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幽深,树木从地面崛起,片片圆润可爱的叶子交错在一起,形成翠色的穹顶,遮住整片碧色的天空。一点一点光辉从天弥漫而下,像是透过水中的涟漪,在泥洼的地面上勾勒出森森的影子。
面前是一个古洞,被各色高大植物挡起来,坐落于丛林的最深处。叶致站在其前面,仔细打量片刻,毫不犹豫的走进去。
一条幽黑曲折的小道,每隔一段路就有一个火把映出影影绰绰的光,数过七八个火把后终于到了尽头,一扇半遮半掩的木门,上面挂着一具阴森的白骨。他面色不变,避开那坨硬邦邦,白森森的东西,径直走进去。
门后面积不大,色调陈旧,灯光昏暗,摆着不少柜子桌台,上面全是些瓶瓶罐罐的东西,这么来看,里面应还藏着密室。唯一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便是这坐在桌前,笑意盈盈的女子,只见她长发编成垂到腰间的辫子,两处秀气的额角各留几缕碎发,头上戴着不知哪个民族的传统头冠,玛瑙珊瑚镶钻璀璨夺目的银镂花,青涩娇美的玉质花瓣垂下几串红玉珠,丁玲垂在额头中央。
女子见他来了,靡然一笑,映的身上大红色的束胸长裙全无颜色。
“来了?”她的语气好像是在家中,等着朋友如约而至,两个人闲唠家常。
叶致无视她“友好”的态度,直入主题:“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悯怜轻笑一声,“拜托我的瑞都世子,您拿什么来这么和我说话,你现在可不是在瑞都王府里面,没有瑞都老王爷罩着你,在我的地盘里,你只能跟我谈利益。”
“好,”叶致淡淡应了句,捞出一把椅子坐下,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是江湖中人?还是说,你是古寒教或不隐堂的什么人。”
“非也,非也,我远离尘世,所做之事皆随心意,江湖这种俗地,怕是污了我这张脸。”她眯起眼睛,半阴不阳的打趣。
四周的瓶瓶罐罐里装的全是五颜六色,长短不一的毒蛇,还有叫不上来名字、身子扭曲的虫子。它们被浸泡在或透明,或暗黄的液体里面,死相极惨,有一条蛇蜷缩在酒红色的液体里面,气息尚未断绝,痛苦的张开嘴,细长的信子碰到液体,一刹那间,上面隆起大大小小的血泡。这蛇的尾部疯狂的拍打着光滑的瓷质瓶底,旋即生机俱灭。
叶致盯着那条蛇半响,像是有所警悟,带着几分敌意斜眼看她:“说起情报,不隐堂是江湖第一,殊不知,论起制蛊制毒,珞氏一族世代才是当仁不让的高手。”
悯怜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嘴角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等着他下半句话。叶致顿了顿:“我的父亲,瑞都王爷,天下皆道他战死沙场,但我却知道,他死于蛊毒,死在珞眠堂的手里。能悄无声息的杀人于无形,害他不明不白的死去,珞眠堂的手段天下而言也是数一数二,想来你是师从于此。”
这是一桩陈年旧事,极少的几个人知道,他这么淡然的说出来,也不忌讳眼前的女子是敌是友。但悯怜一点都不惊讶,她仿佛早就知道,美艳的眸子毫无波澜,漂亮的像阳光下映着青山蓝天的碧波湖泊。
“是吗?我这拿人命的技术,可强出他们不止一点半点。自然,我也不屑和这类污浊之流沾染上什么关系。”她漫不经心的说。
“别装了。”叶致见她没什么反应,语气果断的像从天而降的一道惊天霹雳。
“你说你远离江湖,但是你所在的地方便是江湖,你的一身本领,足以掀起巨浪洪波。身处俗世说厌俗世,心在江湖说恶江湖。你到底是想远离风波,还是想搅弄风波?”
“好一张毒嘴。”悯怜不以为然,“我最近一直有个疑惑,不知世子可否解答?”
“说。”
“你那世子妃,怎么还活着?”她的笑容一点一点敛去,只剩下满面冰霜。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不该问你吗?”叶致反唇相讥,“我父亲是怎么死的,你心知肚明,现在你又故技重施,妄想害我性命,真当我瑞都王府无人,可以由你们自由摆布?”
