明是酷暑难耐的季节,奥罗拉帝国的北境,这个地方被称之为永恒冻土和冰结领域,一年四季都是冰天雪地。冬季漫长而寒冷,冷到让人无法接受。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奥罗拉借此击败了无数敌人。
阴云里落的雨雪霏霏,砸在身上还有点痛,冷风直往骨缝里渗透。实际上也看不出雪,只是漫天冰冷的雨,偶尔夹着几片雪花,很快就融进了雨里。
99号实验品乔雅踉踉跄跄地走在漫天暴雨之中,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雨雾,宛如缥缈的白纱。一阵风吹来,这密如瀑布的雨就被风吹得如烟如雾如尘。那白纱袅袅地飘去,雨点斜打在街面的积水上,激起朵朵水花。
眼前越来越模糊了,她逐渐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只能靠着长了青苔的粗砺墙壁,一点点朝相对安全一点的小巷挪着。
精疲力尽之下,她贴着墙滑落下去,坐在地上。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酒红色的洋装黏在皮肤上,湿哒哒的很不舒服。但她也无暇顾及那个,气息微弱得都快要消失。
因为动荡不安,她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她和其他人造人不太一样,她是最弱的人造人,某种程度上的瑕疵品。
最初的100号人造人,都有各自擅长或者达到极致的地方。讽刺的是,他们互相算是兄弟姐妹。例如说他们的大哥1号,就是一个似乎所有数值都达到极致只是精神上不太正常的完善造物。
而她,得到的似乎是美貌,极致的美貌。除此之外,好像没有什么了。不过按照这身体素质弱的程度,似乎得到了极致的智商,但是这种东西掩藏在皮囊之下,在她藏拙之下并不容易被发现。毕竟,这是她的底牌。
她可不像是那位变态的大哥,在智商达到极致的情况下,身体素质还几近超越物理极限。一般来说,大脑开发度太过的话,身体反而承受不住这样的。正因为如此,她弱得让人发指。
也正是因为如此,面对兄弟姐妹自相残杀的内乱,包括人类漫无止境的追捕、实验、销毁和残杀,即便是乔雅没有参与,也遭受了波及。
“就这样结束了吗?好不甘心……还没有,看过看见过南境美丽的蔷薇花,没有感受过南境温暖的阳光。连追逐阳光的权利,都没有吗?”乔雅轻声呢喃着,眼皮愈发沉重。
“吱嘎——吱嘎——”长筒皮靴踩进雪里,发出了声响,没有被雨声遮盖。来者步伐稳重,在她面前站定。
“喂——”少年的嗓音清朗,听起来语调带有奇特的柔软和天真,带着一点尾音,温柔得像是在撒娇一样。
乔雅艰难地抬眸望过去,少年浅金色的卷发为这个肃穆无趣的白色世界增添了阳光般明媚灿烂的色彩,他脸上笑眯眯的,好像那已经是他的惯用表情。
1号实验品舒萧,某种意义上来讲,她的哥哥,他们所有人造人的兄长。武力值最高境界的人造人之一,包括智力也是最高境界之一。综合素质最强,最完美最成功的造物。
当初正是这位大哥,率领他们最初的100号人造人叛逃。然后,抛下他们独自一个人离开。如今,也是最强大的人造人。
兄弟姐妹们都无法理解他的理念,也不知道他脑袋里装了些什么,但无法否认的是,归属于他势力范围的工具人都有一种发自肺腑的凝聚力和士气。
他从来不参与任何一个兄弟姐妹的斗争,始终保持着中立的态度,做着冷眼旁观的见证者,除非有人主动招惹他。但大家也都知道,他是芝麻馅的糯米汤圆,外面看起来软糯糯的,实际上白色的切开来里面是黑色的。
居高临下的舒萧蹲下身,脸上笑容依旧,面不改色,“没事吧?”
