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沈行之整理行装,卯时不到就随着一行往外运送灵石的幽铁骑队伍离开了落凤镇。
第九区疆域幅面还是非常广的,原主所住的镇子,只是第九区的一个边陲小镇,贫穷又落后,连界碑上的字体磨损得快要消失了都无人修补。
沈行之原本是要靠两条腿走到矿上去的,托柳福的打点,他可以坐在装灵石的箱车上由幽铁骑捎带去矿上,不用担心在雪地里走长路身体会负荷不了,一不小心死在路上。
车轱辘吱呀吱呀叫唤着,雪无声下落。等走到夜光石照耀不到的地方,无边的夜色瞬间就将车队包围了。
在落凤镇那些时日,沈行之已经被迫习惯了黑暗,但暗色骤然压迫而来,他这副病歪歪的身体还是感受到了些微不适。
金全见了,嘲道:“这还真是带了位活祖宗出门。”
他负着运送这批灵石,沈行之不与他逞口舌之快,缩在车上尽量降低存在感。
车队冒着风雪走走停停,踩着时辰顺利抵达矿场——落凤镇7号矿。
金全把人放下之后刚要离开,忽地顿住脚步,回头朝沈行之喊了声:“阿傻!”
沈行之只当耳旁风刮过,脚步连丝毫的停顿都没有,身影没入白雪中,转瞬就不见了。
金全揉揉眼,目之所及白雪茫茫一片什么人都没有,不禁嘀咕:“这还真是邪了门了……”
等他嘀嘀咕咕走进大雪中,身影远成一个小黑点,下落的雪花忽然一阵颤动,显出沈行之的模样。
沈行之散去手中的印诀,跺了跺冷冰冰有些僵硬的脚,抽出别在腰间的树枝,御“剑”贴着雪地飞向矿场。
他没有剑,只好用树枝代步了。
矿场只有一座茅草屋,在厚重的雪下依然坚挺。附近没有矿洞,这个矿场似乎是纯新矿,还未开始采挖。
巡逻的守卫(幽铁骑)将沈行之拦下,确认过身份后才放行。沈行之在茅草屋找到了7号矿的张管事。
彼时张管事正烤着火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沈行之一进来就被酒气呛了下。
张管事目光望过来,眼中的嫌弃越来越明显:“你就是新来的矿工,沈瑾文?”
沈行之掩嘴呛咳几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我。张管事,以后还请您多多照拂。”
“你这瘦不拉几的,身子骨看上去一碰就碎,能做好矿工的活么?真不会死在矿上?可别给我找晦气。”
“……”
张管事说话虽然难听了点,但说的也是事实,连他自己都嫌弃这副拥有先天心疾的身体。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若没有这副身体,他沈行之也不会还活着。
“请张管事放心,该做的事我肯定做好,不拖后腿。”
“……那你上工去吧,仔细着你这条小命。”
“……上工?”
“哦,外面有根标杆的,找到它,然后把附近的雪清理干净,之后就可以动工采矿了。去呀,还愣着干什么?”
张管事把酒碗重重地放到桌上,发出沉闷刺耳的声响。
沈行之拱手弯腰,垂眸遮住眼底的平静,退了出来。寒风一吹,他的小身板顿时抖了抖。
外面积雪很深,一根标杆歪歪斜斜的戳在雪里,颤颤巍巍的,也没有幽铁骑说去清理一下雪。
沈行之蹙了蹙眉,往手心哈了口热气,拿着扫把去扫雪。凛冽的寒风吹在裸露的手指上,一阵钻心刺骨的疼。
簌簌下落的雪突然一阵躁动,朝沈行之淹没过来!冰灵因子曾与他是何等的亲近,如今竟想要吞噬他!
沈行之运转天阶极品功法冰衍术,飞速掐诀——
冰冻印!
腾起的法力险而又险地冻住了周围沸腾的雪花!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紧接着,哗啦一声,冻住的雪花全都化作冰晶点点消散!
路过的幽铁骑王俭看到这幕,微微瞪大了双眼,鼓掌赞叹道:“好身手!在下王俭,道友如何称呼?”
