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雅最后还是问:“阿磬,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今天是我和姐姐的生日。”乔磬回答,“我问了校长夫人,校长夫人说的,校长夫人可真是好心的人呢。”
乔雅无话可说,“那怎么不好好跟朋友们过生日?”
“我只想和你一起,其他人不行。”乔磬回道。
乔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愣愣地看着乔磬,半晌才说:“那爹地妈咪呢?”
“今年我16岁,刚刚过完生日。父亲母亲都还能扛起一整片天,可我明白父亲母亲不可能永远陪伴我,而我又害怕孤独。”他描述得很长远,令乔雅也惊讶得不行。
“所以我非常感激姐姐,尽管我们有时难免遇上挫折,多亏你我熬过了艰难的时光,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抛弃我,而我不愿看到你哭泣。所以我想要告诉你,姐姐,你和父亲母亲不一样,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他静静地说,仿佛陈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乔雅听完他平淡无奇的长篇大论,仍然晕乎乎的,却把最后一句话听得非常清楚。她难以描述自己的心情,像是口中含血一般,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她希望她挚爱的弟弟能够强大到无所不利,他可以像父亲、像母亲、像哥哥,但是最好不要像姐姐。因为她很清楚自己不正常,不希望自己的弟弟也会那样,但从未想过乔磬的偏执和孤僻同样也在生根发芽。
尽管像他们这样的人,这样的继承者,基本上都是孤僻症患者,但她还是奢求着自己的弟弟或许能够避开一切风浪和痛苦,成为一个温柔而干净的男孩儿。永远疯狂,永远温柔,永远浪漫,永远清澈。
她斟酌了一下语言,开口:“阿磬,爹地妈咪和我是一样的。我会陪你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但是未来的某一天我可能也会无法陪伴你。例如说,只是例如说,哪天我在电竞的战斗中……”
她的欲言又止被他的食指封住,如鲠于喉。
二人对视一眼,乔磬倏地将乔雅拥入怀中,把脸埋在她的颈窝上。她能感觉到他轻微起伏的波动,还有砸在锁骨上滚烫的温度。
她呆愣在原地。
阿磬他……哭了?
她听见他哽咽的声音:“不会……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如果……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我陪你一起……”
直到这一刻,乔雅才从眼前的少年身上隐隐约约寻觅出一些曾经的影子来,那个一觉醒来发现她不在,跪在地上痛哭的小小少年。
乔磬声音还是哽咽的,语气却骤然降温,“我当然爱着父亲母亲,但那和姐姐不一样,我们是双生子,从一开始就在一起,是最爱最重要的人。况且,他们也放弃过我,不是吗?”
如果说乔雅最大的梦魇是孤岛和乔恩,那么每个夜深人静里喋喋不休在他梦境里来回拉扯的,是精神力救治时全世界对他的放弃。
因为是双生子,乔雅和乔磬的精神力运行轨道是在同一路线上共同运行的,这就导致双方精神力碰撞,时不时失控。随着年龄渐长,精神力渐长,这种现象也愈发明显。
同一轨道运行的精神力犹如磁铁同极相斥一般,经常出现错乱,无法受控。
乔雅因为在孤岛接受过各种实验,抗击能力和控制力强悍,能够勉强控制,而乔磬已经不止一次失控。
直到今日,乔雅都能记得某一次乔磬靠近她时,精神力失控到处流窜,周围都在扭曲震动,距离他近并且脆弱的东西早已承受不住冲击而粉碎。
他自己也单膝跪地勉强支撑身子,咬牙拼命控制住狂暴的精神力反向逆流,避开乔雅。仿佛有无数刀片刮过他一样,身上出现数条划破的血痕。
家族最终还是找到了能够救治的方法,将两个人的精神力轨迹分别移动一些,让精神力平行运动,而不是交叠着。只是治疗过程中,精神力的震荡会使得两个人失控,需要不断注**神力抑制剂。
乔磬记忆中那些场景,每一次闭眼都历历在目,忘不掉了。
他和姐姐躺在冰凉的金属机械床上,太阳穴两侧紧贴着圆形仪器,怕他们失控时乱动自残,手脚都被分开,并且用机械床上的铁环扣住。他和姐姐的床合并在一起,每个人的手背上都吊着抑制剂的点滴。
他睁大眼睛,看空荡荡的天花板,听见心跳声迎合着点滴声,心里茫然。
“阿磬。”乔雅小声呼道。
他转过头,她在笑,“我陪你一起,不怕。”
“要一直在一起哦,姐姐。”他想了想,哪怕明白很幼稚,但还是忍不住伸出小指。
乔雅也伸出小手指,勾住他的小指,轻轻晃了晃,盖上章,眉眼弯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谎的人要吞下一千根针哦,盖章~”
