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千秋,众民同乐。街上一片喜气,只有何歇歇看着这阴沉沉的天,一时间心情不妙到了极点。
叶致一身银灰色云锦朝服,上面是祥云图式,衬的身姿如同松柏一般挺拔。梨木碧玉簪高高绾起,露出一张清俊过人的面庞,细腻的皮肤如羊脂玉般,只不过红润了许多,看来这一个月被何歇歇养的不错。与他成为鲜明对比的正是无精打采的何歇歇,虽然有菊红绕枝遍地散金宽袖裙,清黄色细花丝百褶牡丹外袄撑着,也掩盖不了浓浓的倦色。她已经连轴学了一个月的宫廷礼仪了,这一回还真没人管她,纯属自愿。
何歇歇烦躁的用手指扶了扶头发,生怕上面最耀眼的襄钰累金赤红如血的月季发钗掉下来。发钗左右两侧各有堇色锦屏孔雀,一走起步便开始振动,下面一排绯红色米珠连着的翡翠蝴蝶流苏也跟着动。不过比起刚戴上时好多了,起码看上去没有那么的明显,这都归功于她这些天的努力。
“时候不早了,走吧。”叶致携着她上了马车。
他们坐的是皇室必配的马车,寻常出门可以不用,但是到了郑重场合是一定要用的。光从外观上来看,一派富贵之气,自是不同于普通马车。马车里面,放了一张红木做的四角桌,侧壁挂了一个雕花纹路的弓作为装饰。何歇歇很好奇地问弓是用来干什么的,叶致表示,都是老王爷办置的,他不过就是拿出来擦一遍灰而已。
“皇后娘娘寿辰年年都有,你为什么不参加?”何歇歇想起这件事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就好比一个读书的小孩,若天天在书塾里认真读书,偶尔请一次病假夫子也不会说什么,还会劝说好好休息。但这个小孩要是隔三差五的就请一次假,那么时间长了,夫子早晚会起疑,然后狠狠的打一顿。叶致就是那个死小孩,皇上就是夫子,而她就是被连累的同伙。
不过换个思路想想,既然成了世子妃,那便是皇室中人了,与皇亲打交道便如同与各色亲戚打交道是一样的,早晚的事。
“等你一起啊。”叶致调侃道。何歇歇靠着被轻水碧色纱拢住的窗户,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瑞都王府身处内城最边侧,却离皇宫不远。不必穿过嘈杂的市集,走小道一盏的时间便到。其他皇亲的府邸都处在繁华地段,内城中心,行驶极是不便。倒不如偏远些,像瑞都王府这样,出了大门左拐不久便是皇宫南门,右拐便是京师兵几大军营之一,感觉蛮有安全感的。不过也有坏处,倘若有一天某某某打上王都来,难保首先波及的不是瑞都王府。
说话间便已到了南门。暗沉的宫宇楼台呈现眼前。朱色大门张开,早有宫女公公在一旁候着。见王室马车前来,立马应了上去。
何歇歇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嘴角微微勾起又迅速放下,双眼不安的转,拼命的想要调整出传说中的完美笑容。她顺带着又扶了一下凌云髻后侧两对紫英色镶着玛瑙的琉璃杜鹃纱制步摇,生怕它们突然掉下来。
叶致看着看着她这副样子,好笑道:“你不必这么紧张,放松些。没人敢拿你怎么样。”
何歇歇看着他:“我还不是怕丢你的人。”
叶致笑了笑,牵着她下了马车。
宫女们将他们领进内宫,只见小路条条幽静,旁边嫣红色的琼花似锦团一般。前方巍峨的宫楼便是瑶华宫,接待皇贵的地方。何歇歇和叶致刚走到这,便看见迎面走来不少人。几个华服男子走在一起,仪表堂堂,其中也有些许上了年纪的。走在最中间的男子大约二十来岁,白净俊朗。一身明黄金丝云革龙燕服,腰间系了一条碧水墨玉佩,刻成龙戏云间的样板,倒也是晶莹剔透,流光暗转。这男子显是众人的中心,举手投足之间均是气派,不时与周边人说话,应对自如。
何歇歇面色一怔,装作漫不经心的瞟了叶致一眼。那意思是:咱们好像有些特殊了。
叶致点点头,确实如此。
“诶,这不是七弟吗?”对面一位墨绿衣裳的男子叫到,引的其他人也看向何歇歇的方向看去。看到何歇歇后一个个神色都有些古怪,一时安静了些,不过很快便又热闹起来。叶致微微低头,声音不大明朗的挨个见了礼,何歇歇也跟着他见了礼,有些纳闷,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腼腆了?