“沈……”刚说了一个字,沈行之就卡住了。上辈子家逢巨变后,他就舍掉了凡人的名‘瑾文’,以字‘行之’行走修仙界,报“沈行之”这个名号报惯了,差点脱口而出。
“沈?沈道友,你怎么不往下说了,难不成阁下还能是沈行之?”王俭笑得比较含蓄委婉,“沈行之多行不义,已经遭雷劈了,就算姓沈也跟沈行之没关系,沈道友不必紧张。”
沈行之一时不知道该作出如何反应,表情一言难尽。
当初天极渊混战,他的死法是比较清奇,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版本?这是嫌他只死一次还不够呢?
王俭显然是误会了:“沈道友,沈老弟,你别这么紧张,弄得我都有点紧张了,毕竟沈行之只是身体灰飞烟灭了,神魂还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呢。”
沈行之心说:“本座神魂也已经灰飞烟灭了,你可闭嘴吧。”
见他不说话,王俭显然又误会了:“沈老弟,你别怕啊,哥哥吓你的,来来来,还有没有笤帚,哥哥帮你扫雪!”
沈行之嘴角抽了抽,心想:“这位王道友还真是个自来熟,称呼转变之快让人猝不及防。想当本座的哥哥,你怕是挑不起这个命格。”
王俭大概是对沈行之有什么奇怪的误解,拿了把笤帚扫雪扫的飞快,嘴上也没闲着,唠唠叨叨的。
沈行之:……
敢情这位王道友还是个话唠。
“王道友。”
“呀,沈老弟,你不是结巴啊?”
沈行之想要感谢的话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里。他感觉自己的棺材板快要压不住了。
扫了半个时辰的雪,沈行之都快冻到没知觉了,陆陆续续才有矿工抵达矿场,多是奴隶。
张管事吩咐奴隶们去稍远处的林子里伐木,叫他们搬运木头和茅草回来建房,剩下的矿工留在矿场上凿洞,准备挖矿。
沈行之既背不动一筐筐的矿石,也拖不动一车车的石头,特意向张管事申请了凿矿的活儿,张管事大概是真的怕他死在矿上晦气,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矿工分成了两个梯队,沈行之在一梯队,第一次轮班就是白天挖矿,运气算是比较好。
监管一梯队的工头叫刘大脚,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根鞭子,挺旧的,上面染着褐色的斑点,不知沾了多少血。
刘大脚坐着不干活,只动嘴,鞭子指哪儿打哪儿。
“沈瑾文!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快去干活!要挖不到足够数量的灵石,晚上别想下工!”
沈行之步伐稍一缓慢,肩背上就立马挨了一鞭子!
王俭皱了皱眉,脚步都迈出去了,却像是碍于什么,到底没有上前阻止刚才这一鞭子,把脚收了回来。
沈行之咬牙忍着肩背上火辣辣的疼痛,一凿子凿向近前石壁上的某一处,只听哗啦一声,石壁如同被剥壳一样惊天动地的往下掉碎石块,差点将刘大脚活埋!
刘大脚又气又怒,鞭子一扬就要抽过来,被突然而至的张管事一把抓住手腕,夺走了鞭子。
“谁他妈想造反?老子弄死他!”刘大脚并不知道张管事来了,横眉竖目地转身——
啪!
张管事反手一扬鞭子,抽在了刘大脚脸上!鞭子带出的血溅到洞顶上,让夜光石一照,折射出的光芒染红了那一颗颗嵌在墙壁里的下品灵石。
沈行之扬了扬眉,将凿子递到张管事手上,指了指刚才凿的那处:“张管事,请。”
张管事将信将疑犹犹豫豫地走过去,举起凿子使劲一凿,轰!洞里顿时下起了灵石雨!
他一边躲兜头砸来的灵石一边笑声震天:“嘿哈哈…沈瑾文,你小子不错,真不错哈哈哈……”
张管事开怀大笑着使劲拍着沈行之的肩膀,沈行之忍着想给他一脚的冲动,默默忍下喉间的腥甜。
刘大脚眼神阴郁,恶狠狠地瞧着沈行之,一副要吃了他的表情。
沈行之浑不在意,转脸朝张管事拱手抱拳,慢条斯理地说:“张管事,我对矿脉走势这块稍有经验,能极大提高挖矿效率,您看……”
张管事当即拍板决定:“升你当工头!好好干!矿上的奴隶就交给你管了。那个,王俭,你以后就跟着沈工头。”
这随从选得真好,沈行之心里一乐,面上不动声色:“谢张管事。”
王俭有些懵,但心里是高兴的,也还有点小纠结:跟着刘大脚没什么前途是不错,可这新的侍奉者年纪也太小了……