“盖章。”乔磬郑重其事、小心翼翼地盖了章。
“准备好了吗?”请来的那堆人中,为首的白大褂慎重地问。
二人看了眼围在阻隔玻璃外的亲人们,点点头。
白大褂摁下了仪器的按钮,开始催化二人的精神力,并且逐渐加大程度。
乔母紧张地关注着里面的动静,在两人同时出现异动,精神力开始失控时,立即冲了上去,贴着嗡嗡作响的玻璃,失声喊出了两个人的名字。
“夫人,请您离阻隔玻璃远一些,小姐和少爷的精神力失控,极有可能会伤害到你。”立刻有人上前去拦她。
有人快步走进去,给乔雅和乔磬分别注射了一支抑制剂。
两人的反应稍微缓和一下之后,再次迅猛地反弹,将来打针的人震得一个踉跄。
他们身上都出现了一道道血痕,青筋暴起,痛苦地挣扎。束缚他们的铁环勒入血肉之中,皮肉外翻,他们也浑然不觉。原本套在身上特制的白色衣服上,也洇出了斑驳血色,原本神魂融合或是特殊时期时才会出现的精神力标记在此刻也异常显现。
乔雅眼尾盛放的蔷薇花,和从尾骨顺着背脊攀爬而上至肩胛骨、锁骨、脖颈的蔷薇缠绕着藤蔓和荆棘,银白色的纹理隐隐约约渗出了血色,逐渐转变成银红,甚至血红。
乔磬从左手无名指指尖缠绕着直至下巴的荆棘纹理,一朵半开的暗红色蔷薇恰好印在下巴上。原本暗红色的纹理正在一点点被侵蚀,逐渐看不出原本的痕迹。
白大褂成功地让精神力轨迹平行运行,却无法扭转两人此时此刻失控的狂暴精神力。他焦急地大吼大叫:“加大剂量!快!注射抑制剂啊!”
“不行啊!注射的精神力抑制剂太多了,他们都已经产生一定抗体了!没有用!”用颤抖的手连续打了几针也不见半点起色的人同样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自己也被牵连得身上割开了数道伤痕。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了没关系,不会有事的吗?!”温文尔雅的乔恩难得一见地失态,一把拎起白大褂的领子。
白大褂戴着口罩,裸露在外的一双眼睛遍布红血丝,额头上汗津津的。他盯着屏幕上不断飙升的数据,咬咬牙,说:“没办法了,只能保住一个,几位做选择吧!”
“什么?!什么意思?说清楚!”乔父冲上去,扳住他的肩膀质问。
白大褂看向他,难以启齿地说:“我们拼一拼,集中抑制并且保护其中一个,这个孩子能够完好无损地活下来,但是另一个……”
“另一个会怎么样?”乔父揣着最后一丝希望,颤巍巍地问。
白大褂咽了咽唾沫,“精神力崩坏、脑死亡或是身体无法支撑死亡。”
听完最后一个字,乔母已经掩面痛哭起来。她十月怀胎的结晶,她的骨中骨,肉中肉,痛入骨髓的血浓于水。她的子女,还是一对双生子,更加难以攫取。叫她要怎么样铁石心肠,才能选择放弃其中一个,来挽救另一个?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可怖的沉默,最终还是祖爷爷用拐杖敲击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响。他木着一张脸,无比艰难地说:“我没资格做这个决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夫妻俩自个儿决定吧。快些,拖得越长,小雅和小磬就越痛苦。”
乔父身为顶梁柱,平常沉稳自若,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此时此刻也不禁红了眼眶,潸然泪下。乔母更是泣不成声。
阻隔玻璃那一头的乔雅和乔磬还在苦苦挣扎,沁出的血色染了满目,连玻璃上都出现龟裂的痕迹来。
乔母看不下去了,无力地吼了一声:“救姐姐!”
说完,她便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瘫坐在地面上,大波浪卷的长发遮住黯然失色的双眼,失声痛哭。
这三个字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白大褂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其他人。
乔父亲沉默着,沉痛地咬牙点了点头,半蹲下去扶着乔母起来,按着她的手给予她安慰和鼓励。心里一字一句地警告自己,告诉自己遮住不能倒下。
乔恩看了眼乔雅和乔磬,松了口气之余又不忍地挪开了视线。私心之下,他肯定希望他的Iris能够好好活下去。可是乔磬同样是他的堂弟,如果不是别无选择,他怎么会放弃他?
祖爷爷深深地叹息一声,不免也偷偷撇过头揩去眼角的泪珠,点头应了下来。
“救乔小姐!”白大褂高声喊道。
一群混乱的人听到这句话,仿佛都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连忙动了起来,有条有序地开始拯救。
而陷入水火之中的乔磬闻言,在混沌之中,眼角有一滴泪滑过太阳穴。
被自己的全世界抛弃,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