“哥哥……”乔雅轻声喊道,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不清,错乱交叠的人影朦胧后便被白光替代,她阖上了眼眸。
舒萧垂眸凝视着昏睡过去的女孩,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不笑以后,他秀丽明媚的脸反倒是显得冷淡而沉静。
他记得这个最小的妹妹,她刚刚被创造出来时,惊艳了所有的兄弟姐妹,美丽得无可复加。
如果说人造人身上的某些特质会被开发到人类的极致,那么她的美色或许已经超越了这个极限,是真正的非人的美貌。甚至有人为了她的美貌,而当场捂嘴哭泣。
但是很快,大家都发现她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除了美貌一无是处。其实不然,他能够窥见女孩眼中的野心和城府,能够感受到她刻意隐藏的绝佳智力。不得不说,他们的小妹妹是个有趣狡黠的小狐狸呢。
舒萧嗤笑一声,眸光淡淡地掠过乔雅的脸,嗅到了雨水的气息中那一丝不易觉察的血腥味。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沉默不语,最终才像是妥协了一样,伸出了手。
少年抱着昏迷的少女转身亦步亦趋地离去,一步步沉稳地踩踏中积雪上的小水洼之中。像雾似的雨,像雨似的雾,丝丝缕缕缠绵不断。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雾中。
等到乔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个朴素简单的房间,里面设施是齐全的,也可见生活的痕迹。拍了拍床,软绵绵的,床单和被套都洗得干干净净,只是有些发白还有补丁。
“醒了?”舒萧推门进来,对上她疑惑后清明的眼神,风轻云淡地解释,“这里是我的领域,我的房间。你晕在了那里,所以就救你回来了。”
他走到她身边,自然而然地坐了下来,递给她一块黑面包和一杯牛奶,“吃吧。”
乔雅都已经好久没见到食物了,连忙接了过来,就往嘴里塞。
她吃东西有点急,但是也没有狼吞虎咽的狼狈,反而可爱又可怜,这大概是她非人的美貌所有加成吧。舒萧见她吃得开心,拍了拍她的背脊,“别那么急,好吃吗?”
“嗯嗯!”她无暇顾及说话,嘴里塞满了面包,只是小鸡啄米似的一个劲儿点头。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了,她小声问:“哥哥,你不吃吗?”
舒萧笑得风轻云淡,露出两颗小虎牙,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我已经吃过了。”
乔雅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还是饥饿占了上乘,继续努力地吃。
舒萧就耐心地等待在她旁边,认真地看着她吃完了。
但乔雅也是智商达到极限的人造人之一,还是看出来了舒萧的异样。她的这位强大而可靠的大哥,似乎过得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好,他过得也不容易,不是很好过。
刚刚给她的那点食物,也是他那一餐的口粮,多了也没有,他自己都没有吃。
乔雅抿了抿嘴,有些紧张地捏着身上已经被换好了的、有些老旧的、干净舒适的枫叶色洋装,“谢谢你,但是,哥哥……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呢?明明自己,也不是很好过。”
“啊,我只是看不下去而已。”舒萧垂眸笑了一下,看不出是什么意味。无关利益,也不是想要谋取些什么,动机只是一种单纯的连带感而已。
毕竟他们是兄妹,是同类。一样是被人人喊打的怪物,一样是不被接受、被排斥的异类。
啊~原来是报团取暖吗?也是呢,在这个看不到太阳的永恒冻土,温暖也是奢望,只能感受到无尽无休无止的寒冷。就算是强大的大哥,也会感到很孤独吧。
乔雅了然,乖顺地低下了头,像只温驯纯良的小动物。
