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致找到何歇歇时已是夜半时分,月光冷冷洒下来,细密的星子闪闪烁烁,萦绕着缠绵万里的云。酒馆里仍有不少人,热闹程度堪比青楼,男子们一个个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买醉的姑娘,像极了看见雌性的公狼。
这姑娘生了一副好脸蛋,肌肤嫩白的像是光滑的瓷瓶,几杯酒下去后浮现出一圈淡淡的红晕。酒坛两个拳头大小,分量却不少,姑娘一口气便喝完一坛。不一会,桌子上已有七八个空的坛子。她每每喝完,都要低下头喘出一口长气,然后倍精神的高声喊:“小二,再来五坛!”
周围的男子届时蠢蠢欲动,但是也没有胆子贸然行动。看她酒量,像是江湖人士,腰间还配着长剑,可她又是独自一人,那喝酒时苦闷的神情,又有些像从高门大户中偷跑出来的贵家小姐。男子们暗暗换着眼神,虽然知道此时夜已深了,可看着这样一位明媚的姑娘喝酒,实属是人间乐事。
不过很快他们便倒霉了,叶致疾步走进来,一眼看到了醉态百出的何歇歇趴在桌子上,手里还握着半坛没喝完的酒。各色男子的目光恰巧被他瞄到,一时间,他有一种砸桌子的冲动。
他三步并两步的拽起何歇歇,见她走步都迷迷糊糊的,索性横抱起来,转身就要出去。何歇歇思绪早已随着酒香飘到九霄云外,陡然一个天旋地转,嘴里还道:“小二,再来两坛!”
“闭嘴!”他狠狠喝道。
围观的人瞬间伸长了脖子,有几个趁着酒意,大声说:“你是这姑娘谁啊就想带人家走,别是不怀好意趁人喝醉就做下流的事,你说清楚再走!”
叶致已走到门口,听这话脚步一顿,转过身去,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散发着丝丝凉意,轻飘飘撇他们一眼:“怎么,我带自家妻子回家,你们有意见?”
男人们看好戏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详仟,”他喊道。一直跟在身后的详仟上前一步,垂手恭立。他指酒柜里的酒,皮笑肉不笑道:“既然诸位这么爱喝酒,便把店家今日的没卖完的酒都清了吧,我请客。详仟,你亲自看着。”
叶致目光掠过他们张大的嘴和瞪圆的眼,又补充一句:“不喝到吐不许走。”
详仟领命,圆圆的月亮被刀劈成两截,刀尖泛着寒意浓浓的月光,照射在男人们惊恐的脸上。身后再无嘈杂的声音,叶致带着何歇歇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晃悠,正是曲终人散的时候,一点灯笼中的火光格外动人心弦,像是扰了谁的梦境,又像是照亮了谁归家的路。
怀中人不老实的动起来,叶致不得不把她放下,她顺着蹲在地上,皱起眉,不满的看他,半响,鼓起嘴,像小孩子似的在地上蹭着:“你最坏了。”
叶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为什么来喝酒?”
“要你管,我不高兴,”她闷闷的说,手指在地上画着道道,“这家酒馆里的醉黄花好喝极了,一般的酒都比不了的,入口就有桂花的香味,可惜不叫醉桂花,醉黄花也不错,但是黄花总让人想起什么黄花大姑娘之类的话,没有桂花好听,也没有桂花香…….”
絮絮叨叨一大堆,知道她又犯糊涂了,叶致不耐烦的打断:“你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说古寒教那帮子人纠缠上你,逼着你去做什么你不愿意做的事。”
“就是你欺负我!”何歇歇指着他的鼻尖,“你都开始嫌弃我了,把我骗到手就不管,这世上的男人数你最坏!”
“我什么时候,”这等大罪安在头顶,叶致气得说话有些哆嗦,“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
何歇歇带着哭腔:“那你为什么要纳妾?你有喜欢的人了吗?我陪着你不好吗?”
原来问题出在这上,见过何歇歇无理取闹的一面,可是没想到喝醉之后的她智商只有三岁,真是应了那句话:酒品即人品。
这时她已经起身,围着叶致不停的转,半是无赖半是哭诉:“在你们眼里,女人是不是就像你们喜欢的字画珍玩,看中了就可以占为己有?我是不是像青楼里那些姑娘一样,只要你有钱,就可以随便的去玩弄,调戏?”
叶致沉默半响,无奈道:“我那是气你的。”
“你就是讨厌我了。”她沿着墙根坐下,一声哭出来,抽抽搭搭的说,“世上的男人只有我爹对我最好了,当初娘死后为了我和萋萋,不管族人怎么逼他都不肯再续弦,一朝宰相顶着无法传延香火的帽子活在人们眼中,最后只能去过继…….其实我也理解你,男人最重要的事便是将家族延续下去,我爹有好几个亲兄弟,所以也不算是真的断后。可是你不同,瑞都王府一脉只有你这么一个人,你是瑞都王爷王妃唯一的骨肉,总得有个人把这份血脉传下去。你说你不在乎这些那只是意气之言,我要替你作打算啊,但是你能不能等一等……”
“等到什么时候?”他问。
何歇歇对上他的眸子,呆滞两秒:“…….等到我喜欢上你。”
“会有那么一天吗?”
她没有回答,郁闷的撇撇嘴:“我喜欢你有什么用啊,你都不喜欢我,喜欢一个人,眼里心里便都是他,哪里还能容下别人。”
叶致闻言忽的靠近,把她扶起来,抬起她下巴打量片刻,认真的说:“现在我的眼里有谁?”
原本幽深的瞳孔此时清的像是一汪碧泉,一女子倒映其上,美玉般的眼,秀气的眉,精致玲珑的五官,红润的小嘴。何歇歇看了许久,忽然笑的很开心,咧着白牙:“在你眼里,我这么好看诶。”
她双臂环住叶致的脖子,将他的额头搂的更近一些,两个人的鼻尖紧贴着,唇与唇之间只隔了一层月光,细细密密的浸透进来,她就是这么浅浅的绕着,嘴角总是擦边而过,掠过他的脸颊,他半闭的眼睛,他通红的耳垂。迷离的气息若隐若离,明明只在眼前,却觉得得不到,够不着。
叶致觉得身体隐隐发热,避不开她的目光,眼底逐渐由温度燎烧起来,最开始的零星火丁变成漫天大火。他俯下身去反击,却被她笑着推开。
大街的那边有一酒摊,上面摆着几坛未卖完封存着的酒,她跑过去取了一瓶,叶致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的看着她喝了一大口。
“是醉黄花!”她眉开眼笑,抱着酒坛给叶致灌下去。他防不胜防被灌了一大口,呛得五官皱到一起去,何歇歇看着他的样子哈哈大笑:“你不是说我欠你一杯交杯酒吗,我今日给你喝完了,我们两个礼成了!”
“交杯酒不是这么喝的!”他气急败坏的说。话音刚落,何歇歇倒在他怀中,真的是醉了,须臾间便不省人事。叶致再一次把她横抱起来,擦去她嘴角的酒痕,就着月光打量她很久,轻轻的说:“喂,我不会让你死的。”
空寂的大街再一次陷入平静,灯笼下,一坛醉黄花倒在地上,清水般的酒流出,阵阵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