“上一次见七弟可是好几年前了…….记得当时还像一个小孩一样,如今可是变成翩翩公子了。这么一晃,连家室都有了。”
“是啊是啊,不过七弟怎么这么拘谨啊,倒像个小姑娘一样。哈哈哈哈…..”其中几名男子开始拿他打趣。叶致只是继续笑着应和,并不恼怒。
最中间的男子原来正是当朝太子,怪不得这么抢手,众人都围着他转。太子见了叶致后目光明显一沉,下巴抬了抬,没有说话。不怪他不高兴,叶致确实继承了瑞都王爷王妃的优良基因,清秀不同于常人。
太子看见了何歇歇,眸子动了动,转而笑道:“这便是何宰相的长女吧,倒真是知书达理,美貌过人。想来七弟娶你啊,是花了力气的。”最后几个字拖长了尾音,别有意味。其他人都没有说话,那名身穿墨绿衣服的男子比叶致大了不少,应是同辈中的大哥。男子目光动了动,欲言又止。
当今圣上年事已高,虽然身体还可以,但也有随时崩逝的危险。最最重要的是,至今为止,圣上膝下有且只有一个皇子。虽然子嗣单薄对于皇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但就这岁数,也不指望能奇迹出现再得一个孩子。所以圣上干脆大手一挥,管你怎么样,太子就你当了。
但就算是没有任何竞争目标,太子的处境也很尴尬。因为他并非皇后所出,也并非皇长子。可谓是非嫡非长,至于贤不贤,还是个未知数。要是他爹能多生几个,也不一定能轮到他当这个太子。皇后曾经育有一子,可惜这个孩子到了十岁时便莫名其妙得了病,任是宫中太医还是民间大夫都束手无策,最后这个孩子在挣扎中去了。为此,太医不知道折了多少个。皇后悲痛数年,等到她醒悟过来想生一个嫡子时,当今太子已经能耍的一手好剑。而皇上也折腾不动,表示孩子不必多,有一个可以继承大统的就行。反正最后无论是谁当皇上,你都是太后,身份一样高贵。没有了皇上的配合,皇后只能蔫蔫作罢。
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太子毕竟是未来的皇上,多捧着些总是没错的。
何歇歇自大婚后就没怎么出过门,自是不知道她的“光荣”事迹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当然,叶致也没告诉过她。她还以为这是客套话,理应谦让一番。刚要行礼,却被叶致给一把拉住。她不解的向叶致看去,只见他一双眸子如初冬时的湖水,渗着丝丝寒意。
“殿下可真是体恤小弟,连小弟娶妻花多少力气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见是费了心思。”叶致面色如常道,“想来太子日后定是一个关爱子民的好君主。”这话言下之意是:作为一个太子,不把时间花在国家大事上,过来操心堂亲的家事做什么。不过潜意思归潜意思,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到的,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
众人一愣,太子脸上浮现出隐隐怒气。墨绿衣服男子看气氛不对,忙打圆场道:“七弟妹,你婚后还没见过皇后娘娘吧?女眷都在御花园那边陪皇后娘娘叙话,你也赶快过去拜见一下,免得遭人口舌。”
何歇歇察觉出不对劲,但又不知所以。她看了一眼叶致,见他没说什么,便只得笑着行了个礼,随着宫女离去。
待何歇歇走后,气氛恢复如初。太子冷冷别过去与他人交谈。叶致一副畏缩样,只是听他们说,很少说话。太子心中微微舒服了些,便摆出架子问了他几句话,叶致一概“嗯”“是”的应付,表现出一副在人前不敢说话的样子,引的众人皆拿他取乐,刚才的事情也就没过不提。
总的来说,叶致在这帮哥哥面前装出一副小绵羊模样。反正他鲜少进宫,平常又行事低调且没什么特别之处,只要这回进宫说话做事不太招摇,基本上也就不会有人注意他。这就是叶致不愿意与皇贵打交道的原因之一,演的太累。
刚刚如果太子嘲弄的是他,叶致不会说什么,只当耳边风笑一下便过去了。但偏偏太子拿何歇歇开涮,叶致自然不会乐意,所以一不小心原形毕露,让太子一时间下不来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