舒萧为她披上毛茸茸的披肩,拢了拢领口,“我亲爱的妹妹,我们和人类不一样。我们就像是不老不死的怪物,生来就背负着诅咒诞生。我们只能那么活下去,那么孤独而绝望地在这个冰结领域活下去。”
“哥哥,我想要离开这里,去看南境的蔷薇,感受南境阳光的温暖。”乔雅轻声细语地说道。
无法实现的奢望。舒萧笑了一下,转头望向窗外茫茫无际的白雪皑皑,“这大概是所有兄弟姐妹们的愿望吧,我们已经活了太久了。三百年了,人类更新换代,从未停止过对我们打压和销毁,原本100个孩子,到现在为止只剩下57个。”
他眸子弯起的弧度温柔温暖,眼神却孤寂落寞,“我因为一直生活在北境,寒冷而广袤无垠的冰天雪地里,所以很憧憬温暖的南境呢。”
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他独特的柔软,有天真烂漫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就让人心疼。
因为在水深火热的严苛环境下成长,他生性随和开朗,拥有孩童式的纯真,但这意味着他同时具备孩子般的残酷,散发出无法言喻的压迫感。
因为整日只能与雪和严寒为伴,所以他非常喜欢大家聚在一起。但是出于种种原因,他们被人类排斥,哪怕是兄弟姐妹们也只能自相残杀,他也只能继续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
但是谁说不是呢?大家都是这样的啊。乔雅心中像是堵了一团浸透了水后膨胀的棉花,沉重酸涩得很。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刚刚想说些什么,舒萧就又扬起小太阳般的笑容,“你身体还没有恢复,从小到大都体弱多病的,还是好好休息吧。我去客房,不打扰你了。”
乔雅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来,他们这些后面诞生的人造人,都是眼前的这位兄长照顾着长大的。大家从一开始就生活在了一起,却无论是谁都不知道最先诞生的兄长的过去,为他蒙上了神秘的面纱。
舒萧在指导照顾弟妹的过程,那样痛苦而安详的日子里,不知不觉之中,成长为了骄傲的可靠的哥哥。但是到了这一步,他们就永远不会老去了。
“咔哒”,门关上了。乔雅却缓慢地蜷缩成一团,抱紧了自己。
好冷……
渴望……太阳和温暖。
乔雅就这么在舒萧家中慢慢调养着,度过了一段时间。舒萧从来都没有亏待她,总是把自己的食物分一大半给她。
漫长的冬季一直没有过去,又下起来了雨,只是不大,但也不算小。
舒萧和乔雅一起走到外面,一起仰望灰蒙蒙的天空。没有太阳,也没有光。
倾斜的冷雨落下来,灼烧眼皮,黄昏来临感觉稍微有点早呢。屈指可数的孤独清晨都化作了呼啸而过的寒风,在这样冰冷的黄昏里肆虐,直到比永远更加遥远的日子染上黑暗为止,毫不畏惧破灭。
“在我还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在我还未成为任何人的时候,纯粹的欲望几乎可以称之为幻梦。天真幼稚的畅快感,那个时侯的我,的的确确曾经感受过。”舒萧突然开口说道。
乔雅偏头看他,认真耐心地倾听。
舒萧说:“从很久以前,我就向往在温暖阳光下,被向日葵包围的生活。我希望南下到温暖的地方,甚至希望让全世界的疆土都种满盛开的向日葵。因为太冷了,我渴望太阳和温暖,而向日葵可以追逐阳光。”
乔雅垂眸,笑不出来,感慨:“能够追逐阳光,真是幸福啊。”毕竟他们这种人,连追逐阳光的资格都没有。
“就是这样干净的渴望,逐渐变成了可怖的野心,如果能够掌控这个世界,打破人造人无法离开北境的禁锢,那就可以去寻找阳光了。这是我的……妄想。”舒萧说着,像是细数星辰般。
“那东西不可能完全消失,依然保持着不可思议的光辉。在感到近乎憎恶般嫌恶感的同时,我却似乎又在那可笑的东西中,寻找着救赎。”舒萧袒露心扉的时候,只能透过他敞开的一道罅隙,望见无穷无尽的冰雪与黑夜。
他顿了顿,脸上自然涌起了笑容。但听了他的心声之后,总觉得有点寂寞……为什么呢?