“是,本来我确要拿你性命,这蛊毒,也是为你准备的,想着你们父子两个皆被蛊毒折磨致死,也是个好玩事。可惜一次在人群中我遥遥望你一眼,便知道你的体格与常人不同,对蛊毒格外排斥,瑞都老王爷经过他儿子的惨死得出教训,多堤防了些,早些年间定给你喂了不少类似的药,长久以往,这蛊毒难以再进你血液。没办法啊,我只得转移目标,听珞眠说,你可以为世子妃挡箭,想来在你心里她也是重要的人。你那世子妃并非纯良之人,江湖上大小阴私事,她最是清楚,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想了好久,终于发现了她的一个软肋。”
叶致忽然想到什么,指端无意识的发白,像要入木三分。悯怜冷眼看他,缓缓的说:“何萋萋,是何歇歇最大的软肋。她的死,击垮何歇歇所有防备。”
那天星光正好,溧水河里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星辉,月亮浅笑着看星星戏耍,灿烂的背后,是一贫如洗的长空。
那女孩紧闭着双眼,脸上挂着的水珠像极了绝望的泪,狭长苍黄的絮草湿淋淋黏在她胸前,一点翠色的尖芽触到她苍白的指尖,锋芒尖锐,又不舍得扎出血。
那匆忙赶来的姑娘只比她略大几岁,贵妇装扮,只瞥一眼便恍然跪下,双目含泪,无声的抽噎,咬出血印的嘴唇,无处安放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怕惊醒了谁的梦境。
自那开始,蛊毒便进了何歇歇的身体,何萋萋的死,也就有了答案。
悯怜毫无悲意,双眼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早听闻瑞都王府有一位姓白的医者,住在府上数十年,想必世子妃能活这么久,有他一份功劳。只是…….”
“他再厉害也无用,我制的蛊,只有我能解。”她低低道。
叶致收起情绪,皱眉沉思片刻,说:“拿她的命来辖制我,我若不救,你们的计划岂非泡汤?”
“你若不顾她的死活也没什么,左右何歇歇知道太多古寒教的事,正好借此机会灭口,了去后患,也分散你的注意力。”
叶致正对着她的眼睛,明知中计,却有几分高兴之意。他说:“我愿意钻进你们的圈套,但前提是,何歇歇的命,你们可要握住了,她若是死了,唯一能拿捏我的把柄便没了,到时候,加之我身上的,加在她身上的,双倍奉还。”
事已至此,他还能如何,对方早已布好了局,只等他来闯。
“世子好气魄,”她赞扬一句,遂起身拿出一堆瓶罐,逐一摆好,波澜不惊的说,“她身体中的蛊虫难得,我当年寻遍天下,也只找到这么几个。我研究了很多年,这蛊毒的解,却一直没有找到。”
叶致神色一紧,悯怜好笑的看他一眼,继续道:“我又千方百计的寻了一种虫子,可以吞噬这蛊毒,但是,以一种致命的蛊物去制服另一种,着实不叫解药。你将何歇歇体内的蛊虫引出来,她的命只保住一半,只有等到她体内的蛊虫引出后再被吞噬,她才会安然无恙。你可明白?”
“明白。”
悯怜递给叶致一把匕首,打开一个瓷瓶的盖子。他划破手腕,殷红的鲜血不断地流,只是拳头大的净瓷瓶,却始终不见满,又过了好久,瓶口映出红色的倒影,悯怜取出一个棍子,捣呀捣呀捣,直至血液变成渗人的紫色,浓厚的腥味令人作呕。
“你不怕我借此机会把你的命也取了?”
“你不会。”他说。
悯怜将其为他抹在出血的伤口处:“这便是引子了。这类蛊虫入人体前与臭虫无异,一旦入了人体,便变得无形无色,融入血液。何歇歇佩戴了五年的寒玉令,身上早已沾染了这个味道,我便将蛊虫与寒玉令放在一起了三天三夜,从那一刻起,蛊虫们的目标,便是何歇歇了。”
叶致一张脸变得苍白无比,失血过多让他的身体变得虚弱不堪,他赌对了,古寒教确要他的命,但不是现在,而是以后。
看着他的样子,悯怜忍不住道:“瑞都王府,出了个情种,而且这个情种,还不大聪明,不大狠心。”
叶致虚弱的笑了笑:“你错了,简玘还是那个野心勃勃古寒教教主,但我却不再是那个瑞都王爷。阴谋也好,陷阱也罢,须知这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事。”
“不过珞眠,”他面带讥笑,“本以为他对歇歇有几分情谊,没想到也能狠下心来,我真是自愧不如。”
悯怜怔怔看着他离开时踉跄的步伐,悄悄跟过去,发现他果真是一人前来。回来时,那两个人从密室中踏出来,一个面色苍白像雪,一个眸子阴冷似冰。悯怜语气的温度也降下来:“你们赢了,可还满意?”
他们都没有说话。
“哼,”她冷冷的说,“论心计,你们早已被人家看穿;论道理,你们只会牺牲旁人成全自己;论手段,下三流的你们都会。天时地利人和,你们一样不占,唯一的助力,便是我这个盟友。”
她叹了口气:“还好这个局布的完满,他便是一时间看穿也没有机会戳破,你们这一次只是险胜,且记,万不要给他翻身的机会。”
简玘轻轻点了点头,珞眠恍若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