乔雅问:“哥哥,好像一直在笑呢。因为是兄长大人,一直都很可靠的模样,一直笑眯眯的,像小太阳一样温暖。”
“啊,因为我想,能够忘记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呢。”舒萧看她,“你看,实际上你没有忘记,我也没有忘,一开始我是不笑的。”
对,他一开始没有笑。乔雅挪开视线。他不笑的时候,兄弟姐妹们惧怕和忌惮他,即便是他笑了,也是一样的。因为披上了人皮,野兽依旧是野兽。而舒萧,是野兽里当之无愧的领袖。
“如果我现在就开始保持微笑的话,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百年后大家会不会忘记我不笑的样子。”舒萧收回目光,“我就这么想的,然后我就开始笑了。但是不太一样,很多人记忆模糊了,但我自己始终忘不了。”
乔雅沉默不语,又点了点头,“对啊,忘不了,无论多痛苦不堪,都无法遗忘。悲伤不是海水,能够一饮而尽。”
舒萧说话的尾音都是扬起的,勾人又烂漫,可却是无尽无休无止的寂寥:“这样自欺欺人也无法忘记我们本身是孤独,我们的大脑开发到了极致,那些孤独的细节轻而易举就能想起。每回忆一遍,那些孤独都在重演,就像是凌迟。”
原来他知道,早就知道她的隐藏。乔雅咬了咬下唇,那盘绕在心头驱之不散的阴霾。
“既然那么寂寞,为什么?要推开我们?那时候的兄长大人,明明是可以把大家都组织起来,一起生活的。”乔雅仍然困惑,问出了百年以来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问题。
舒萧垂眸,凝视着掌心里融化的雨滴,“无论什么,总有如同理所当然般结束的一天。灰色天空破落的景象、扭头而去的背影,什么都好,我已经疲于追求。但,又不可能去责怪明日。”
乔雅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所以,你早就知道根本无法将大家聚集在一起。即使做到了,有朝一日,在无尽无休无止的生命中我们也会背叛。或许我们不再孤独,但却会有野心,然后无法避免地走向分裂和解体。”
“啊,因为我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成功实验品,在我前面有很多失败的实验品。我看的太多了,哪怕那个时候很小,但无法忘记的是那些残酷的、可笑的、荒谬的、可怖的,生存的故事。生存就建立在不断杀死他人上面,不断地自相残杀,不断的利益相连。最后,无人生还。这样,命运般的败落。”他的目光仿佛穿梭过厚厚的雪和雨,望见了过去。
“既然这样,如果说我愿意陪伴在兄长的身边呢?我可以跟你一样,以旁观者的中立角度看待争夺,并且找办法离开这里。或许对哥哥来说,我是个累赘,但我会努力提供自己能够贡献的力量,帮到你的。如果是这样,你愿意接纳我吗?”乔雅问。
舒萧怀疑自己听错了,偏头看向她,她却是很认真的样子。
乔雅将手掌贴上心口,能够感受到跃动和温暖,“玩不到一起去的孩子,我就不要了。抱着这样的信念和觉悟,我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温度,然后苟延残喘。兄长大人身上,有我渴求的温暖,我们是能够契合的。我想的是和哥哥你一样的,我憧憬南境的阳光,我也想和哥哥一起逃离。”
她流丽的睫羽翕张,似乎有些紧张地颤动。然后她张开了双臂,轻轻拥抱他,“我们可以一起追逐阳光,所以,请不要推开我好吗?”
舒萧缄默无言,少女柔软的温度有一点点传达给他。那样家人的羁绊,似乎回到了百年前少女刚刚诞生而懵懂、全心全意依赖的时候。
或许是这样的寒冬实在是太冷了吧?或许是这样的生命实在是太漫长了吧?或许是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孤独了吧?在她拥抱住他的那一刻,他已经无法舍弃这样的温暖了。
他已经,无法推开她了。
他认命般闭上了眼睛,抬手抱紧了她,“兄长这里不提供退让这种服务哦,所以你没有逃走的机会了,不管往后余生的你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看待我。”
马上雨将会变成雪,美丽的雪花结晶就像白米淋浴般的祝福。
乔雅发誓,将追随舒萧一生。
舒萧发誓,将庇佑乔雅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